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她！”
一个声音如晴空一霹雳从天而降，蝉声不再。所有人回头，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从自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高抬腿踢到后面那小流氓头上，那小流氓一愣怔，摸着流下来的血。
“靠！你他妈谁也！敢打老子，找死！”
“放了那女孩！”他声音坚定不惧。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揍他个王八蛋！”
另一个小流氓也被他一脚踢得远远的，那俩彪形大汉看势头不对，一起上。
“快跑！”
我要跑，油头一把拽住我后脖领子，我徒劳的挣扎。
“掏刀子。”
那四人也打不过他一人，落了下风，狗急跳墙使出损招。
“啊，刀！刀——”
我眼睁睁的看着刀子捅进他的后腰！
大脑一片空白，但我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死了……
那油头毫不在意，咧着嘴看热闹。这一群人毫无人性！
我眼睛瞄准手机掉落的方向，用尽毕生力气，鞋跟朝油头□□一踢，他吃疼间隙我拔腿就跑。
“哎吆吆，尼玛！我草！” 他一张油腻大饼脸凝成了一块，夹着腿双手去捂蛋蛋。
我捡起手机，边跑边打110。
“哎幺，疼疼疼，小贱蹄子，她跑了……”
那四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左青龙右白虎赶紧去保护他们的老大。
“快追！”
“给我追回来！”
两个小流氓顾不得这边，想去追我回来。
“跑......”
泪眼模糊中我似乎看见那个人嘴里汩汩冒血，他死死抱着两个小流氓的腿，刀子在他身上乱扎……
“喂，杀人了！杀人了!......在......解放路......”
***
我窝在房间里，裹着床单，几天几夜惊厥不定，不敢睡觉，偶尔打个盹全是噩梦，闭上眼全是鲜红的血。
我妈请假天天陪着我，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说我惊吓过度，用铜墙铁壁把自己包裹起来。
妈妈越是天天在我身边，我越是惊恐，她不用去照顾那个人么？
他活着？死了？死了？活着？
终于我忍受不了心理煎熬，呜嚎一声，说了第一句话。
“他死了么？他死了么？”
我妈一愣怔，过来抱着我，暖暖一笑。
“你说褚叔叔？他今天已经出ICU了。”
我抓着她的手，不相信她的话，他全身是血，嘴里吐血，怎么可能还活着？！
“妈，你骗我。你是不是在骗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妈坐到床边，认真盯着我的眼睛。
“文文，妈怎么会骗你，等你好了，妈带你去褚叔叔好不好。”
我的心里还是慌慌的。
“妈从今天开始就不能光陪你了，你褚叔叔去了普通病房，我也要一天三顿给他送饭。”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突然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他的点点滴滴在我脑子里浮现。
他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有时有晚课，皮鞋擦得铮亮，穿衣服一丝不苟，出门前必须照镜子梳头。
他每天早起练太极，记得以前吃完饭会看会新闻，自从我和妈妈说电视声影响我学习，他就改为看书，其实我是骗他的，我就看不得他好。
他看的书很杂，《资治通鉴》，《经济学原理》，《人性与哲学》，《道德经》，《流血的仕途》......
他以前的一言一行都是我最讨厌的样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拼了命的救我。
自从知道他还安稳的活在世上，压我心理的大山被移除,我心中的魔魇烟消云散,感觉浑身轻松自在。
我站在厨房门口。
“妈，我能去看看褚叔叔么？”
我妈微微一顿，把火关小，放下铲子。
她眼里有惊喜之色，应该是没想到我会主动提出去看褚叔叔。
“文文，褚叔叔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比天大。妈知道你一直看不惯他，你以后可不能再给你褚叔叔使小绊子，妈可要真批评你不懂事了。”
“妈，我知道！”
“一个外人都知道拼了命救你，那个畜生把自己亲闺女往火坑里推......”我妈气得浑身哆嗦。
“妈！”我抱了抱她，她缓和了些，抹了把眼角。
“你褚叔叔要是看见你，肯定高兴，这刚出ICU只能吃流食，咱中午给他送小米粥。”
“嗯！”
妈妈看起来很开心，自我出事后，她第一次全身心放松的笑了。
“你褚叔叔在ICU刚清醒就问你的情况。护士告诉他你没事，他才安心。”
“哦。”
中午我和妈妈来到褚叔叔的病房，他消瘦了一圈，躺在那里不能动弹。听见声音，他睁开眼，无力的看了我们一眼。
