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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上的圣宫灯火辉煌,圣宫最中间的一座红白宫殿里,天珠正躺在柔软的羊绒毯上。
“阿贡啦,我的手腕好酸呀。”
阿贡一边为天珠按摩手腕一边低声说,“神女阁下,法会上的人都很喜欢您呢。”
天珠将脸埋进左手臂弯哼哼唧唧,只露出那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在转,可爱极了。
“神女阁下,您的手腕内侧有一点灰尘,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了吗?”阿贡轻声询问。
天珠想起法会现场那个脸上带着鞭伤的男人。
神女眼神灵动,一脸无辜:“不知道呀,可能是不小心在哪里碰到灰尘了。阿贡帮我擦擦就是了。”
“叩叩——”
“是谁?”阿贡大声问。
“阁下,是佛爷过来了。”守在门口的仆从回答。
“请进。”
神女立刻从羊绒毯上坐起来,他拢了拢自己两侧的头发,表情立刻变得淡漠而庄严。旁边跪坐的阿贡也膝行退后,恭敬的低下头。
“神女阁下,扎西德勒。”
红衣活佛大跨步的进了神女宫殿,他身后的奴隶主还牵着十几个朗生,在朗生们进来的一瞬间,熏人臭气铺天盖地的占领了神女居所,就连窗边常年燃着的藏香都无法掩盖。
“活佛啦,这些朗生是?”
神女天珠跏趺坐在羊绒毯上,他神色淡漠,甚至没有分给那些朗生们一点余光。他知道雪域人对奴隶的态度,即使自己心里并不认同,也只能在佛爷面前漠视这些努力。。
“是今天参加过摸顶活动的朗生,神女白天都给他们摸顶过了,真是无上的荣耀啊。”
佛爷的话语阴阳怪气,似乎给这些朗生们摸顶是对神女的羞辱。神女这才把目光转到朗生们那边,那些朗生你推我挤,在察觉到神女的目光看过来后,有的竟开始发起抖来。
“佛爷,这些朗生看上去似乎不是雪域的人。”神女说。
朗生们身上脏得像是好几个月没有洗澡,但神女还是看出了他们肮脏面容下的细微差别。
“神女阁下眼神真好,这些朗生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中州奴隶。”
守在门口的仆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中州奴隶接受了神女的摸顶,这对圣洁的摸顶仪式来说简直就是亵渎!
神女依旧稳稳坐在那里,连表情都没有改变。
“神女阁下要买下他们吗?”
“佛爷挑的朗生,我自然不会拒绝。”
神女站了起来,他的白色衣袍边有金线绣的经文,在羊绒毯上葳蕤划过,姿态圣洁而高贵。
“好,神女不愧是神女,普度众生还得看你。”佛爷哈哈大笑,只是笑声里的嘲讽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只是阁下的居所似乎不需要这么多朗生,你打算把他们送到哪里去?”
一直隐藏在人堆的男人微微抬起了头。
“后山的达翁还缺几个伐木的朗生,我要把他们都送过去。”
男人眼眸闪动了一下。
神女与佛爷面对面站着,雪域高原最尊贵的两个人此刻正剑拔弩张的对峙,整个屋子的人都静若寒蝉。
“真是周到啊神女,只是不知道后天的神舞节,你还有没有这样的气势。”佛爷高昂着头颅,他比神女高了一个头,用俯视的轻蔑眼神看向神女。
神女现身法会完美进行了摸顶仪式,最高统治者暗中斡旋,用这场法会为神女争取到了神舞节跳第一支舞的权利。
要知道,神舞节往年都是活佛上阵跳金刚舞。
神女抱臂站立,依旧淡漠的表情流露出一丝轻蔑嚣张,“活佛都这么说了,我肯定要有啊。”
“你!”
尊贵的佛爷被气得横眉竖目,良好的修养让他说不出尖酸刻薄的话,甚至连动手都没想过。
最终,受了气的活佛拂袖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那群朗生里一个男人颤颤巍巍爬起来,喷了一口血到羊毛毡上!
活佛瞪大了眼睛,那是他带来的朗生,至少现在不能出问题。
居所内,神女眉目低垂看着那个男人,他想起这个中州白天触碰过自己,如果放他去后山,浪卡子家族那位大小姐不会放过他。
活佛站在门口想往里走,突然听到那个嚣张的女人说:“阿贡,把他留下来,给他治病。”
那个女人居然不用受伤的朗生威胁他?
