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要做辅助线。”
“这儿?”
“对。Ad延伸,从B点垂直。然后这俩面平行,就这样,”转眼笔又回到他手里,我鼓励道,“试试。”
唐晁面露难色,笔杆无助挠挠头。他并不是真的要问问题,单纯想找个借口和人说说话罢了。数学一向是他命门,只要掌握了数学到及格,那他前两个月就不至于名落孙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是怎么一回事,其他两大科都好说,英语背单词,语文背古诗。偏偏这数学,无数公式都倒背如流了对做个题依旧没啥帮助。大题能解出第一问就够他烧高香了,何况这个求两平面夹角的余弦值可是正儿八经的第二问,妥妥的地狱级难度。
我低头又写出一问,偏头一看,那求值处依旧孤零零的躺个解。
“哪里有问题吗?”我可以再讲一遍。
唐晁忙摇头加摆手。双重否定表肯定,我自觉应该再来两遍。
笔尖还未触到草稿,却先在‘拦路虎’上留个墨点。唐晁粗略揉开手背圆点,讪讪地,“陆陆,我听懂了,真的听懂了。”语气诚恳到发虚,“哎……你需不需要我帮你?”说完悄悄指了指我正做的一套卷子。
唐晁略抬头,看到要命的函数,转而又说,“英语,英语可以。英语选择题多,abcd 看不出笔迹,我负责阅读之前,你只管写个作文就行。”我正要拒绝,唐晁又说,“放心,准确率有保障,不信的你可以问一问,我英语在班里说得过去。”
我笑的尴尬,摆摆手,“还是算了吧,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也足够了。”各科老师大度,我的那套说辞为我争取来一周的补作业时间,如今已过两天,还在数学卷上打转。
话音刚落,上课铃响起。唐晁起身前依旧不死心,留下一句,“写不完就找我,绝对不会被发现的。”
我收起数学卷,抬头确认这一节上什么。政治,掏出政治书,脑子不自觉的跑了神。心想,绝对这类肯定词汇在政治里往往都是首先排除的错误答案,唐晁他怎么不明白。
可能是这两天补作业补的有些疯狂了,也可能是我还沉浸在国庆的二师兄作息里。总之,在政治老师软绵绵的嗓音熏陶下,前半节课,我昏昏欲睡。
后半节随堂小测,只因黄老师一贯的教学理念为动静结合——前半节她讲,后半节我想。
二十分钟里,我一边抵抗睡意,一边绞尽脑汁。奈何脑袋就像吃了感冒药一样,浑身轻飘飘,脑子是浆糊。除却一二三,其他字一概不认,满脑子就想着睡大觉,除此之外再无他想。最后一抹意志要我不屈服,负隅顽抗,可任我是掐大腿还是啃手背,一个起步选择题盯了三分钟都未攻克,甚至还在反复审题加认字。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陆陆静,你完犊子了。
“最后三分钟。”断头台已就位,我似乎看到路易十六正在不远的前方冲我招手。
我甩甩脑袋,认真想了又想,到底是编个答案上去还是干脆交白卷。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它说,我给你c。温拟冬手肘轻碰我左臂,抬头观望讲台,确认安全后,食指轻推,一张满是答案的试卷到我眼前。
我怔住,脑子告诉我抄吧,手却跟不上。抄答案是门技术活,既要在基础题上保住正确率,又要在难题里栽个跟头。总之,你的正确率要符合老师对你的平常印象。不能倒第一抄出个前三甲,前三甲滑落成倒第一。
而我,到底是前三甲还是倒数第一,依旧有待商榷。
温拟冬看对方迟迟不动笔打算收回这份自以为是的好心。刚收没一半,又被人扯了去。他心一软,抬头,看表,看人。擦去铅笔写的姓名,换过试卷。抬笔,答题。动脑就留给自己吧。
短短三分钟,我愣了又愣。直到铃声响起,温拟冬草草收了笔,趁着铃音,他点点姓名处,说,“名字写上。”
我说,“谁?”
