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蝉仰头望着那旌旗似的蓝印花布,轻轻吁了口气。
布铺受场地所限,大多是把布匹排列摆放,纯色布自然没问题,花布的展示效果就差一些,顶多展开几尺看看样子。
尤其这种大尺寸图案的布,寻常人家别说用,见都很少见,蓦地出现在眼前,绝对会带来视觉上的震撼。
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了。
待人群惊叹声渐歇,卫尧臣抓住机会喊道:“随便挑随便选,做衣裳做帐子,被面压箱布,四十文一尺,足尺足量,买一丈送一尺,童叟无欺!”
姜蝉觉得定价高了,时下棉布每尺只卖十五文,普通花布也不过二十文到三十文不等。蓝印花布的确是好东西,但四十文对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还是多多少少有点舍不得。
而且摆地摊,不应是薄利多销吗?
果然,围在摊前的人们纷纷摇头。
卫尧臣把手往下一压:“别嫌贵,明儿个您想买或许还没有。大家伙儿听好了啊,五种花色,一天十匹,卖完为止!”
众人讶然,有人问:“为什么只卖十匹?”
卫尧臣笑嘻嘻说:“实不相瞒,统共就一百匹存货,正好卖到年根儿。”
一听就这么点布,立刻就有人掏钱:“我要我要,来一匹!”
卫尧臣补充道:“每人每天一丈,不准买多,想再买,您明儿再来。大冷天的,咱不能让后面的人白白受冻不是?”
说话间,伙计们已经把今日份的布料摆上来了。
还限量买?这可是绝无仅有之事,手头宽裕想买个新鲜的自不必说,便是先前有所犹豫的人也按捺不住了。
人们生怕自己买不着,那是拼命往前挤,登时一片混乱。
“排队排队!”两个伙计伸出手拦在前面,好歹没让人群挤翻摊子!
一个中年妇人不放心,“这布掉不掉色?一下水,染得白花成了蓝花,布就废了。你只卖十天,过后都找不着你。”
卫尧臣站在方凳上,高声道:“真定会馆卫小九,有问题尽管来找我,包退包换。”
“这小兄弟老实,不会骗人,瞧这布多厚实!”一个小媳妇捻着刚买到的布,喜滋滋道,“这也叫浇花布,南边可时兴了,我托人买过两次,花色不如这个好。”
排队的人更多了。
姜蝉隐约猜到他的盘算,这个卫尧臣,她竟小看他了!
金绣一边高兴,又疑惑不解:“照这热闹的光景,顶多两三天就能卖完,早点卖完早点歇着不好吗?他为什么要卡着卖?”
姜蝉笑了,示意她仔细观察人群。
买到的人兴高采烈,不住显摆,一脸得意,好像捡了多大便宜一样。
排在后面的人抻着脖子,不住催促前面的快点,还有来晚的人,数了数前面的人头,估计排不上了,那是又跺脚又叹气,满脸遗憾。
金绣还是不明白。
姜蝉轻声笑道:“你且看着,明儿个定然早早就排起长队,用不了三天,半个北京城都会知道城隍庙的蓝印花布。”
不到两个时辰,十匹布已经卖完,伴着失望的叹息,人群开始慢慢散了。
姜蝉也准备走了。
“连句开业大吉也不说?”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卫尧臣大踏步走来,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蝉竟觉得此刻他像个急切等待表扬的孩子。
“好个开门红!”姜蝉是由衷的佩服,“排队买的不一定是好东西,但好东西人们一定会排着队买,如果大家都争着抢着去买,路过的人看到,势必也会跟过去排队买。”
“不花一文钱就打响了名头,你这招,够劲儿。”
听得卫尧臣那个心花怒放!
姜蝉沿着街边慢慢走着,忽而一笑:“我也得夸我自己一句,果真看对了人!”
卫尧臣眼中闪着光,“你真这么想?”
“那当然!”姜蝉言语间透着浓浓的欢快,“赶紧给钱掌柜去信,让他也高兴高兴,再把剩下的货都发过来,嗯……开春要不要趸点布?”
卫尧臣眯起眼睛,目光闪过另几家卖布的摊子,压低声音道:“我好不容易掀起的声势,不能让二道贩子占便宜。东家,还不如咱们自己染。”
姜家的确有染坊,但面对的是乡下的市场,染的大都是褐、黑、兰、绿等几种纯色布,从没染过花布,更没有懂行的师傅。
自己染的话,要上新染缸,去南边请师傅,伙计们也得从头教,费力不说,万一染不成呢?
姜蝉目前的打算是求稳,尽量保住姜家产业,等彻底去掉赵家这个祸害,再做进一步发展——省得辛苦半天,却为他人作嫁衣。
卫尧臣看出她的迟疑,因劝道:“人们知道南边有蓝印花布,其实魏县也有,就是不出名罢了。”
“魏县?”姜蝉满脸迷茫,“那是哪里?”
