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
时间似乎又重新回归。
一切都像上了链条一样，机械运作，如常。
电话、信息，无。
在林时微以为顾盼与她将又回归沉寂的互不相干的关系时，再见到顾盼是在四日后的周日下午。
春末的浪漫已逝，初夏的枝头渐显温情。
林时微按惯例在寺庙做义工，大殿的事宜一贯是她在负责，深市的仙山万佛寺是有名的山寺，每日凌晨四点半上早课前，便开始有人上山等在山门前，一天里络络不绝，人来人往。
林时微做义工的时间并不固定，要看时燝的事务安排和市场变化随时做调整，但也基本能到则到。
这天，临近晚课闭寺时间，人渐渐少了，拜垫由于香客上香的缘故已经东扭西歪并沾了不少香灰，她一边用抹布清理拜垫，一边整理摆正，有几个拜垫皮面破损的厉害，她打算搬到角落换几个新的。
正当她抱起两个叠搭起来的拜垫起身时，眼尾一瞥，就看到一个绸缎衬衣、阔腿裤、高马尾，职场女精英穿着的女人自殿外款款而来，那人在殿前门槛外脱了高跟鞋，从狭小的侧门进来，宛若虚岚浮翠。
她的脚素瓷雪色踩在冰凉的红砖地板上，秋水无波般开口：“我帮你吧！”
顾盼接过林时微手中一个拜垫，又问：“放哪？”
林时微默然给她指了指位置，再看她单薄的身躯如烟树人间一片秋，才几天没见，好像又瘦了三分。
顾盼放下后回眸，惊鸿照影撞进林时微深邃的湖里。
扑通，有什么掉进去了。
顾盼又抬眼望林时微身后，是正殿中供着的巨大佛像，佛手拈花半合慈眼俯视苍生，心下顿时升起无量恭敬，她有些心虚地再用余光瞅了一眼林时微，心脏在乱哄哄地吵闹，理性又在忏悔——竟在这清静之地不自控地涌出这么些大不敬又不该有的想法。
林时微并不避讳一直在看她，毫无收敛，却不知当说些什么，顾盼的个子虽还是没有林时微高，经年之后却也相差无几，林时微175，顾盼应该170左右，但身材却隔着衣服看出骨感纤瘦，好似风中飘摇的独莲，脆弱而易折。
“你怎么瘦这么多？”林时微明了了带着心疼。
顾盼笑应：“水土不服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林时微面不露色，收走顾盼手里的拜垫不让她再搬，眉眼泛冷又不言语，自顾自己收拾。
顾盼并未觑出端倪，则拿起一旁的抹布径自浣洗，正觉得水污得厉害，想提桶换水，却也被林时微早一步提走。
她无言的擦桌，瞧着林时微进进出出忙碌。
待收拾毕。
顾盼用湿巾擦了擦手，她仰着头瞻视佛像道：“你教我礼佛吧！”
林时微轻车熟路地从香案底抽了一把香，挑了三根细长一致的在点香油灯处点燃线香后递给顾盼。
举眉进香，插香，礼拜，步步详尽。
“对，合掌，右手撑，跪，左手伏掌，右手平，叩首，起…”引磬声清脆绕梁。
林时微一身素白色粗布宽松禅服，脑后有一木钗绕结成髻。
左手引磬，右手牵引指导。
檀香袅袅梵音悠悠。
顾盼认真学着林时微动作，举止有度，缓缓礼拜。
世上每天每时每刻都有成千上万人在不期而遇，如果邂逅是万里挑一，偶遇便是转身天涯。
她们是偶遇，并非邂逅。
礼拜后供养毕，林时微领着顾盼，徐步参观廟内景致。
她们相处无言，却是二人认识以来寥寥可数的难得私交。
“来寺庙是办事路过？”
林时微想不通，顾盼在晚课的当口来寺庙礼拜的缘由。
回复是轻轻的一声嗯。
又归于止语。
林时微喜欢在寺庙闭门前信步而行的这段时间，傍晚时分是日间最祥静之时，使人心安自在。
卸下一日里扰人清思的忙碌与负荷，徜徉于无争无求的境地，不觉步履也自然轻盈起来。
在时间流逝了大概四五六秒后。
“工作那边有些烦心，前几天同事说我水逆，最好来寺里拜拜，消消灾。”顾盼接着又苦笑：“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
市场一直动荡，营销策略和产品销售受市场消极情绪影响很难推动，业绩下滑严重，总部又施压得厉害，顾盼有些力不从心。
林时微安慰：“拜佛只求静心，消灾还在个人。”
顾盼略讶异：“这可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说的话。”
又是停顿的空儿。
不久，林时微叹：“我不虔诚。”
佛教讲三根普被、救度众生、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她有私心，有凡情，甚至报复心极重。
恶贯满盈得很。
“不过，这个送你。”
林时微忽而转身倒退着疾步赶在顾盼身侧，与她面面相觑。
将手上的一串沉香木念珠摘下来递与。
108颗佛珠代表消除108种烦恼，寓意生活无忧，身心安定。
“这是我自己加持的，应该可以给你消灾。”
林时微鲜少显露如此自大一面。
林时微看出来什么，玩笑似的又道：“师父开过光，我念经时盘的。”
顾盼没有接，“这…”不太好吧。
摘下手串的手腕，伤痕累累的疤入眼蛰得人心疼。
“我还有，放心拿着吧。”
