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了我的挚友。
或许我可以这么称呼他吧。他并没有死去,变得无比强健的肉/体依旧在时间长廊里活蹦乱跳,甚至可能比之前更加健康。
但我和他却永不会再见了。
我目送着他,看着他在不远处完成最后的异变。
扭曲的鳞片遮掩住他堪称英俊的脸,再然后是那双棕色的眼睛,蔓延的墨绿色包裹住我曾无数次面对面所能看见的光,吞噬殆尽最后一丝熟悉感。
它再度抬眼向我望来时,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我的挚友。
我把身体朝角落处再缩了缩。
这里的光异常晃眼,遮蔽我的视野的同时也能遮蔽怪物的视野。
我感受到巨大冰冷的身躯与我擦肩而过,我和他在时间长廊诡异的光道中相遇,最终也在光怪陆离中告别。
我依旧是一个人。
已经攀岩至胸口的骨刺让我现在越来越难以低头。
所以当不知名的液体从我的眼睛里冒出,我被难以名状的酸涩缠身时,我也依旧只能仰着头,愣愣地站在这里。
我的思维已经忘却了反应,肉/体却还在本能的挣扎。
身躯脱离滑坐在地,我仰头靠在背后的光柱上,突然就没了反抗的力气。
嶙峋的骨刺在躯干上疯狂蔓延。
而我也很快,就会失去“我”。
——未名《时间囚笼》
呼啸的黄沙。
踏着沙暴走来的人形怪物棕色的皮肤在刺目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随着步伐收缩的肌肉蕴含的磅礴生命力,让自诩为这块土地主宰的人类都自惭形秽。
希德重重呼出一口气,踏空的步子停在人形怪物数十米处。
他的身后,没有收到进攻命令的护卫队保持警惕原地待命,握着通讯器的副将指节发白,沉默着咬紧牙。
“编号001曾和人类立下约定,不会让人形灾厄进犯人类。”
希德拧紧斑白的眉,低声质问。巨大的兽爪垂在他身侧,尖锐的爪刃因为再一次将要燃烧呼吸出兴奋炽热的蒸汽。
人形灾厄闻言,抬起那张极其符合人类审美,俊美硬朗的脸。
它睁开眼睛看向希德,竖起的瞳孔在面对希德身后直射眼睛的阳光时微微收缩,随后扯开一个残忍张狂的笑容,与人类不同的利齿反射出腥白的光。
灾厄抬手指向希德,手指方向一偏,歪向希德身后的方向。
希德愣了一下,意识到那个方向的位置该是谁以后,脸色彻底阴沉。
“人类。”
人形灾厄的声音沙哑,字正腔圆,只有断字时古怪的节奏感让它说话的腔调多了些让人不适的刻意和不自然。
它饱和度过高的碧绿双眼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向希德身后,血色薄膜一闪而过,让时刻警惕它行为的希德刹那张开了垂在身侧的兽爪。
僵持之下,人形灾厄目光重新回到希德身上,笑容加深。
“你看,你们明明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背弃约定。”
身体里叫嚣着的愤怒夹杂着悲哀的咆哮,彻骨的疼痛让霍普的专注力都有几秒的崩塌,他握紧了手里微微震颤的骨刀,努力集中精神盯着眼前与熟悉的模样截然不同的纯白怪物。
它不再是如同孩童般,脆弱的好似任何人都能轻易将它击溃。喷溅的血染红了它苍白到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通透的身体。
红与白的极致对比下,再美丽的五官都会显得疯魔。
霍普盯着纯白怪物的脸。
胸腔里的心脏明明酸涩异常,好似被紧攥着拒绝跳动——
但是怪物的脸上却平淡到几乎漠然。
如果不是它控制不住泄愤的杀戮,纯白怪物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悲哀。
‘它们终究是怪物。’
在这最不该分神的时间,霍普心中反对基地对于怪物定义的想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他不敢去承认,在不受控制的剧烈悲伤中,自己竟然会前所未有地赞同纯白怪物的复仇。
“别,别杀我……”
被纯白怪物拖行的老者在剧烈咳嗽中,被毫不留情拖过一块凸起的石块,颠簸让他在重重落地时猛地仰头,吐出口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
他挣扎的手无力地在沙地上寻找着力点,留下两条长长地血迹。
“爱德华爷爷——”
霍普眼疾手快抓住身侧看不下去就要上前的同伴。被拉住的杰拉姆目眦欲裂,双眼血丝密布,挣扎了几下,拽着他的手却前所未有地强势有力。
“杰拉姆!”
