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站在讲台上，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问商晓冉：“你啊什么？”
一向开朗的商晓冉，竟嗫嚅了一下：“唐老师呢？”
唐老师是她们以前的语文老师，一个总喜欢把一头中长发烫得跟方便面一样的中年女人。
年轻女人回答：“唐老师的丈夫外调，唐老师跟他一起去外地了。”
“这学期开始，我教你们语文。”
她转身，拿了一截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曲清澄”三个字：“你们可以叫我曲老师。”
祝遥耳朵里塞着耳机，盯着黑板，发现一朵清淡水仙一样的曲清澄，字却意外的遒劲有力。
像男人的字。
下面已经有男生开始起哄了：“喔唷，曲老师，倾国倾城啊。”
曲清澄笑道：“你这种玩笑，我从初中就开始听了。”
她低头看了一下花名册，点了那个男生的名字：“易思远。”
全班男生都开始起哄。
曲清澄问：“清澄是什么意思？”
她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诗：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气入而麤秽除。（备注1）
“能帮你理解么？”
易思远跷着椅子的一条腿痞里痞气：“曲老师那是什么字啊？三鹿啊？”
教室里一阵哄笑。
名字的话题过去以后，曲清澄摆出一副严肃的脸：“我看了你们高一期末考的卷子，发现很多同学的拉分项，都是作文。”
严肃起来也还是温声细语：“作文分不高怕什么？你们可以写日记呀。”
讲台下又一阵哄笑，还有人开始拍桌子。
“曲老师，我们是高二又不是小学二年级。”
“我从小学毕业就没写过日记了。”
“日记怎么写啊？今天度过了开心的一天、明天度过了开心的一天、后天还是度过了开心的一天？”
商晓冉突然说：“你们别吵了！”
易思远还在拍着桌子笑，商晓冉盯着他说：“易思远，你再吵，信不信我把你的秘密告诉全班。”
易思远瞬间不吵了，又有人就这件事起哄：“喔唷，秘密啊！”
曲清澄站在讲台上说：“好了好了。”
“写日记这件事，又不分年纪的。”
有男生问：“曲老师，你写日记吗？”
“写的呀。”
“我想看！”
“不行。”
“为什么？不能当范文给我们学习么？”
“你去校门口书店买本范文参考书不就行了？”曲清澄笑：“我和你又不熟。”
教室里又一阵哄笑。
祝遥坐在教室倒数第三排安静的沉默，望着讲台上的曲清澄，一脸温和的笑意。
高中生这个年纪就是这样，霸道又欺生，看着年纪轻轻的新老师，总觉得自己才是学校的老油条，总想给点下马威。
但祝遥敏感的察觉到，这样的下马威里，还藏着想要吸引曲清澄关注的怯懦和兴奋。
商晓冉的那句话又回响在祝遥耳边：“长得挺漂亮的。”
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吗？曲清澄长得挺漂亮的？
下课铃打响，祝遥看着商晓冉带着一脸灿烂笑容，跑上讲台，在跟曲清澄说些什么。
曲清澄笑得很温和，藏在细细金丝边眼镜后的一双眼，专注看着商晓冉。
祝遥坐在座位上，手插在校服裤子口袋里，耳朵里塞着耳机，虽然什么都没放，但倒数第三排的遥远距离和同学的打闹，让她不可能听请商晓冉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呢？
祝遥实在想不出来能说什么，如果是她此时上前的话，估计除了一句“谢谢你今天帮我搬书”，换来曲清澄的一句“不客气”以后，对话就要尴尬的中止了。
下一节课上课之前，黑板上“曲清澄”的名字，被值日生擦掉了。
祝遥盯着黑板，看着“曲清澄”三个字变成曲加三点水、半个曲，最后消失不见。
她突然发现一个路过她座位的女生，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样的眼神，让她猛然想起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到外面议论：“总觉得祝遥有点阴郁的样子？”
******
开学第一天不上晚自习，放了学，祝遥穿过成群结队的人群，一个人走到停车棚，推出自己的山地车。
学校周边实在太堵，很多住得近的学生为了多睡一会儿，不让家长开车接送，自己骑自行车要快得多。
旁边是其他班的两个女生，一边推车一边议论：“我想喝奶茶，喝那个新出的酒酿口味！”
“我也想喝！我们分一杯吧？”
“行啊，不然一个人喝一杯胖死了。”
她们嘻嘻哈哈的走了。
祝遥一个人推着车走出校门，骑上去。
沿路往左骑，依次路过小超市、书店、炸鸡店、又一家小超市，就是刚才那两个女生说的奶茶店了。
C字头，最近在学生中掀起一阵热潮。
祝遥骑行在自行车道上，遥遥往店门口望了一眼。
大多都是女生，三三两两扎堆，挽着手臂揽着肩，都是亲密无间的姿态。
