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远远就望见车灯光。
章心燃扶着墙站起来,头重脚轻,但好歹不再流眼泪了。
从定位发出之后,她就一直在强迫自己平复情绪,不然等谢简情来了,给他看一副又哭又病弱的丧气样吗?那多不像话。
但是比车灯先到的,是岗亭里值夜班的门卫。
大叔也瞧见有车靠近,不像是路过,根本就是直奔这儿来的。
他拿着手电筒出来,抻个懒腰扭一扭,冷不丁一下子晃到个拉长的人影儿飘在围墙上,没点心理准备地被狠狠吓了一大跳。
“谁啊?”大叔嚷道,“干嘛的!”
章心燃抬手挡光,太刺眼了,她嘴里干渴,不太想答应。
还好奔驰开到跟前了,明亮的远光灯把这一方都照得清清楚楚,让大叔眼睛瞪圆,惊诧道:“你、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谢简情下车,看到章心燃薄薄一片立在墙根下,长裙和长发都被风吹乱,全身上下只有手里攥着一支手机。
“我来接她的,”谢简情对大叔道,“我们马上就走。”
“行,赶紧的吧。”大叔担忧地瞅着章心燃,叮嘱道,“下次想来就赶早一些,这儿晚上七点以后就不让进了。”
章心燃点点头,又看向谢简情。
好久不见。
上一次见面是去年一月份,天很冷,在火锅店里吃了个热火朝天。
徐林和她烧酒兑雪碧一人灌三瓶,眼睛都不眨,怂恿谢老板也试试看,说他只要喝一杯,未来一年心燃都是伴尔的外包设计师,独家垄断。
宋倦拍着谢简情肩膀:“不亏啊,快喝。”
章心燃让徐林别瞎起哄,手忙脚乱地拦酒:“反了反了,到底谁是甲方啊!”
谢简情笑道:“那你来喝,伴尔就独家垄断给你,项目会多得让你没空休假,成交么?”
章心燃想也不想,抢过高脚杯仰头一口闷,闷完才来讲条件:“别,还是给两个假休一休吧!”
然后,一切都化作泡影,全部搁浅了。
恍如昨日,又恍如隔世。
谢简情半侧过身,对她道:“先上车吧。”
章心燃看着这辆黑色的SUV,仿佛钢铁猛兽。她抿紧了唇,强迫自己克服恐惧,在两双视线的注视下开门上车,坐到了后座位里。
副驾是亲密关系专属位置,或许一年时间,谢简情已经有女友了。
更重要的,章心燃确信自己还是会逃避。
谢简情绕去后备箱,拿了一瓶矿泉水才回到车里。
“给。”他朝后扭身。
章心燃接过来,渴得嗓子干痛,喝完一大口才终于说出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谢谢。”
谢简情很轻地“嗯”了一声,等到倒车离开墓园后,他才往后视镜里看去。
“去哪儿?”
“... ...山海观三期。”
章心燃垂着眼,即使知道窗外只有单调的夜色,她也感觉害怕。
她主动找话道:“你刚才,是和宋倦在一起吃饭么?所以才知道林林出差去了?”
“嗯。”
“那我... ...以后有机会也请你吃饭吧,麻烦你来接我。”
谢简情心情很不好,没做声。
车子拐个弯儿,行驶到路灯大亮的街道上,彻底离开墓园。
再瞄一眼后视镜,人不见了。
谢简情心头一跳,赶忙回头,发现章心燃弯着腰埋到膝盖上,身子实在太薄了,垂下的长发把整张脸完全掩住。
“怎么了?”奔驰靠边停下,谢简情急切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你不用管我。”被闷住的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我... ...就是不敢坐车,只要不看窗外就行了。”
谢简情拧着眉,车厢里陷入安静。
章心燃催道:“你开吧,我捂着眼睛就没事的。”
“你确定要回家么?”
“... ...嗯。”
不然还能去哪里呢?没带身份证连酒店都住不成。
“我可以帮你在伯温开个房,”按捺住越发焦躁的情绪,谢简情说,“今晚先好好睡一觉。”
终于察觉出语气中的隐忍,也听出这句话里的别有深意。
章心燃浑身僵硬,明明发着烧,却从头到脚浸没在冷水中一样。
徐林出差去了,她是怎么知道闻述出轨了?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顿怒骂,明显是刚得知这个事情,火气正盛。
谢简情今晚和宋倦一起吃饭,却突然莫名其妙又不容拒绝地坚持要来墓园找自己,为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宋倦和谢简情也知道了。
倒不是觉得被看笑话,只是,连他们都知道了的话,那肯定是闻述玩脱了、闹大了,让竺野的八卦都传到伴尔去了。
章心燃感觉自己心如死灰。
她慢慢抬起头,对上谢简情这张很好看的脸,想要平静地陈述的,可惜哭久了的眼睛根本忍不住眼泪,嘴唇颤抖也忍不住迁怒:“是闻述出轨,我为什么要去酒店开房躲着他?卷铺盖走人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谢简情深呼吸,问:“你脸色不对,你是不是在发烧。”
“没有。”章心燃冷漠道,手已经摸在车门边,“要么麻烦你送我回去,要么我下车走回去。我没理由避开他,反而说不定他都不敢回来见我。”
沉默地对峙片刻,谢简情落败。
奔驰重新启动,车厢里的气氛没法形容。
但谢简情稍微松了口气,还有精神说狠话,还没有失魂落魄到失去思考力和判断力,多少可以让他放下点心。
他又朝后视镜里看去,空荡荡的,纸片一样单薄的身子缩在角落里,连抽息声也听不见。
谢简情握紧方向盘。
一年前他收到章心燃出车祸的消息,急急忙忙赶去医院的路上又得知她的爸妈在这场意外里抢救无效。
而他只能站在病房的门口,眼睁睁看着章心燃悲痛欲绝地死死抓着闻述,扑在闻述的怀里哭到晕厥。那时她还有丈夫可以依靠。
而现在,她只剩下自己了。
街景不停倒退,驶出环线,再不远就可以抵达山海观。
谢简情说:“快到了。”
章心燃直起身,匆匆看了一眼窗外,伴尔便利店跑进视野。明亮的灯光透出落地玻璃,有年轻人坐在小桌旁吃杯面。
“你们家新出的那款冰淇淋,”章心燃重新垂下眼,抠着水瓶上的包装纸,“... ...想不起来叫什么了,它很好吃。”
“星河巧。”
“对,很好吃,也很漂亮。”
谢简情抿了下唇,问:“现在想吃么?”
