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打在头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感觉到冷的时候,柳黎关了淋浴器。
洗漱、护肤,眼皮还有些红,柳黎干脆拿了一张蒸汽眼罩,爬到床上睡觉。
太矫情了。
柳黎想。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过,讨厌的人过得不好,这明明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泪腺在那一刻就像是开了闸,无论大脑怎样抑制都无法关住。
卧室好像有些冷,大脑昏昏沉沉,昨天本来就没有休息好,柳黎不想难为自己,背着学生们的过敏原,强行入睡。
黄色的窗帘被风吹起打在头上,柳黎将窗帘握住,从头上摘下发夹,试图把窗帘固定起来。
阳光很好,天很蓝,教室里很吵,但与她无关。
小孩子的发夹真的很小,连窗帘的两个褶皱都夹不起来,抿起嘴,柳黎看着风又把窗帘吹起来。
“妳是想绑窗帘吗?”
很甜美的声音,柳黎回头。
那是一个梳着侧麻花辫的女孩,年幼的柳黎脑子里还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形容词,只能单纯的描述为她的眼睛很大皮肤很白,是和白雪公主一样漂亮的女孩。
柳黎点点头。
“那妳用这个吧,窗帘绑带被之前的值日生弄丢了一个,班主任正在和后勤部申请,妳可以先拿这个代替。”
她说着开始解自己头发上的丝带,那条水蓝色的丝带和她的麻花辫是编在一起的,不太好解,一解开,她整个头发都会散开。
柳黎伸手去拦,女孩却摇了下头:“我有一件带蓝色蝴蝶结的黄色裙子,和妳的裙子一样漂亮,蓝色和黄色很配的,妳不用担心绑上不好看!”
和妳的裙子一样漂亮。
柳黎愣住了,她很开心有人注意到了她的新裙子,连带着和人说话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微笑着和人说谢谢,柳黎又问:“那妳的头发怎么办?”
“头发?”女孩似乎对这个不太在意,对着柳黎的后桌喊了一声,“姜曼曼,妳今天辫子上是不是有两个发圈,借我用一个,明天还妳。”
被喊到的姜曼曼于是也开始解头发,蝴蝶结发圈下面果然绑了一个小皮筋。
女孩儿道谢后接过发圈,大咧咧给自己绑了个不成型的马尾辫。
“我帮妳绑吧。”柳黎努力展现出一点儿热情。
女孩闻言也不忸怩,解开头发将发圈递给柳黎,乖巧背身低头说谢谢。
几下就绑了一个利落的高马尾,柳黎赢来了对方佩服的眼神,女孩晃了几下头,发现自己辫子非常牢固,没有丁点儿炸开的迹象。
“妳梳辫子好厉害!我总是梳不好,头发都是我妈妈给绑的。”女孩由衷地夸奖。
柳黎于是想起了女孩用丝带编起来的侧麻花辫。
“妳刚刚的辫子那么漂亮,现在拆了会不会被你妈妈骂?那个辫子很难编的。”
“没事的,我妈妈特别喜欢给我编辫子。”
柳黎眼睛闪了闪,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四岁或者更小,她妈妈也会给她绑那些费时费力的好看辫子。
“对了,我叫徐佳妙,是这个班的班长。妳叫什么名字呀?”
徐佳妙。
这是三六班第一个和柳黎的打招呼的人。
柳黎抬起头,嘴巴张开正要介绍自己,闹钟却盖住了她的声音。
“我叫柳黎……”
扯掉蒸汽眼罩,对着空白墙壁,柳黎发出了沙哑的气音。
可能是因为冷水冲头着了凉,柳黎从起床开始就一直觉得头晕,强撑着起来洗漱,离开浴室时,看着镜子里披着头发的自己,柳黎翻出一条发带。
从警卫室拿走昨晚预约下单的药,柳黎提着药走进办公室,正赶上同办公室的王老师接水,饮水器挨着办公室门口,王老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柳老师早,今天发型不错,很搭妳。”
“早,”脱下大衣挂在衣架,柳黎露出点笑,“王老师毛衣新买的吗?特别显气色。”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工位,依次和同事们打招呼,人刚坐下,对面就递来一杯豆浆,柳黎抬头,对面工位的蒋老师笑容温柔:“看妳身体好像不舒服,没吃早饭吗?先喝点热的。”
“诶呀,柳老师不舒服?刚刚我都没发现,还是咱蒋老师心细。”
“张老师这话说的,哪天妳和小王不舒服一个,妳看蒋老师能不能注意到,咱们蒋老师是只对小柳老师心细。”
“李老师您别说笑了,这是赶巧我坐蒋老师对面离得近,您天天这么说,人家要是以为我和蒋老师有点什么,蒋老师还怎么找女朋友。”
一年级语文组总共五位老师,单身的只有她和蒋正川,总有些人一到中年就喜欢胡乱牵线搭桥当媒人,李老师现下就处在这一阶段,总是喜欢把她和蒋正川配一块儿。
柳黎同事关系一般,对蒋正川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放在平时,她要么装聋作哑,要么一笑置之。今天可能是身体实在难受,再加上她本来就觉得李老师爹味儿十足很讨人嫌,于是丁点儿不舒服她都不愿意忍,头一次将自己的态度表明。
那头李老师显然也没想到一向话少的柳黎会驳了他的面子,尴尬地摸了摸一片荒芜的头皮,张着嘴还想再说什么,让张老师给拉住了。
将豆浆还给蒋正川,柳黎开了一盒感冒药,儿童感冒药剂量小,柳黎多拿了几粒,饮水机的热水汩汩灌进保温杯,感受着手上逐渐加重的重量,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是给学生备的药,竟然这么快就用到了自己身上。
班主任要看早读,吃完药柳黎就急匆匆去了教室,宋悦辰昨天毛遂自荐当了临时班长,此时站在讲台上领着大家读拼音,将班级管理的井然有序。
“柳老师早!”见她进来,宋悦辰很开心地和她问好,用那种小孩子都有的,不自觉拖长的音。
柳黎笑着让她回位。
谁知宋悦辰一脸依依不舍,扒着讲桌跟她卖萌:“老师妳的辫子是自己编的吗?我妈妈以前也给我编过,但是现在都没人给我编了。”
柳黎一愣,然后看宋悦辰的马尾:“那妳现在的头发是谁给妳梳的?”