祝遥发现自己一次都没喝过C家的奶茶。
算了，她也不想喝。
继续往前骑，一家文具店、一家花店、一家肠粉店。
祝遥已经骑到肠粉店了，又转身往回骑。
骑到书店门口，把山地车停在路边，走进去。
本来祝遥想的是，0.3的铅笔芯快用完了，可以提前买一盒了。
后来却发现自己，站在卖本子的架子边，低头看着，长长的头发垂在脸边，挡住她表情淡漠的一张脸。
“好像有点阴郁的样子。”又想起同学对自己的评价。
祝遥在架子上看了一圈，拿起一个封面上有一黄一白两只小猫的本子。
“多少钱？”
“五块五。”
付了钱出来，才发现本来要买的铅笔芯，反而忘了买。
或许她本来就不是来买铅笔芯的。
本子被老板用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装着，祝遥拎着袋子闷头走。
直到眼底出现一双白色的复古小皮鞋，祝遥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人。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曲清澄白白净净一张脸，笑着问：“地上有什么有意思的呀？”
祝遥：“对不起。”
对不起差点撞到你。
曲清澄摇摇头：“是我想麻烦你。”
她扬扬手里一个袋子：“你知道学校附近哪里有洗衣店么？我找了一圈都没找着。”
祝遥想了想：“河后面有一家，不过很小。”
“没关系。”
两个人站在路边，祝遥跟曲清澄这个南方人说了半天的“东南西北”，越说越乱。
祝遥：……
她挠挠头：“要不我带你去？”
曲清澄：“别耽误你回家吃晚饭的时间。”
祝遥摇头：“不会。”
看着曲清澄一脸疑惑，补了一句：“我们家吃饭迟。”
曲清澄笑了：“那好吧。”
“我去推下车。”
祝遥沉默的推过自己的山地车，装着本子的小塑料袋挂在车把手上，一圈一圈旋转的车轮边，是曲清澄一扬一扬的蓝色裙摆。
祝遥觉得有点目眩，可能是傍晚太阳还很大、晒得厉害的缘故。
“买了新本子？”
“啊？”反应过来：“嗯。”
“做什么用的？”
“数学作业。”总不能说听了你的话莫名其妙真来买了个日记本，好傻。
“这样啊。”
又没话了。
曲清澄好像也是个话不多的，就跟着祝遥的山地车一直走。
“你走路好快。”
“啊？”
“我都有点跟不上你。”曲清澄笑。
“哦，习惯了，一个人走路就会很快。”
“总是一个人？”
祝遥看了曲清澄一眼：“有问题么？”
曲清澄笑着摇摇头：“没问题呀。”
很好听的南方口音。
祝遥把脚步稍微放慢了一点，又不想放得太慢，怕被曲清澄瞧出痕迹。
她一边盯着山地车轮滚过一块块地砖，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的脚步打拍子。
曲清澄又安静的跟着她走了一段，突然问：“在想什么？”
“啊？”
“你一脸写着‘我在想事情’的表情。”
“没想什么，就放空。”
曲清澄笑了一下：“你这个小孩子。”
祝遥看了曲清澄一眼，那一瞬间她耳边回响起的，是她妈妈说她的话：“死气沉沉的，没个孩子样！”
偏偏曲清澄叫她小孩子。
她鬼使神差的反问曲清澄：“你又有多大？”
曲清澄：“哈？”
祝遥：“……我是说，你看起来好像很年轻的样子，应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吧。”
她在心里算了一下师范本科加研究生所需的年头：“二十五岁？”
曲清澄笑了：“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
“二十三啦。”
“我上学早，又跳过一级。”
祝遥盯着挂在自己车把手上的白色塑料袋，忽然想到要是商晓冉，这时一定会灿烂笑着说：“你还跳过级？好厉害啊曲老师！”
这种吹捧祝遥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只“哦”了一声。
曲清楚笑着追问她：“我看上去真有二十五岁那么老？”
“没，只是根据你毕业年份算的。”
曲清澄拍拍胸口：“那就好。”
“那你更没比我……们大几岁呀，说什么我是小孩子。”
“不管我大你们几岁，总之我是老师呀，就是长辈了。”
“长辈？”祝遥看了曲清澄飞扬的蓝色裙摆一眼：“你把自己跟老方算一辈人啊？”
曲清澄好像在脑中勾画了一下今天刚见的班主任模样：“呃……还是不要了。”
祝遥终于笑了起来。
曲清澄看着她说：“原来你是会笑的呀……”
“祝遥同学。”
备注1：出自屈原《远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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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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