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市四季分明,春天正是花开的好时节。作为尧山市占地面积最大的学校,尧山一中格外豪横地圈占了大片土地来养花草。得益于高达百分之六十的绿化覆盖率,随便站在哪个地方,一眼过去都尽是绿色,细看,盈盈绿芽里是数不尽的春花。
“我说闻杞,妳们初阳班的人都这么闲吗?好不容易不用跑操,妳居然不用来刷题或者睡觉。”
没什么好气地跟旁边人说话,柳黎从对方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把薄荷糖,挑挑拣拣拿了几颗,态度颇为理直气壮。
“大课间刷题是徐佳妙那种书呆子才干的事,我才没她那么无聊。教室太闷,我来找妳看花。”
好脾气地放任柳黎搜刮军火,闻杞拉着她去楼道,柳黎她们班位置绝佳,正门稍偏一点儿正对着楼道窗户,花木最多最美的锦春园刚好被这扇窗户收录,三楼不算太高,很多花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两层楼呢,还得过连廊,下来容易上来难,预备铃响之前回不去我看妳怎么办。”
“管那么多干什么,认真看花。”
柳黎懒得理他,趴在窗台上往外望,春光如海,绿意葱茏里各色花朵若隐若现,迎春玉兰这一类更是独开枝头,不见绿叶,显眼逾常。
“妳看那朵玉兰像不像鸽子?”柳黎指着一处让闻杞望。
闻杞跟着看去,奈何他有点近视,没戴眼镜看不真切,只能遗憾道:“看不见,我瞎。”
“赏花还不带眼睛,煞风景。”
上节物理课被摧残得太惨,闻杞已经没心力跟柳黎拌嘴,眯着眼睛又看了会儿她刚指的那处,闻杞忽然问到:“妳喜欢玉兰?”
“还行,是花我都喜欢,树和草我也喜欢。不过非要说最喜欢的……”柳黎半探出头看了会儿,然后又给闻杞指了一处地方,“我最喜欢那个,海棠花。”
闻杞一副无赖样:“看不见,妳描述一下。”
“粉白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堆在一块儿,树枝上一丛一丛的,比樱花大气些,看着既温柔又热闹。”
“夸就夸,妳怎么还捧高踩低呢?”
“谁捧高踩低了?就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妳知道吧,樱花是小家碧玉的好看,海棠就更端庄点。”
柳黎停顿一会儿,引了句诗:“‘醉时西子,睡底杨妃’妳知道吧?就是说海棠。”
“不知道,我们理科生没文化。”
柳黎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于是不再言语,专心看花找海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基本都是闻杞在控诉徐佳妙,间或夹杂几句对柳黎的夸奖,柳黎不言语,从四年级做了同桌起,他们俩就这样了。
聊的东西再天马行空,中间也一定要插几句徐佳妙,徐佳妙的名字宛如标点符号。
“对了,妳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去年我被抓去比赛,都没给妳过着。”
“还有两个星期。过不过都无所谓,反正我住校,吃不到蛋糕。”
说话时柳黎还在看海棠,因此她没注意到闻杞望着她的目光,粉白的花隐隐约约聚成一小团,在一片姹紫嫣红里实在不算明显,但确实如柳黎说的一般,温柔又热闹。
“这么喜欢海棠,等妳生日了我折一支当礼物给妳别头上。”
临回班前,闻杞撂下一句话逗她。
“小气,人家在那儿开得好好的,干嘛折了她。”
柳黎说完丢给他两盒薄荷糖:“同学带错了,便宜妳小子了。”
闻杞低头看了眼拿起一盒:“我也不爱吃海盐的。”
“那就便宜徐佳妙,她爱吃海盐的。”
……
和闻杞的那次对话是柳黎那段时间难得的休闲时刻,青春期的少年强行附庸风雅,这场实在算不得雅致的看花被她命名为赏春,于是摛藻绘句,在她手帐本的记录里被无限美化,后来再回忆时,都有一种虚幻的美好。
记忆太深刻,于是当柳黎播报结束走出播音室时,看着自己桌上的那支掐丝绒花的海棠簪子,她十分自然地将一切都归功于闻杞。
于是当闻杞拿着自己翻墙带进来的生日蛋糕给她唱生日歌时,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眼中流下。
尽管她在那天收到了很多祝福和礼物,尽管除了爸爸,没有一个人冷落她。
可她还是哭了。
本该和她一起当值的徐佳妙在那时消失不见,柳黎却没有多想。
回忆里,只有闻杞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她,还有那个被两人分食的四寸巧克力蛋糕。
早该想到的,那样耗费时间精力的东西,闻杞这种能出钱绝对不出力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呢?