他递过手上黑笔,回,“陆陆静。”
十月十日,我交个人生第一份‘枪手卷’。
……
中午我飞快奔到食堂,飞快扒了两口饭,飞快冲回教室里。只因,我的作业等我飞快处理。
没曾想位置上有人,文娱委员单申申。身侧是低头不语的温拟冬。
登时狗血剧情在我脑海疯狂上演,少女芳心情牵少年,唇印轻点他脸,少年眼角含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完美,剧本简直完美。
唯一出了岔子的地方是,男主在不该看镜头时抬了头。温拟冬率先看到门前的我,表情顿时有些不自然,原本张着嘴欲说的被我这不速之客搅个乱。
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入了镜。在男女主双双注目下,我的眼力见儿也随着渐近的距离火速攀升。停到书桌侧,在书包里翻半天,然后紧握我的救命稻草。尴尬笑容浮在面庞,我说,“我进来拿个跳绳,哈哈,锻炼身体,锻炼身体。你们继续,继续。”
转身,逃之夭夭。
一口气冲下了楼,假模假样的在操场跳起了绳。边跳边回忆刚才的失态举动——我怎么能站门口呢,至少要猫起腰贴墙角,看完鸟悄跑啊,怎么能**裸的被人抓了包。尴尬,着实是尴尬。
两轮跳绳结束,我瘫坐在地。右手计数器上明晃晃的二百七。还是退步了,以前这也不过是一轮连跳的数字罢了。休着休着,前方男主的脸现于眼前,温拟冬不知何时出了教室,站在走廊花坛前,目光投向之地,似乎不巧正是我。
我心下一紧,忙转过身去。转念又想多半是自己自以为是了,只因思想还浸在刚才被抓包的尴尬中。对面地界这么大,「萝卜白菜」这么多,怎么就能肯定他独独看到了我。对,一定是我心虚过头了。如此想着,我又挺直腰板,跳满整三百,心满意足收了手。
……
鲁迅先生曾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紧跟国庆的这一周,我充分领悟了这句话中海绵与水的关系。可惜的是,我的精力如同几近干涸的河床,无论怎么挤,堆如小山的国庆作业还是没有做完。
留的是班主任老启的作业,剩的不多,也就十篇长古文的原加译。对此,老启很是宽厚,他笑说下周一交就行。我心下雀跃,面上不露痕迹,甜甜谢过。
老启伸手打住,紧接着说,谢什么谢嘛,都是亲师生。然后转头整理桌上课件,若无其事道,下周一别忘了把 琵琶行和阿房宫赋一道交来。
惊雷突至,吓我一哆嗦。电闪划过玻璃窗,我看到了又一个即将来临的完美假期被劈稀碎——又要下雨了。
我自诩记性一向很好,刚才老启脱口而出的两篇,无论是这周还是上周,都不曾出现在作业一栏。刚才还挺直的腰板配合雷闪瞬间弯了下来,我如同霜打的茄子,立刻蔫了去。我知道这是老启特意给我加料了。不过也能理解,这年头借钱还要算利息呢,更何况这利息对于国庆玩疯了的我而言,不值一提。
即便道理在心里盘了个七八,嘴上依旧提不起精神,恹恹回了句,好的。
临出门,老启视线又至,我瞬间心又提到嗓子眼,生怕他再给我加两篇。结果老启只问,“要下雨了,带伞了吗?没有就用我的。”
用了老启的,然后他再淋成落汤鸡吗?我摆摆手,连说有有有,末了谢完老启,面如春风,小跑出了教学楼。
远处乌云齐聚,低空墨黑连成一片,不时有雷闪划空,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我脚下忙刹住车,把书包拉链拉个严实,抱着书包快步冲向候车台。
边跑边祈祷,让我跑到候车台,以及这场雨不要下的太不客气。
许是我的祈祷繁杂但诚心,老天思虑过后,替我应验了一半。直到我稳稳落坐站台前,秋雨才至。这场雨完全算不得客气,来的迅急且猛。好比前几日下塌我新家的那场它二弟。
二弟已至,我的鞋面自然保不住。白色帆布双双被洇湿,看着看着,我猛然想起,温拟冬怎么不在站台。难不成随着车一道走了?