活佛兴趣瞬间被拉高,“神女阁下真善良啊,外面来的脏狗有什么特别的,能得到神女阁下的注目?”
朗生们发出断断续续的惊呼,神女慢慢走到他们面前,视线落到那个男人身上,想起男人右脸的一道鞭伤。
“这可是佛爷送来的朗生里,唯一一个脸上有伤口的。”
男人在地上低着头,佛爷看不见他的脸,于是他大声问,“那个朗生,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不说话。
“啧,脏狗连话都不会说,干脆叫其朱算了!”
其朱是狗的意思。
神女站在男人面前不说话,佛爷又慢慢的问:“神女觉得呢?”
活佛在试探自己,也是在威胁自己,神女想。
只要他表露出一丝对此人的怜悯,活佛必然会借此拿乔威胁。
神女唇角勾起笑意,“不过是个朗生,佛爷说他叫其朱,那就叫其朱。”
“你愿意吗?”
神女和佛爷齐齐盯着男人。
良久,男人声音沙哑的回答:“我愿意。”
“哈哈哈哈,其朱,真是条好狗啊,怪不得神女阁下这么喜欢。”
“我对众生一视同仁,而且,不过是条脏狗罢了。”
只见神女抬起洁白干净的脚,在那只白玉似的脚将要踢在男人肩膀上时,男人突然偏头,露出了他那两道十字交叉的鞭伤和锋利的眉眼。
而神女没来得及收回的脚,直接踩在了他的脸上!
——
天珠蜷缩在羊绒毯,他的眼尾泛红,手里握着经纶筒一下又一下的转,仔细看,他的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十字刀疤……中州奴隶……林罗桑!那个血洗圣宫将神女天珠拉去喂狼的林罗桑!
他,他……刚刚踩了林罗桑的脸!
天珠想到神女最后的下场就哭叽叽,他不要被抓去喂狼!想到自己不久后的惨状,他又惊又怕,甚至小小抽噎了一下。
眼尾红红的,可怜又可爱。
“阁下——”阿贡站在门帘外说,“其朱已经收拾干净了,阁下要看一眼吗?”
“请,请进来。”
天珠反射性坐起来,他立刻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裳,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平复面部表情。
林……林罗桑好可怕,他一开始都没有认出来,白天他脸上明明只有一道疤,怎么到晚上就变成十字伤疤了,可恶,是谁干的!
男人再进入神女居所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因为打结长在一块的头发被剃成了寸头,小麦色的脸洗的干干净净,显得右脸的十字伤疤狰狞可怕。
“没上药吗?”天珠强装镇定的问。
阿贡摇头,“这个朗生——其朱不让人碰他。”
阿贡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中州奴隶,他的长相跟同一批送来的中州奴隶有些不同,甚至有些像雪域的人,阿贡猜测他是雪域人和中州的混血。
天珠淡淡的对男人说,“你的脸需要上药,不然留疤会很丑。”
男人站在天珠面前,神女的白袍衬得天珠容色动人,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淡漠表情,哪怕面对活佛的威胁和挑衅都面不改色。
突然,男人的视线一顿,停留在天珠眼尾那一点可疑的红晕上。
“其朱,你在发呆吗?”天珠问他。
男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冒犯,他立刻低下头,“阁下,我的伤口在痛。”
天珠愣住,男人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
他在示弱?
“阿贡,把药给我。”天珠说。
男人低垂的眼眸闪动一瞬。
阿贡有些为难,但还是把深绿色玻璃罐装的药膏放在天珠手心。
“其朱,我可以帮你涂药,但以后你必须自己来。”天珠说。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十分平淡,其实心里已经害怕得想要叫出声来。
“谢谢神女阁下。”
男人直接坐到了地上,两人的视角切换,成了天珠俯视他。
他有一双浓厚凶狠的眉毛,右侧的眉尾甚至断了半指,五官十分英俊硬朗,锋利的眼神看向任何人都带着十足的攻击性。天珠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拼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他垂下眼打开玻璃罐子,用木片舀了一点敷在男人的伤疤上。
嘶——看着好疼。
天珠悄悄抬眼,看到男人面不改色,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盯着自己,他的手一顿,心里毛毛的。
自己是不是给他弄痛了?