“叔叔！”五年来我头一次正式称呼他。他用力翻眼皮瞅了我一眼，有些不可思议。
“文文来了。”他说话有气无力，想抬头却动不了。
我内心难过和愧疚，他差点因我而死。
“老褚，快别动。”妈妈拿个高枕头给他垫上。
“那有苹果，给文文削一个。”
“你就别操心了，我和文文在家吃完饭来的。”
妈妈一边说一边舀稀饭。我看了一会也插不上手，干脆到旁边窗台边坐下，浏览木架上的报纸。
这都过去快半个月了，报纸头版头条还在报道这事，标题都是大黑粗字。
“6.15特大恶**件”
“扫黑除恶刻不容缓”
“还人民一个朗朗乾坤”
看见这些标题我仍然心有余悸。
此事差点出了人命，当事人是大学老师，犯罪团伙又涉黑涉赌，所以闹得很大，影响极其恶劣。市里从快从严处理了此事。
当晚那几个地痞流氓都被抓了，他们那个老大外号“活阎王”，黄赌毒一样不落，正赶上国家扫黑除恶，趁热打铁把他们这一团火一网打尽，依据法律受到应有的惩罚。
但我那千杀的爹因没有参与实质性犯罪，只被警告，没有受到处罚。
***
后来我的精神状态慢慢恢复，再加上放暑假了。我就主动和妈妈说承担照顾褚叔叔的任务。
妈妈为我的态度转变感到欣慰，她自然乐意我和褚叔叔多接触，改善关系。
于是妈妈去上班，就由我每天负责照顾褚叔叔。
他刚开始动不了。只能我给他喂饭，给他换衣服，倒尿袋，擦身。。。。。。
他刚开始很反抗，我也尴尬。他说这些让医护做就行。
但是你知道的，一个医护每天护理很多人，他们只是例行工作，哪有......家人做的仔细。
慢慢的我就放开了，照顾起来相当娴熟。
“文文，我......我......我自己来。”
他看见我拿过热毛巾就紧张，一个劲的拽着自己的衣服，往床头挪动。
我就咯咯的笑着。
“叔，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文文，我自己来，我能自理。”
“你的操作范围就胸前那一块，都快被你搓秃噜皮了。”
“不脏，不用——，等你妈来——”
我顾不得他挣扎，拉开他胳膊，用两边床撑子压住，一顿操作就解开他的病号服。
无论看多少遍，病号服下的刀疤触目惊心，横七竖八凌乱铺的到处都是。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一边流着泪一边给他擦拭身体。
伤情鉴定书上记录他全身刀伤二十七处，肋骨断了两根，有小腿骨折，腕骨骨折，手指骨折。
我俯身一点点擦着，小心翼翼避开那些触目的伤口。我每次不小心触到伤口，他都会疼的抽搐一下，看得出来他已经很忍耐了。
我把毛巾推进到他的下半身，引起他强烈的抗议。
“文文，文文，快住手！快住手！不用了！”
看见他忍痛挣扎着和我反抗，我又有点想笑。
我抹了把泪，哼着小曲，装做什么都听不见，其实我的手是抖的。
“你再胡作，我告诉你妈妈了！”
我一愣，回旋镖终于打到我身上了，这不我以前对付他的招数么！
“快停手，我要告诉你妈了！”
我回头看他那又羞愧又无奈的表情。
“我妈说让我好好照顾您，和你多亲近亲近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我说的煞有介事，字正腔圆，他只好放弃反抗。但一直非常生气，阴沉着脸，一个下午都没理我。
晚上，我妈下班后终于来了，他如抓到救命稻草。
“晓娟，还是让护工回来，他们专业又有耐心。”
我妈瞪了我一眼，以为我又欺负褚叔叔。
“你这孩子，在家里不是信誓旦旦和我保证要照顾好褚叔叔，怎么到了医院就变卦了。”
“晓娟，我不是那个意思，文文照顾的挺好的，就是......”褚叔叔连忙解释。
“老褚，你别再护着这孩子，她都多大了，也该懂得感恩。要不是你，还有她命在么！”
我一脸委屈。
“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保证绝对把褚叔叔照顾好，再也不惹褚叔叔生气了。”
“哎——你这——”褚叔叔无奈摇头。
我妈把我拉出去，问我怎么回事。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妈，我知道我以前对褚叔叔不好，他看不惯我讨厌我，可我已经在很努力维护我们的关系，妈，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给褚叔叔留下不好的印象，但现在我知道了，他是好人，所以我想以后好好和他相处。不再和他拧巴，您相信我，只要我付出，褚叔叔一定能看到我不是坏孩子，也愿意接受我。”
我妈推门进了病房，我趴在门上偷听。
“褚庸合！你到底想怎样？文文心里愧疚，已经很迁就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我们结婚时你是怎么承诺的，你说要像亲生女儿一样待她！你们前些年有些不对付，但文文现在改变自己想和你融洽相处，你想怎么着！我了解自己的闺女，她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本性是个好孩子！”
我妈这护犊子简直绝了。
“晓娟，我......”
