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微亮。
余舟几乎是一夜未眠。但与前几日的焦虑失眠不同,昨夜的她,精神处于一种高度的、近乎亢奋的清明状态。
她没有再去看任何资料,而是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进行了一场近乎苛刻的自我调整。
她先是冲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澡,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连日来的疲惫,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唤醒。然后,她盘腿坐在床上,关掉所有的灯光,学着从某些古籍上看来的吐纳法,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
她将所有的杂念,所有的恐惧与期待,都一点点地从脑海中剥离出去,只留下一个最纯粹、最核心的念头——赴约。
她知道,这一次的“穿越”,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那不再是被动的卷入,或是仓促的援手。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目的的“降临”。她必须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到如同一池被彻底澄清的静水,不带一丝涟漪,才能最精准地,抵达那个被时间遗忘的坐标。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痕时,余舟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在最深处。
临近正午,她回到了那间熟悉的、空无一人的地下工作室。
她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准备,只是拉过椅子,在工作台前坐下。她将那枚“静心银锁”从脖子上取下,紧紧地握在掌心。那冰凉而沉甸甸的触感,是她与这个现实世界,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连接。
她闭上眼,将意识缓缓地、主动地,沉入《时痕》那深邃如宇宙的秘银纹路之中。
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静心锁像一个高精度的导航仪,而她破解的密码——“玄武阁”,则像一个被输入的精准坐标。
时空穿行的感觉,不再是混乱的坠落,而是一场平稳而迅疾的航行。无数光影在她意识的两侧飞速掠过,像是在穿越一条由时间和记忆构成的、瑰丽而又寂寥的隧道。
当所有的光影骤然停止时,一股混杂着旧书霉味、潮湿木料和微弱尘土的气息,将她的意识瞬间包裹。
她成功了。
她“站”在了玄武阁的书店里。
眼前的景象,与那张黑白老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狭小的店面,歪歪斜斜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泛黄的旧书,光线从布满蛛网的木格窗里透进来,在空气中切分出一条条看得见的光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路中懒洋洋地飞舞,像一群被惊扰的金色精灵。
书店里,空无一人。
只有角落里一张破旧的躺椅上,还搭着半杯已经凉透了的残茶,仿佛店主只是刚刚起身离开。
余舟的意识在小小的书店里盘旋了一圈,没有发现顾明渊的身影。
他还没来?还是……在别的地方?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意识,像一滴无形的水,毫不费力地,穿透了脚下那积满灰尘的木质地板。
地板之下,是另一片空间。
一间不大的地下密室。
这里比楼上更加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属于泥土的腥气。墙壁是用粗糙的青砖砌成的,上面还渗着点点湿痕。整个密室里,唯一的照明,是来自一张旧木桌上,那一盏静静燃烧的、小小的油灯。
昏黄的豆大灯火,在密闭的空间里,轻轻地跳跃着,将一个挺拔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出长长的一道沉默的影子。
顾明渊。
他就站在那张旧木桌旁,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夹克,神情肃穆,像一尊正在等待神谕降临的雕像。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余舟的意识,缓缓地,飘到他的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看”着他。
他的眉眼,比她想象中更加清俊,也更加锋利。那挺直的鼻梁,和紧紧抿着的、线条分明的嘴唇,都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被战火与信仰淬炼出的坚毅。他的眼睫很长,在灯火的映照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让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也在此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等待者的疲惫与……脆弱。
余舟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轻轻地刺痛了一下。那是一种混杂着敬佩、心疼与某种无法言说的亲近感的情绪。
顾明渊没有说话。
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投向了余舟意识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前,空无一物。
但他知道,TA来了。
那股熟悉的、清冷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正无声地,充盈着这间小小的密室。
他没有试图去寻找,也没有开口。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凝视”着,仿佛他们的目光,真的能穿透生死的界限,在另一个维度,无声地交汇。
良久,他缓缓地,将桌上一卷一直用手压着的图纸,慢慢地,摊了开来。
那是一张手绘的地图。
上面用极其精准的笔触,描绘着从北平到上海的运输路线。而在地图的最上方,用端正的楷书,写着五个字——
“周口店人”头盖骨。
余舟的意识,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凝固了。
“北京人”头盖骨化石!那件在战火中神秘失踪,成为中国考古史上最大悬案之一的国之瑰宝!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亲眼看到它的转移路线图!
顾明渊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地点了点。
地图上,用红蓝两种颜色的笔迹,清晰地画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转移方案。
A路线,红色。沿津浦铁路南下,经苏州河水路进入上海租界。这条路线,路程最短,速度最快,但沿途关卡林立,几乎完全暴露在日军的眼皮底下。
B路线,蓝色。先由陆路秘密运至山东沿海,再乘船南下,在上海远郊的某个小渔村登陆,最后穿过龙蛇混杂、管理混乱的旧城厢,进入法租界。这条路线,路途绕远,耗时更长,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也更为隐蔽。
顾明渊没有解释,没有分析。
他只是将这张关乎着国之瑰宝、关乎着中华文脉传承的地图,沉默地,摊开在了这位看不见的盟友面前。
这是一个终极的试探。
也是一个终极的托付。
他将国宝的命运,将所有护送同志的性命,将“火种计划”这至关重要的一环,毫不犹豫地,交给了这位他一无所知的、来自未来的盟友。
因为他知道,只有TA,只有这位拥有着“上帝视角”的盟友,才能看清历史的迷雾,才能知道,哪一条路,是生路。
昏黄的灯火,映着他平静而坚毅的脸。
他在等。
等一个来自未来的,最终的抉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