顾盼不懂手珠，过分推托客气，来来去去更显矫揉造作，便不再推辞，颔首道谢。
顾盼欲接，林时微又收回，抻了抻头示意她伸左手。
应诺。
顾盼伸手，玉骨纤腻。
林时微指尖摩挲过她手腕、手背，最后温滑细嫩的触感被不舍的剥离。
她蜷缩起指头，期盼抓住那流连忘返的质感，她想问顾盼：“要不要写个祈福牌挂起来？”话未出口，她又看了眼那手串。
心跳轰鸣。
林时微为她戴上的手串与手表同戴一只手。
这样，在她看时间的时候，能否有一秒、二秒因这串珠子，记起送手串的她。
属于林时微独有的一秒、二秒。
“哞嘛呢叭咪吽！法咒已施！顾善士以后必定顺遂无虞，所愿皆成！”
只敢用牵强生硬的祷词遮掩卑劣得可笑的用心。
林时微掐诀念咒装模作样故作姿态，惹得顾盼一阵笑。
就是这个笑，美眸眯成一弯新月，左脸若有若无的小猫须，曾经对着许多人绽放的笑容。
林时微又特地强调：“除了洗浴，其他时间都不可以摘下来哦！不然就不灵了。”
顾盼抹了抹眼角，笑色未定：“想不到你还有这一面。”
“嗯。作为回礼…”
停顿。
顾盼疑惑。
林时微平摊掌心伸在顾盼前，坏心眼地说：“你的个人微信号交出来。”
言笑晏晏。
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第二次。
名字是盼虎生威。
头像是一只Q版的小胖老虎，皱巴着脸双手抱臂，旁边写着胖且生气。
想不到是这么反差萌。
“可爱。”林时微脱口而出。
顾盼似乎懵懂未懂。
林时微又笑了，笑得梨涡迷离。
顾盼呆然，印象中好像从未仔细端视过这个冰山美人的笑容。
笑这么多次。
“有次你从一班下来的时候，路过二楼楼梯口，我们班有几个男生在背地里议论你，很疑惑你这长相怎么不火呢…”
一班是林时微初二的班级，在三楼，二楼的楼梯口第一间教室是初二五班，顾盼的班级。
“嗯？”轮到林时微懵懂未懂。
想了想，许是客套地夸她吧！
林时微又展颜嗯了一声。
眼眸微微低垂。
金光潋滟的仙山湖畔，柳叶亦然垂垂。
二人并肩前行，肩与肩永远是不偏不倚的一拃距离。
这世上最近又最远的一拃距离。
叫…
好想牵她手。
梵音悠扬，唱诵经声响在不知不觉中停止，寺庙晚课随之结束。
“小微，你在这啊。”
大殿的门内鱼贯四散的人群中，传来一个男声。
赵文杰从远处而来，步伐由慢到快，最后跑了过来。
“还以为你先下山了。”
他面露笑眼，身高体长，手拿经卷举止温文尔雅。
林时微莞尔颔首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经书，“晚课结束了？”
二人动作娴熟自然，默契十足。
赵文杰注意到顾盼，朗朗笑道：“你这还有事？”
林时微摇头，并没有想介绍他们彼此的意思，直接了当提下山：“寺庙闭门了，该下山了。”
回头又问顾盼：“你开车来吗？”
顾盼没有开车，今天车子被限号，她是打滴滴过来，本来没想呆这么久。
而现在面对林时微的问话她不知当摇头还是点头，她有些怔愣。
话一开口，林时微突觉问的傻，本想借着搭顺风车，摆脱赵文杰，她错估了，顾盼才来一个多月，哪来的车。
再看她为难的表情，便也猜个**不离十。
果然言多必失。
未等答复，林时微便拢了拢怀里的经书，说出有一句不客气的话：“一起坐赵师兄的车吧！”
并不是她不用问赵文杰意向，她只是急着想把顾盼拉下水，三个人一起的话，应该场面不会太尴尬。
赵文杰→林时微→顾盼，神奇的三角形。
顾盼眼神飘忽，依旧在斟酌着怎么开口。
怎么拒绝。
他们二人的神态和这种无需言说的默契，顾盼猜想，这就是上次说的那个喜欢的男生吧！
不会有人没眼力界到去蹚这浑水做个发光发亮的电灯泡。
顾盼想想心里更加别扭得很。
她摇头，不徐不慢保持礼貌微笑：“不用，我打滴滴回去就行。”
赵文杰：“没事，既然是小微的朋友，就一起吧！现成的车不坐，让你打的，小微得多不近人情，她会过意不去。”
亲昵，没有边界感，俨然一副关系匪浅的语调。
但又把话说得圆滑分寸得体，让人没有拒绝的后路。
“走咯。”林时微压着声，擅自抓起顾盼的手，颇强势地拉着她。
不再由她分说。
顾盼任她牵着往前走，她为顾盼开车门、关上，林时微坐副驾驶，顾盼坐后座。
她看后视镜里后座的她。
后座的她倚着车窗，看窗外飞速而过的街景。
无言。
烟树人间一片秋——司马图《携仙箓九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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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角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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