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就差一点！我明明就要成功了，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
……
“第三十八次机体重启失败。”
“系统重新评估中……”
“警告！警告！生命体完整度不足20%，已无法为您开启下一次重启。”
“很遗憾，您已经被踢出章绶计划。”
“砰——”
释压舱的舱门被机器弹开，一双几近枯萎的手从冒着热气的舱内伸出，啪嗒一下盖在了舱体边缘处，两条骨瘦如柴的胳膊撑着残败的身躯从释压舱内艰难爬出。
一旁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分批上前，一群人熟练地把这个还活着的骨头架子抬上担架运往医务室并清理舱室内积沉的由于压力转换而导致人体析出的肉液，准备迎接下一个实验体的到来。
段遥祝像流水线的尸体一样，被工作人员抬着跟随大部队去往医务室，然后又被随意地丢进一个格子中。
若是从上方俯瞰就会发现，医务室像蜂巢一样每个格子紧紧依偎在一起，抬着实验体的工作人员如蜜蜂一样从主门进入，四散分开，等手里的实验体脱手再从副门鱼贯而出。
“医务机器人233号为您服务。”
“请您起身坐上扫描台并应答。”
机器人冰冷地话语落下，等了许久，蜂格内仍然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请您起身坐上扫描台并应答。”
回荡在屋里的除了机器人的声音外，甚至很难听到呼吸声和翻动声。
“检测失败，正在切换人工模式！”
红外扫描摄像头并没有在扫描台上检测出活人数据，机器人疑惑地转了转生锈的脑袋最终根据程序唤醒了人工模式。
格子的天花板被徐徐打开，一道铁梯子降落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挂在梯子上身材娇小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白栩扛着工具箱站在梯子上，随着梯子的自动升降她也慢慢离地面越来越近，等到她能看清担架上男人的脸庞时，白栩顿时惊叫出声，眼中充满了震惊。
顾不上距离地面的差距，她三步并两步从梯子上跳下来，奔到担架旁查看段遥祝的生命体征，情况非常危急，段遥祝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精神也逐渐涣散。
过度的重启机体带来的副作用显示的淋漓尽致，在释压舱内长期遭受压力转换的身体一次一次地失去肉液，最终短短一个月，段遥祝就变成了现在的枯骨模样。
“段遥祝！你醒醒！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栩眼中含泪，面带绝望地看着担架上的人，她手上动作不停，无数增补剂向段遥祝身上打进，想要强行续命。
青绿的液体顺着窄细的血管流转全身，似乎是增补剂起了作用，段遥祝逐渐发灰的眼眸突然转了一下恢复了一些神志。
“白……栩。”
“我在！段遥祝，我在。”白栩喜极而泣，想扑上去抱住他，可段遥祝实在太脆弱，她只能虚虚环住。
“我…失败了。”
“你说什么？”段遥祝的声音太小白栩听不见，只好更凑近一点，趴在他嘴唇旁边。
“栩…”
“失败…了。”
段遥祝的声音渐渐弱下，直至无声，他灰白的眸子彻底失去生机，被增补剂撑出来的身体也迅速瘪下。
他的眼眸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恨，死不瞑目！
白栩愣了一下，她不敢低头看，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眼泪无声滑过滴在段遥祝凹陷的眼眶里积成了潭。
工作人员冷漠地涌进蜂格将段遥祝的尸体抬了出去，弱小的白栩甚至无力阻拦，实验体最终的归宿是星舰的负一层，那里有个熔炉，尸体就是转化能源最好的养分，所谓物尽其用。
“滴——”
“1003蜂格呼叫人工，请工号455迅速应答。”
白栩胸前的红灯爆发出刺耳的鸣笛声，一遍一遍地提醒她此处不是终点，新的任务即将开始，蜂格的梯子重新降下，带着白栩去往新的蜂格。
上午12时整，随着整个蜂巢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副门大开，浓烟裹挟着浓重的腐肉味冲出禁锢，一群像白栩一样装束的人争相逃出蜂巢，仿佛晚一会儿就会被浓烟吞噬。
白栩紧紧护住身上的工具箱，随着大部队冲出大门后，趁着人群混乱之时钻进了旁边一处窄小的机械管道。
星舰内部管道四通八达，尤其是一直负责进行章绶计划的章绶副舰，为了满足排气、焚烧与提炼，除了维持基本的工作设施外，机械管道遍布副舰的每一处角落。
白栩弓着脊背半蹲前进，凭借身材娇小这一优势灵活地穿梭在机械管道中，管道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发现的复杂花纹，白栩借着头顶分布稀疏的荧灯所散发的微弱亮光，一边摸索一边快速前进。
机械管道的尽头是维修工机械站，二十四小时有人驻守，避免管道出现问题无法及时维修。
“叩叩叩-叩叩-叩叩”
“进。”
生锈的机械站天花板被掀开一角，铁皮呈现出弯折的弧度带着呕哑嘈杂的声音回荡在管道中，白栩把手中的箱子丢下，被一双大手稳稳接住。
“需要我扶你吗？”
白栩不答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找准一个软垫跳了下去，轻盈无声地落在了机械站里。
生淼眼前一亮，对白栩充满肯定“可以啊，越来越熟练了！不愧是我徒弟！”
白栩顾不上跟生淼打嘴炮，从工具箱内拿出一封小心翼翼保存着的信放在桌上“段遥祝嘱咐我交给你的。”