“孩子她担心你，她怕你死了！护工哪有咱自己人照顾的仔细，我随时给文文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心里也放心。”
“晓娟，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但孩子她已经大了......她懂了很多......她可能会骗你......”
听到“骗”字，我妈更生气。
“褚庸和，你竟然说她骗人！你有没有良心，文文天天来照顾你，一个大姑娘给你倒尿袋，那个女孩愿意做这样的事，她还没喊苦喊累！看你救她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我还心疼闺女来。你愿意找护工我给你找！别冤枉我闺女。”
我隔着玻璃给他做了个鬼脸，他拧着眉头愁眉苦脸。
我妈出门，拉着我就走，我很委屈的跟着她回了家。
其实这是我的缓兵之计，在路上我已经想好和妈妈怎么说了。
“妈，你别生气了，可能是叔叔......一时心情不好，我有一次看见他疼的浑身冒汗，他一向温文尔雅，这是这次口气重了点，也可以理解。”
我妈拍拍我的手，舒了口气，她可能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激了。
“褚叔叔天天只能躺着，让谁整天躺着也受不了，再怎么着褚叔叔也救了我的命，我必须要报答的，一点点委屈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要不......我还是继续去照顾褚叔叔......”
妈妈心里显然有些犹豫，她不想让我受委屈，但也不能老请假。
“妈，您就别操心了，我明天继续去照顾褚叔叔，您就安心上班。”
“对了，你叔叔要个收音机，明天你给带过去解闷，他不能看书，总躺着人的精神就废了。”
“嗯！”
“文文，记住，你要是受不了，就赶紧给我打电话，千万别委屈自己。”
我第二天一早去医院，一个年轻小伙趴在床边。我妈昨晚说过，褚叔叔的儿子褚梁昨晚坐飞机赶回来了，想必就是他。
他听见声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你是褚叔叔的儿子？”
“你是？”
“我是李文文。”
“你就是胡阿姨的女儿。”
他揉了揉眼睛。
“谢谢你照顾我爸。”
褚叔叔这时也醒了，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估计打内心里不希望我来。
“妈妈熬的稀饭，还有包子，你和褚叔叔一起吃吧。”
我熟练的把病床摇起，垫上靠背，加上桌板。舀了一碗给褚梁，又舀了一碗稀饭放到桌板上，熟练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递到褚叔叔嘴边。
“我自己来，我左手可以。”
他左臂虽可以活动，但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捏勺子费劲。
“褚梁，你喂我。”
“额，好！”
我把稀饭递给他儿子。
护士进来打吊瓶，看见我俩一边一个像左右护法。
“褚老师，您真幸福，两个孩子都孝顺。”
褚叔叔咧嘴一笑。
“是啊，他们都是好孩子！”
“你闺女真是孝顺，给您端屎端尿，照顾的无微不至，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哪有愿意做这些的。”
褚梁对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褚梁是他和过世的妻子生的儿子，自从他妈妈过世，褚梁基本生活在爷爷奶奶家，由他们接送照顾。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他前年去外地上大学。
据说暑假去学校组织的一山里搞研究，出事后，爷爷奶奶一直瞒着他，直到褚叔叔病情好转了才告诉他，他一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坐飞机赶了回来。
“褚梁，你妹妹落下了很多课，你帮忙给她补补。”
听到妹妹这两个字，我和褚梁都抬头看对方，好像这个字眼很陌生。
“好！”
“文文，叔叔耽误你学习了，你要把学习补上来，考个好大学。”
我对学习毫无兴趣，在班里不是倒数，也逃不出后十名。但是他让我好好学习，我决定奋斗一下。不知怎么的，他说的我都想好好听着。
一个暑假我俩在病房一边照顾褚叔叔一边补课，看出来刚开始褚梁对我很无奈，可能从未遇到过我这样差的学生，还好他脾气和褚叔叔一样温和，没有对我发怒。我不想让褚叔叔失望，只好硬着头皮学起来，后来褚梁眉头逐渐舒展，我却眉头拧起来了，没想到一个题反过来正过去能变换这么多形式。哎！学习可比照顾人难多了。
“文文，谢谢你尽心尽力照顾我爸，我这个儿子自叹不如。”他深深给我鞠了一躬，我跳到一边不敢受，他没有责怪我害的褚叔叔差点送命我已经很感激了。
“褚梁，你放心去学校把，我和妈妈会好好照顾褚叔叔的。”
在暑假接近尾声时，褚叔叔终于可以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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