“我自己梳的!”宋悦辰格外自豪。
柳黎的心软了下来,准确的说是有点心疼宋悦辰。徐佳妙一个没有固定工作的人要养她们母女两个,宋悦辰的生活估计不会太好过,这么想着,柳黎看向宋悦辰的眼神逐渐带上了点儿怜爱。
把宋悦辰招到跟前,柳黎压低声音:“中午放学时妳晚走两分钟,老师给妳编一个,但是妳不许和别的同学说。”
柳黎不想让别的学生觉得自己区别对待,小孩子有时会无意识的散发恶意,如果因为一个发型让别的学生认为自己偏爱宋悦辰,宋悦辰被一些学生欺负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也不排除部分学生会因此更喜欢粘着宋悦辰的可能。
“真的吗?”宋悦辰到底还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承诺了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看着柳黎的眼睛出奇的亮。
“那我也要老师妳这种有丝带的辫子!”宋悦辰矜持道。
柳黎点头应允。
早操后刚好是柳黎的课,柳黎负责语文,一年级课程简单,刚开学的小朋友们也都很乖巧,虽然身体不适,但上一节课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早上李老师那么一出让她现在不太想回办公室,刚好陈蓓蓓发消息说学校出了上半学期的活动草案,问她要不要提前规划,枕头都递过来了,柳黎自然得睡上一觉。
今年的活动跟往年相比没什么大区别,只不过柳黎的身份由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离他们最近的是这周五下午的家长会,主要目的是让老师们更了解学生个性,建立良好的家校沟通。
“家长会要准备的东西不少,我之前问张老师要过往年的清单,一会儿和原空白表格一起发妳,物品和价格妳比对着那个来,周四当天除水果外所有东西都要已经在学校,水果一类尽量周五当天到,得保证新鲜。”
张老师就是柳黎原本要跟的班主任,临时调职总不能毫无准备,柳黎很早就做了功课。
昨天一天的相处让柳黎对这个眼里有活态度积极的班助很有好感,想了想她又补充:
“钱不够和我说,中间留好包括路费的所有发票和转账记录,下周一过会财务部统一报销。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问我,不要自己摸索,费时费力效率不行。”
陈蓓蓓一一记下,让柳黎想起自己上课时做笔记的学生。
任务布置完后的柳黎不得不回办公室,好在李老师有课,让她落得片刻清净。
从电脑上翻出之前问张老师要的购物清单,柳黎大概扫了眼价格,他们学校的学费在整个北林的私立学校中都排得上名,相应的学校也会用高标准对待家长,一个27人班级的家长会,置办物资就用了三千多块。
估计陈蓓蓓一个实习生真不一定能一下拿出来这么多,发完表格后她又给对方转了两千块。
都是卑微打工人,再多的她也没有。
写家长会流程时柳黎又想到了徐佳妙,本校老师的孩子学费可以减半,即使如此,依柳黎的工资,如果有了孩子,让孩子在本校读书也还是会有些吃力。徐佳妙又要多辛苦才能攒够宋悦辰的学费呢?她知道徐佳妙本身的家境其实不错,可她也知道徐佳妙有自己的骄傲。
午休铃声在此刻响起,家长们还没有签午休留校同意书,学生们暂时都要回家休息。
柳黎和陈蓓蓓一起把学生们送到校门口,宋悦辰作为班长是领队,队伍散后她很快又折回来,看着柳黎的眼睛分外明亮:
“柳老师,编辫子!”
柳黎失笑。
她没有多余的发带,于是将自己的头发解开,一头乱发在风里飘了一会儿,非常不讲情面的糊她一脸。
丢脸,就是十分丢脸。
宋悦辰的发质很好,头发也比她的短,没两分钟一个饱满的侧麻花辫就新鲜出炉,柳黎打开手机自拍给她看,小孩子臭美,摇头晃脑左扭右扭。
“我最喜欢蓝色了。”
指着那条蓝色丝带,宋悦辰看起来非常开心,尔后又真心实意地夸赞:“柳老师妳真的好厉害,我以为这个发型要弄好久的!”
“刚开始时是要弄好久……”
想到当初躲在房间用生日蛋糕绑带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的自己,柳黎眼中多了点别的情绪。
自己小时候其实也挺可爱的。
“宋悦辰——”
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呼喊,徐佳妙的声音有种熟悉的陌生,柳黎强迫自己放松骤然紧绷的身体,抬头看向宋悦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老师想起来还有些事情,妳和陈老师就站在警卫室等家长来接,不许乱跑知道了吗?”
“放心吧柳老师,有我呢!”陈蓓蓓主动揽活。
徐佳妙的声音越来越近,柳黎慌忙逃走,说不清什么原因,她不想见她。
教学楼前的白蜡树在向柳黎招手,柳黎于是跑了起来,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徐佳妙的声音消失在耳边,直到徐佳妙的身影模糊成一团,像一只渺小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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