卫尧臣声音又低了几分:“邯郸魏县,方才挂出来的布就出自那里。东家,魏县大大小小共有十家染坊,我要让他们全成姜家的作坊!”
姜蝉瞠目,好半天才喃喃道:“人家肯卖吗?就算肯卖,我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卫尧臣噗嗤一声笑了,“咱不买,不过用他们的家伙什和人干活,这是我刚想出来的主意,等琢磨好了再和你说。”
前面走来一位头戴斗笠的老者,卫尧臣立刻止住话头,抱拳笑道:“刘掌柜的,发财,发财!”
刘掌柜同样抱拳还礼:“生意不错啊,我这一路上光听人们议论你的蓝印花布了,我说小老弟,给老哥哥留几丈?我不白要,该多少钱我给你。”
卫尧臣摆摆手笑道:“这话见外,一会儿就让伙计给您送一匹过去。我说这不下雪不下雨的,您老提着蓑衣干什么?”
“给张翰林送货去。这些文人也挺有意思,放着狐裘锦衣不穿,偏喜欢戴斗笠披蓑衣,还说什么……要学着画上的人,雪中钓鱼?搞不懂,搞不懂啊。”
“呦,这是大买卖,您忙着。”卫尧臣和他道别,往前走了两步,却看姜蝉立在树下没动,若有所思盯着上头的积雪发呆。
卫尧臣悄悄站过去,不妨姜蝉猛地一拍手,“我知道了!”
呼啦啦,惊起树上一群家雀儿,散雪沫子兜头盖脸落了二人一身。
“你知道什么了?”卫尧臣拍着身上的雪问。
姜蝉看着他,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这是我刚想出来的主意,等琢磨好了再和你说。”
卫尧臣一怔,旋即大笑:“好好,这么快就还回来了,不愧是我东家!”
后晌回到赵家,姜蝉马上找来银绣,“从真定带来的东西清点好了没有?”
银绣把账本和一串钥匙捧给她,“已经全部入账,但是赵家只有一个大库房,我怕弄混了,就在每个箱子上头贴了字条。”
她到赵家就被打发整理库房去了,这还是第一回和小姐见面,也不知道哪里犯了小姐的忌讳,是因神色间很有些惴惴不安。
姜蝉翻了翻账本,点头道:“清晰明了,账目做的很好,其他人有没有看过账本?”
银绣低下头:“袁嬷嬷奉夫人之名,抄了一份去,今日秦嬷嬷来寻我,也想抄一份给上院,我不敢擅专,因小姐不在,就去问了夫人……”
姜蝉叹气道:“夫人是不是让你给她?”
银绣默默地点了下头。
“你也真是的,既是小姐的东西,就等小姐回来再问。”金绣不满道,“就那么着急给秦嬷嬷卖好?”
银绣的脸腾地红到耳朵根,嘴唇嚅动了下,却是无言以对。
“你啊,不愿得罪人,想人人都说你的好。”姜蝉摇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怅惘,看着她,似乎看到那个遥远的自己。
“要办事怎能不得罪人?银绣,你这性子不适合在我身边伺候,你回家吧。”
银绣大惊失色,急忙跪倒:“小姐,奴婢知错了,别赶奴婢走,我家里头……他们会把我再卖了的!”
姜蝉一直静静看着她,等她哭够了,方缓声道:“容我想想再定,你先下去。”
银绣无法,只得抹着眼泪走了。
金绣扒在门缝看了好一会儿,没好气道:“秦嬷嬷又去找她了,这个银绣,干脆把她打发走得了!”
姜蝉沉吟着说:“她老子娘的确靠不住,硬撵她走我怕她想不开……不着急,且看看她怎么应对。我记得咱们也带了块蓝印花布,你找出来,给我做件半臂,快着点,急用。”
于是,待昌平县主寿辰那日,姜蝉便穿上了蓝印花布的半臂,里面衬着白绫袄儿,月白百褶裙,清清爽爽的十分俏丽。
姜如玉却觉得太素净,“换件洒金长褙子,或者穿月华裙,那么多绫罗绸缎不穿,怎么套了件棉布半臂?”
“我看挺好。”赵霜霜挽着姜蝉的胳膊笑吟吟道,“昌平姨母不喜欢小姑娘打扮得花花绿绿的,母亲看我,不也是天青色的袄裙?”
姜如玉非常相信她,闻言笑道:“那就听霜霜的!”
旁边的赵晓雪面皮一僵,看看自己身上的大红团花绣金线比甲,暗道要不要回去换一身?
此时二房夫人宁氏来了,招呼她们一同上车,自然也没有换衣服的功夫。
赵晓雪忐忑了一路,结果发现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因为她们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姜蝉身上。
只不过,那目光却饱含着毫不加掩饰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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