原本脸上还有笑意的生淼看到这封沾点陈年血迹的信立刻阴沉了下来。
“他死了？”
白栩顿了一下，低头嗯了一声沮丧道“我见到他时，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只剩下5%了，增补剂也只是让他多活了一分钟。”
“他说什么了吗？”生淼皱眉看着信封问道。
“段遥祝说，他失败了。”
白栩有些不解，段遥祝为什么会变成实验体，可是她没有生淼那么聪明始终看不透段遥祝，只能希冀地看着生淼期待得到解答。
生淼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打开了信封，信封中只有一句话。
“以我身死，引人入局！”
白栩低声念出这句话，瞳孔骤然微缩，她突然想起段遥祝在交给她信封时告诉她的话。
“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他。”
那时她不懂什么叫合适，只好一直放在工具箱底层，现在看来，段遥祝莫名成为实验体又在白栩面前死去，促进白栩想要把信封交给生淼或许也是段遥祝计划的一环。
生淼叹了口气把信封丢进荧灯内，被圈养的小虫顿时扑上去把纸啃食殆尽，荧灯又亮了一分。
“他交给我们的计划是以他死为开头的，我早该想到的，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经无路可退，他不会允许计划失败的。”
白栩沉默着点了点头“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生淼打开抽屉拿出机械管道结构图对着白栩摇了摇头认真说道“计划一旦开始就无法终止，你还有退路，这件事我一个人做就好”
“不！”白栩目光坚定直视生淼“他说过，我的价值不在当下在未来。”
“可是他已经死了，对你说的话也不算数了。”
白栩倔强地看着生淼，上前夺走一部分管道结构图“是他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信他！”
望着死死憋着悲伤的少女，生淼哑然一笑，他上前抱住白栩，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个人汲取着最后的温暖，随着一道响彻副舰的钟声响起，二人低声共同开口。
“为了光明。”
时间紧迫，章绶副舰只会在主舰停留一个小时，供工作人员和新的一批实验体上舰，随后又会奔向星空深处，周而复始。
为了确保计划的完整性，白栩和生淼分头行动，一人拿着一匝厚厚的管道结构图从房顶被掀起的铁皮一角钻出去隐入了黑暗的深处。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机械管道里时不时就会响起一阵敲打声，白栩带着图纸快速穿梭，拨开了每一处标记点的管道拨片，拨片的背后是密封气室，随着开口打开，气室内的气体顿时像被松开口的气球一样，冲破障碍狂奔并充满每个角落。
“咔哒”
随着最后一处拨片也被白栩打开，气室内的气体瞬间喷涌而出，白栩蹲在地上吸了一口立刻发现不对，赶紧捂住口鼻，可为时已晚。
这个气室散发的是可以致人昏迷的π-1气体，而先前白栩打开的拨片中喷涌的都是章绶副舰用来清洗管道的α-8气体。
意识昏迷的最后一刻白栩抬头看了一眼，这里的管道是金色，代表机械管道上面是章绶副舰与主舰的管道对接室。
π-1气体迅速蔓延，通过无处不在的缝隙涌上对接室，无形的大手抓住了众人的咽喉，对接室的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纷纷倒地。
章绶副舰的第二声钟声准时响起，意味着五分钟后管道对接室将撤销主副舰的机械管道连接，副舰将启航前往星空深处。
对接室的控制台上闪烁着五分钟倒计时，刺眼醒目的红色时间无情流逝。
一道黑影站在控制台前，他对倒地的工作人员充满漠视，却对倒计时展现出狂热的情绪。
倒计时一分一秒地消失，当最后一个数字消失在控制台上后，黑影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管道链接并没有撤销，可章绶副舰却出现了剧烈的抖动，副舰在主舱内没有脱离管道连接就无法顺利启航，主副舰的链接口处也因为力的作用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
驾驶室内舰长的咆哮通过控制台的喇叭传出，黑影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张开手臂疯了一般砸向控制台，随着噼里啪啦的电火花声响起，驾驶室彻底失去了对控制台的掌控。
“为了光明。”
黑影仰天轻吐最后一句话，眼含泪水按下了手中紧握许久的红色按钮。
一声足以让主舰上每个人都听见的巨大爆炸声响起，章绶副舰瞬间化身火海，汹涌的火浪由连接口涌入主舰管道，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像烟花一样精彩。
α-8气体由于承担清洗管道重任，所以里面充满了消毒以及易燃易爆成分，只需要一点火光就可以引起连锁反应。
生淼瘫坐在管道内，爆炸声离他越来越近，他扭头看去，奔腾而来的火焰像巨大的蜥蜴卷着舌头冲他席卷而过。
星历228年4月9日14时，无法查明的爆炸摧毁了人类史上闪闪发光的新星——星际主舰叶号舰，随之陨落的还有人类薪火相传的希望，承载着章绶计划的章绶副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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