杰拉姆去掰霍普的手一滞,咬紧牙。
他身前的霍普没有回头,向来温和的脸从侧面看过去,竟然有一瞬间让杰拉姆幻视希德将军训斥他们时的冷硬压迫感。
“你想给我们增加无谓的牺牲吗。”
霍普的声音冰冷,只有他自己能听出来里面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此刻不是他现在作为队长可以露怯的时候。
他没有去看情绪失控的杰拉姆,随着杰拉姆在围上来同伴的劝说里逐渐冷静下来,霍普紧绷的身体也稍微松弛了些许。
数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老者幅度越来越小的身体,在一声痛苦的哀鸣后,杰拉姆跪倒在地。
霍普握紧拳,一次次告诉自己舍弃是正确的,他不能被情绪影响作战决策。
爱德华已经救不回来了。
老人被纯白怪物从压着的汽车残骸下强行拖拽出来时已经失去了双腿,失血过多让濒临休克的爱德华已经出现意识恍惚,他没有焦点的视线看着天空,嘴里还在无意识呢喃。
杰拉姆在伙伴的安抚下沉默,霍普松开拉着杰拉姆的手,深呼吸几口气,把扔在颤栗的手藏到身后,却一时间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他们是174号基地最具天赋的新生,但天赋弥补不了经验不足的致命弱点——
在正式成年进入护卫队之前,人形灾厄的消息是绝对保密的。
除了霍普和芙兰雅,其他人对于人形灾厄的了解仅存在一个浅显的定义。
他们只知道人形灾厄有着人类的外貌。
而霍普。
他重新审视纯白怪物,悲哀的发现就连接触最多的自己都没有彻底了解过人形灾厄。
熟悉的纯白怪物化为最恐怖的灾厄,拖拽着濒死的研究员,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他被称为救世主,却在改拯救世人时,可悲地不知所措。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
纯白怪物停在他们不远处,通感后加强的听觉让爱德华垂死的喘息清晰地仿佛就在耳畔。
霍普举起刀,目光在爱德华和纯白怪物的身上犹豫着摇摆不定。
爱德华猛然抬头,回光返照般冲拖拽自己的纯白怪物伸出手,喷出一口血沫。
“你不能……小白——”
纯白怪物走进霍普等人的脚步一顿,缓慢回头。它眼里毫无笑意地模仿着人类的笑容,只有在听见爱德华叫喊时,强行扯开的嘴角瞬间难以自控地扭曲。
它非人瞳孔的视线涣散,混乱的视野里,黄沙夹杂血液气雾倾覆而下,作呕的催眠雾后,被血色模糊扭曲的老者面目狰狞。
它看见扭曲的人影向它走来,伴随着刺入身体的剧痛,生命原液被丝丝缕缕抽离身体,直到枯萎后伴随着恶臭注射回来。
燃烧。
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随着原液的抽离燃烧,寸寸焚烬这不该存在的异端。
痛苦中,它看见终于回到记忆里的女人,她冲它伸出手,在触碰它之前,温和的笑意再度被下一刻射来的爆破弹撕碎。
女人仅剩的双臂环住它,附在它耳边。
她说:“去杀吧,你无比强大。”
爱德华竭力抬起头,视线对上纯白怪物回头看向他的举动,被血糊住的嘴唇动了动,眼里划过一丝期冀。
“是我啊……白——”
咕叽。
血液混合肉类搅动的声音。
一片死寂。
躲闪不及的几人甚至被飞溅的血波及。
霍普顶着侧脸还在向下流淌的新鲜血迹,视线焦点虚化,瞳孔紧缩。
脸上有点痒。
他空白的大脑里余下这么一个想法。
“啊啊啊啊啊——”
被挡在人群最后的芙兰雅反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瘫软滑坐在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拉回了众人的溃逃的思绪。
霍普聚焦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血泊中,往边上僵硬地挪动几寸。
半边身体被染红的纯白怪物还站在原处,扭曲的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
唯一有变化的,是纯白怪物手里拖拽的老者被无形的力量搅碎成了血浆和肉泥。
它视线从自己染血的手上移开,似有察觉般抬起眼皮,非人的横瞳对上霍普的视线。
一直以来空洞的笑沾染上疯狂,如同无主的躯壳获得灵魂。
它直勾勾看着霍普:“她说的对。”
我无比强大。
沉默的僵持里,霍普僵直的身体试图催促迟缓的大脑思考,该怎么做,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他们说到底还是一支过于年轻的队伍,没有充足的实战经验供他们随机应变。
或者更绝望一些,他们的教育课都还没来得及上到如何面对一只穷凶极恶的人形灾厄。
此刻,除了霍普手里的骨刀还在叫嚣着渴求战斗,沉寂的四周,愣住的人群里,唯有纯白怪物松开了手里残存的断肢,甩了甩指尖沾染的血肉。
刚在还在试图营救爱德华的杰拉姆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松掉了自己的武器。
失去通感的长枪落在地上,骨质的枪身灰暗,看上去**不堪。