不应该啊。我呆办公室的时间最多也就五分钟,公交不至于来得那么早……吧。
越想我心越疑,这趟公交我统共也就坐了三五次,每次都要在站台等一段时间,多了半小时,少了十几分,就连司机师傅都拿不准个具体到站时间。
要是真的走了,那我是要怎么办?planB开始盘算——先等雨停,然后跑到对面去买伞,买完伞朝家奔,前后大概得一个小时?还是一个时辰?
时间单位还没琢磨透,身侧一人突至。黑色帆布鞋,同色牛仔裤,以及一把——
白色的伞。
解救我于水火的正是我的前同桌,温拟冬。
是的,我俩已经一拍两散,各闯天涯,早在两天前。
周三下午自习课,老启亲临,带着新鲜出炉的月考单。
那是国庆回归后的第一场考试,不得不提的是,那场哀嚎如今犹在我耳边。自打到了南椒高中,随堂测试虽说不断,但如此正式的月考还是头一遭。
看着老启手里的那张薄纸,我犹临万丈深渊,双腿止不住的颤。那哪是一张普通A4纸,分明是书写我半生命运的生死簿……
还在黄城时我便对考试二字又爱又恨。爱它的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恨它的秋后算账、事后鞭尸。
如今转到南椒依旧如此,更何况我还头顶学委一职。要是考试失利被掳下马,那我以后或许还能轻松一些。
不巧的是,我这个黄城凤尾竟然有朝一日也摇身一变做起龙头。本人鱼跃龙门,跻身前十。更准确的说,名列第三。顿时我飘飘欲仙,自觉位列仙班。从老启欣慰台上投来的目光里,我知道本龙头手里捧着的这个铁饭碗,将来会更加牢靠。
当然前提得是能一直做龙头。
第三一出,本龙头略有些沾沾自喜。无他,一朝草鸡变凤凰,实在是很难绷得住。甚至在听到温拟冬名次时,身心依旧在云端,心想着以后要多帮衬他些,好尽快让其缩短与本龙头间的距离才是,谁让他才堪堪第九。
不过,想法虽好,却未落地。
因为老启说,后半节课换个座。这次嘛,半民主,由成绩来排。接下来我喊到名字的,依次进班选座。
然后,有人在身后轻拍了本龙头一把,她说,陆陆,你想好要坐哪了吗?
我默了两秒,回,大概还是原来的位置吧。
本龙头实在懒得折腾。
莫汶莲不好意思的挤到我身边,低声说,“我能不能和你做同桌啊?”
这句话让本龙头彻底落了仙班,魂归高四班,我愣上两秒后脱口而出,“可以啊。”
然后,身侧之人侧目,汶莲抱紧我右臂,抑不住的晃来晃去,她开心的说给周围人,我要和陆陆做同桌了。
然后,一人视线越过人墙,稳稳落在我的后脑勺。压根不用回头,我也猜得出那人是谁。
我心虚,却不清楚为何要心虚,更不清楚为何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词来,叫做始乱终弃。
眼下我那慷慨的前同桌一言不发,默声递伞给我。我闷闷接过,“谢谢。”
哎,竟然有些生分了。
温拟冬侧身看我一眼,没说话。
一时间,流动我俩之间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哦,差点忘了,还有这场噼里啪啦的秋雨。
迎着秋雨,远处驶来公交车,我俩先后上车,落坐。车上两个空位置默契的亦如换座后,一前一后。
温拟冬在前,我在后。车上如此,下车亦如此。
“温拟冬……”总归是要说点什么,哪怕叫声名字也好。
前方少年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依旧一言不发,回我以挑眉。我知道,那意思是,有事?