“很疼吗?”天珠问。
男人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天珠看了几秒钟,然后点头。
天珠了然,木片太硬,肯定把他的伤口戳疼了,他干脆放下木片,在阿贡惊讶的眼神里把自己的手指贴在男人的伤疤上。
“这样呢?”
柔软的指腹将伤药慢慢推开,男人在一瞬间几乎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注意力完全被那柔软的温度吸引。
“好了。”天珠的声音让男人回神,“你该离开了,阿贡会告诉你需要做什么事,伤药记得一天换一次,没事不要来这里。”
他关上玻璃罐,声音平静得几近冷淡。
男人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声说:“好。”
眼见着林罗桑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天珠将玻璃罐丢到桌上,长舒了一口气。
“阿贡,阿贡,我很害怕。”天珠声音小小的,只有离得近的阿贡能听到。
“为什么呢?”
“我……我踢了他,可是我不踢他,佛爷肯定会觉得我在意他,他会死的。”
“您是对的。”
返回来取伤药的男人在门边站了片刻,却又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临睡前,天珠看到了桌上的伤药。
“阿贡,他没有把伤药拿走,你明天悄悄给他。”
“好的。”
天珠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睡不着,又想起自己踢的那一脚,心里愧疚极了,他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不能走恶毒神女的老路。
“阿贡,”昏暗的灯光下,天珠对守着他的阿贡说,“其朱还有伤,为他安排最简单的工作可以吗?”
“当然可以。”阿贡温柔的说。
天珠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神女下午需要复习金刚舞。
“阿贡呐,神女为什么要学金刚舞呢?”
“天珠神女必须会金刚舞的呀,而且您明天就要要参加神舞节跳空行舞了。”阿贡哄着他。
“可是好累呀,”天珠把脸上戴着的面具取下来,“我不想再复习了。”
“阁下,神舞节不能出差错的,你暴露的话我们都死定了。”阿贡说。
天珠又把面具戴了回去。
“对了阿贡,礼服弄好了吗?”
他把荧光粉交给阿贡,并仔细嘱托了要涂荧光粉的具体位置。
“第二层单衣的衣袖和第三层单衣的衣领已经涂好了,只是飘带太轻柔,今天应该能够完成。”
阿贡向来办事效率极高,也从来不会出差错,天珠非常信任她。
“阿贡真厉害。”
阿贡无奈:“阁下,夸我也是要练习空行舞的。”
天珠抬眼望天。
最终他还是乖乖拿过了手鼓。
“对了阿贡,那伤药给其朱了吗?”
“已经托人送过去了。”
天珠“哦”了一声,一个走步旋转,灵巧的飘带擦过风马旗,下午的阳光透过舒朗的云层洒在少年美丽的脸庞,雌雄莫辨。
——
林罗桑今天的工作是喂马场的小马们吃草。
小马是圣宫里贵族少爷小姐们的玩具,他们喜欢用鞭子驱赶可怜的小马,美名其曰激发马儿的潜能。
大小姐青姆曲珍作为浪卡子家族的指定继承人之一,所以圣宫的马场里也有她心爱的烈马。今天神女不需要外出,所以打算偷溜到马场玩。
还没找到自己的马伙伴,青姆曲珍就先看到右脸有十字伤疤的男人——那个可恶又肮脏的朗生。
辽阔的草场角落,林罗桑牵着小马坐在石头上发呆,青姆曲珍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中州奴隶都是只会偷懒的下贱货,你叫其朱是吧,现在跪下保证再也不靠近神女阁下,本小姐就不揭发你。”青姆曲珍高声说。
她昨天晚上就知道神女阁下把这一批中州奴隶都留了下来,甚至给这个男人取名叫其朱。为此,这位浪卡子家族的大小姐摔了好几个奶渣花碟子。
林罗桑坐在石头上,甚至看都没有看她。
青姆曲珍没有生气,她从自己带着的唐古口袋里拿出一个玻璃罐,深绿的玻璃罐有半个巴掌大小,罐口沾了点褐色药膏,林罗桑认出那是昨晚神女要给他的药。
林罗桑当时并没有回头去取,他期盼天珠能为他送过来,或者再叫自己过去拿,虽然他知道这种想法不切实际。
“一个朗生怎么能用神女阁下的药,本小姐替你收着了。”
青姆曲珍笑着说。
林罗桑看了眼周围,马场辽阔,他们所处的角落空无一人。
傍晚,浪卡子家的大小姐青姆曲珍一瘸一拐的离开圣宫,她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仆从守卫却一句都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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