杰拉姆僵直着身体,还在颤抖的眼神来来回回在怪物和武器上徘徊数次后,终于犹豫着弯下腰伸手,朝向身前的地面。
将军教过,战士不该丢掉他的武器……
咕——
杰拉姆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被霍普突然大力堪称粗暴地拽到了身后。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手臂有点轻,视线落在空荡的下半节手臂上,极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在失去胳膊的瞬间几乎没感受到疼痛。
但此刻,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空荡的小臂,迟缓的大脑终于开始指挥痛觉给予反应。
“呃……啊啊啊啊啊——”
混乱永远出现的无比突然,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因为突发状况混乱成一团,反而是刚刚已经崩溃过一回的芙兰雅率先回过神。
她奋力拨开堵在前面的几个人,连滚带爬冲上前给杰拉姆止血。
紧咬的唇使这个姑娘在此刻看上去多了几分冷静坚毅,只是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好几次把消毒的碘伏撒偏在边上的沙土上,无声昭示着她同样混乱的内心。
霍普强忍住回头确认杰拉姆状态的冲动,冲着纯白怪物举起了刀。
纯白怪物有所察觉地抬头,扔掉被它使用完还折断了的长枪,歪头看向霍普。
“有些难用哈。”
它依旧是那副欺骗性十足的清瘦少年模样,在抬眼看来时,瞳仁干净地不谙世事。
可它人畜无害的脸上还粘着飞溅的血液。
从见面开始,那些流淌在霍普血管里的哀嚎也从未停歇。
霍普用力闭了闭眼,老好人的清秀脸庞终于在此刻褪去了所有温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纯白怪物的复仇还远未终止,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犹豫下去。
手里紧握的骨刀剧烈震颤起来,刀柄上的五指紧紧扣住霍普手腕,刀锋上终于在面对纯白怪物时,亮起猩红的光。
在同一瞬间,纯白怪物非人的横瞳也亮了起来。它盯着霍普骨刀上饱含杀意的寒光,扯开嘴角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容。
纯白怪物抬起手,冲霍普做出邀请般的举动,没头没尾说了一句突兀的话。
“你也要来,感受一下爱吗?”
巨大的兽爪落在人形灾厄的躯干上,如同落在金属上一般闪烁火花。
人形灾厄微笑着躲开希德的下一次爪击,在与希德错身之际虚情假意地搀扶了他一把。
被灾厄触摸过的鳞甲突然片片竖起,缝隙间如呼吸闪烁的荧蓝光芒覆盖上那处甲片,半透明的粘液被光芒逐渐吞噬。
希德呼吸粗重了几分,看向饶有兴味盯着他手臂甲胄的灾厄,“你们的伎俩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险狡诈。”
人形灾厄目光从希德甲胄上收回,“要论阴险狡诈,我们怎么配和人类相比呢?”
它前进的步伐略微一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微震颤。
刚赶来的副将侧身避开,他还没到能够配备甲胄的级别,哪怕及时察觉到危险,匆匆闪避之下手臂上还是硬生生受了一击。
他闷哼一声,半边手臂血肉炸开,另一只手迅速横过不知名材质的长鞭,长鞭末端自发抽落径直飞向他面部的袭击物。
袭击物被抽碎,零散落到地上,副将这才看清那只是一块连棱角都不太有的碎石。
眼前是一个能把把普通的碎石扔出破空声的人形灾厄……
“每个怪物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希德将军挡在副将面前,身后是陆续赶到的护卫队成员。他拧紧眉,盯着不远处笑容依旧的人形灾厄,“你擅长的是速度。”
希德用的是陈述句。
副将了然退后,身后护卫队里走出两人,割开掌心,对视一眼,同时把血液涂抹在胸口挂着的骨镜上。
淡红色光晕荡开,明明是清透的光,身处其中的人却莫名感受到呼吸都变得粘腻。
人形灾厄的笑容收敛几分,它像是才注意到希德身后赶来的护卫队,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两人胸口散发光晕的骨镜上。
“原来如此……”
它碧绿的瞳里深色瞳孔毫无预兆地散开,原本晶亮的眼眸骤然暗淡无光。它抬手指向希德,在最后偏转的角度落在护卫队走出的两人身上,尖锐的指尖在阳光下划过锋锐的寒芒。
“所以我才说,比起你们人类,我们被称之为怪物实在是不讲道理。”
它的指尖方向,形状相同的两块骨镜深处淡红色的波光中,两头极为相似的怪物骤然扬起狰狞的头颅,无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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