“不了,下次吧。”章心燃轻叹一口,说,“把我放在这里就行了,今晚谢谢你。”
谢简情找到路边停车位,慢慢停稳。
“章心燃。”
“嗯?”
谢简情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落在伴尔便利店的招牌上,暖黄色的,彻夜不息。而它为什么会选址在这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恼羞成怒的男人会失去理智,你保护好自己,不要激怒他。”
“... ...”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回——”
“我没有力气激怒他,”章心燃有点发抖,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今晚无论他敢不敢回来,都会相安无事的。明天一早,他再也找不到我,等着他只有离婚协议书。”
谢简情追问:“准备去哪?”
章心燃摇摇头:“还不知道。”
她侧身推开车门,冷不防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徐林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有事可以找我。”
说完,谢简情也没有松开手。
手心接触到的皮肤烫得灼人,这把腕子也细得仿佛再用点力气,就会被折断。
“你烧得厉害,别回家了,跟我去医院——”
章心燃一把挣开,眼里又淌出泪来。
她也不想的,可是今天实在哭太久了,情绪稍微一动就会失控。
“我现在很烦。我现在,我现在只想回家,吃药然后睡觉。”
章心燃深深呼吸一口,随即推门下车,甩上车门前还不忘再道谢一遍。
谢简情满心无奈,很不想放她走,可是又只能放她走。
夜里风更浓了,有一个小朋友的气球被吹跑了。
谢简情望着章心燃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心情差到无法形容。
他拿起手机给秦梓临发消息:帮个忙,能问到闻述现在在哪么?
秦梓临:等着,我试试。
谢简情摇下车窗,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
希望闻述不在家吧,毕竟这个男人今晚最适合的角色,应该是一个挨拳头的沙包。
电梯上行,章心燃把剩下的水全都喝光了,仍是感觉浑身烧干。
希望闻述不要在家吧,晚点回来,最好彻夜不归,真的没有力气再欣赏他的表演。
然而事与愿违。
指纹解锁后,一开门,客厅亮着灯,属于闻述的皮鞋规矩地摆放在玄关柜下。
循着淋漓的水流声,章心燃来到浴室。
门大敞着,闻述赤身**正在洗澡,头发和脸,还有手臂上都沾着显眼的绿色,好像很难洗净。
“宝贝儿,你回来了,”闻述一边摁沐浴露一边对章心燃笑道,“去公园散步了么?”
章心燃没做声。
闻述也不急,这几天章心燃是有些魂不守舍,他已经习惯了,何况她父亲的生日要到了,估计就是陷在回忆里自我折磨呢吧。
“我今天倒霉,晚上去给你买甜品的时候,路过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铺,师傅手一抖,不小心把油漆打翻泼我身上了。”
闻述揉着满身泡沫,叹气道:“洗不掉,我上网查说用橄榄油洗,我还特意买了一瓶,可是没什么效果。”
原来是被泼油漆了,那是很热闹。
章心燃笑了一下,扑面热气氤氲,把她唯一的家人笼罩得朦朦胧胧,叫她看不清。
她转身回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盒泡芙,一盒水果塔,还有一杯姜撞奶。
真是有心了。
章心燃碰也不碰,回到卧室里找到手机充电线,犹豫片刻还是插上了。
徐林会担心的,也应该给谢简情发条消息。
章心燃找到退烧药,仰头吃下两颗。
吃完,她脱光自己,终于没了骨头似的跌进被窝里。
如果等会儿闻述还敢递热牛奶过来,那就学他嘴里的那位装修师傅,也来一个手一抖,不小心打翻,泼他一头一脸。
枕头柔软,章心燃埋在里面,又想要流泪。
聪明女人守财图开心,傻女人才会守着男人过日子。
被背叛之后,大道理才显得这么切实——无论这个男人对你有多好,他都不值得,你也不应该。
如果重来一遍,章心燃心道,我也要坚定不移地做聪明女人。
但好在,现在也来得及。
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闻述就等着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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