我暂时没想好,只是觉得空气太过尴尬,以至于支支吾吾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温拟冬似乎兴致不高,见我没有话说,转头继续朝着泥泞小路前行。
我心里郁闷的不得了,但又抒发不出,半天只好在泥巴地里发泄一二。结果自然是更加郁闷,脚上那双白鞋早已看不出浅色来。
我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晚饭前。就连栾真和栾雨都窥出一二。
饭后栾雨把我拉到一旁,悄悄问我说,“姐姐,你和冬冬哥哥是不是吵架了?”说完偷瞄饭桌前收拾的冬冬哥哥一眼,又小大人似的跟我说,“要是冬冬哥哥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和姐姐给你报仇去。”
敢情我引以为傲的伪装是个摆设?我轻掐小家伙肉脸蛋一把,笑回,“没有。是姐姐作业太多了,自己郁闷呢。”
栾真听到后问,“姐姐是不是要补国庆烧掉的那些作业?”
我一怔,点点头,心里暗搓搓想,栾真将来八成也能做个火眼金睛的好老师。
“看到没,姐姐到学校还是要补的。”
当初烧作业的回旋镖终于飞回来,稳稳正中红心。我老脸一红,俯身对着栾雨认真说,“千万别学我,烧作业是不对的,作业是不是钱买的?”小家伙点头。我立刻肯定道,“所以,烧作业就等于烧钱呀,烧钱可是犯法的,犯法的事情能不能做呀?”小家伙摇摇头。
很好,糊弄住了,得亏他年纪小。
价值观重新摆正后,我趁热打铁,把一大一小稳到作业里,同时还不忘用身边的正面例子来鼓励他俩,“好好写,好好学,将来就能和冬冬哥哥一样优秀了。”看栾雨掰着手指算十以内的加减法,我灵机一动,想起了张贴后门的那张月考单,“你冬冬哥哥数学可是离满分就差十分。”整整一百四,令人好一阵瞠目又结舌。
面对我堂而皇之的橄榄枝,温拟冬充耳不闻,手在碗筷忙不停。还好身边有俩小家伙,栾真闪出星星眼,兴奋问,“冬冬哥哥真的吗?”
听到栾真提问,温拟冬的间歇失聪症不治而愈,“运气好。真真以后一定会比哥哥考的好。”
我在一旁心更堵,差别化对待是吧,我高低给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厚脸皮。
我再接再厉,腆着笑脸到他身侧,捡着没洗的锅洗洗涮涮,自顾自捧哏,“你俩不知道,上次考试可难了,难度堪比小高考。除了你冬冬哥哥考了一百四,再没一个超过他。”看他不接招,我刷锅更使劲,直到一根竹刺斜斜穿过我手心。
那一刻我又不合时宜的脑袋跑了题,我想,力的作用果然是相互的。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拔出手掌小刺,那处立刻洇出丝丝血迹来。我满不在乎,打算继续完成我那未竟的刷锅大业。
一只手蓦地拦住了我。或者说,先我一步抢过了锅里的竹刷。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手背处的青紫血管清晰可见。倘若单看双手,我怕不是要误以为它长在个女人身上,还得是个貌美女子,就像当初借伞给我的老板娘。
“让让。”手的主人说话了,手里端的正是刚刚舀出的洗锅水。
“哦。”我贴近灶台,给他和水让路。
可是,他怎么不走呢?难道不够?不会吧,路挺宽的,完全过得去啊。
然后,我从对方自上而下的眼神里读出几分……怎么形容呢。总之,很复杂,复杂的我想忽略他眼中那股子淡淡的‘无语’。
只因继泥巴鞋以后,我又添了一件锅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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