……
教师节晚会后又是表彰大会,真正结束一切后已经是九点多,拒绝了蒋正川的护送申请,天色已晚,不想一个人走到地铁站,柳黎奢侈地叫了出租。
城市霓虹斑斓闪烁,遮盖住星和月的微弱光亮,脸贴着车窗,冰凉的玻璃熨帖着皮肤,晚会时的吵闹、车载音乐的嘈杂,都在此刻消散不少。
柳黎忽然很想回一中。
印象里一中的天空总是干净的,晚自习结束后回宿舍,于浓密林荫路的缝隙间抬头,也总能看到细密明亮的星子。
比天上星更亮的,是一中装了灯管的光荣榜。
柳黎那时常常刻意绕远经过光荣榜,灯光下徐佳妙的名字往往排在第一排,各门分数列的清清楚楚,柳黎只记语文和历史,后来分科徐佳妙选了大理,柳黎就改记语文和英语。
讨厌徐佳妙吗?
好像也不是很讨厌。
不然为什么会记住她喜欢海盐味薄荷糖呢?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柳黎下意识接听,贴上耳朵,是徐佳妙的声音。
“芽芽。”
杂乱的车载音乐声中,徐佳妙的声音竟意外动听。
说不出来什么心情,默了片刻,柳黎轻轻地应了。
“我在。”
重逢以来第一次,没有躲躲藏藏,没有剑弩拔张。
同之前相比明显柔和的态度让徐佳妙有些惊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话时太柔太轻,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许的失真:“妳心情不好吗?今天太累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才下班,我有点困了。妳找我什么事?”
“啊,我看群里家长们发教师节祝福,妳一直没回复,担心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本来想再跟家长们强调一下禁止送礼,结果因为书签的事恍惚太久,竟然直到现在都没跟家长们说。
车窗外夜色缱绻,倦意漫上身来,柳黎靠上椅背,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想一中。
“谢谢,徐佳妙。”
“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我就……”
“不是家长群。”
柳黎打断她。
“我是说谢谢妳的书签,”顿了下,柳黎放轻声音继续说,“还有簪子。”
“簪子?”徐佳妙难得沉默,半晌结结巴巴回复,“妳……还记得呀?我当时……刚学,做的不好,给我一周……我重新给妳做一个。”
“不用,那个就很好。我很喜欢,现在还留着呢。”
两方俱是沉默。
手机里徐佳妙的呼吸盖过车载音乐,柳黎的呼吸不自觉跟她同频,恰巧遇到红灯,柳黎看着信号灯,一秒又一秒地跟着倒数。
绿灯亮起,出租车发动,伴着引擎的震动,柳黎终于开口:“我当时……以为是闻杞送的。”
“我知道。”
柳黎一愣。
出租车掠过信号灯,徐佳妙的声音又轻了下来,柳黎莫名觉得她声音中带着点儿别的什么东西,但话太短,音太轻,心脏莫名发烫,柳黎来不及细想。
“妳当时为什么不和我说?”柳黎已然慌张。
“因为妳已经收到了。”
“知不知道是我送的都没关系,妳收到我就很开心了。”
“而且当时……如果知道是我送的,妳不一定会收。”
柳黎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高中时她确实对徐佳妙敌意最盛,如果知道那簪子是徐佳妙送的,觉得她假好心还回去也不是没可能。
“我那时候确实挺讨厌妳的。”柳黎笑了下,“妳是不是做了很久?”
“现在呢?”徐佳妙的声音比之前高了点儿。
“什么现在?”柳黎一愣。
“现在还讨厌我吗?”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柳黎扫码付款下了车,居民楼灯火明亮温暖,柳黎弯了弯眼睛:“现在……可能没那么讨厌了吧。”
徐佳妙语调明显快活许多:“那我能不能……”
“徐佳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直觉让柳黎觉得自己不能顺着徐佳妙,于是她又一次出言打断她,钥匙在锁孔转了一圈发出“咔哒”声,柳黎打开门,楼道的光照在玄关,黑漆漆的家都明亮了许多。
“我到家了徐佳妙,妳早点休息,晚安好梦。”
“嗯,”徐佳妙应她,常带着笑意的语调也真诚了许多,“妳也是,晚安好梦。”
……
洗完澡吹干头发,柳黎翻出首饰盒,当年的簪子保存良好,指腹抚过边缘的掐丝,擦过光滑柔顺的花瓣,柳黎照着教学视频给自己盘了个发髻,将簪子戴上了头。
是好看的。
高中时学校强制女生剪朵拉头,以至那时的柳黎根本没戴过这支簪子,后来兜兜转转始终没有机会戴它,这竟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
“好看的。”
柳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珠流璧转,越过漫漫十年,这支花费了主人不知道多少心力的簪子,终于分明了身份,圆满了使命,将少年的心事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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