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夏一直觉得,自己每天五点半起床码字,已经算得上是勤恳奋进的现代有为青年了,直到做了菜贩子——凌晨四点就要随徐婆婆去集市收货,再挑着百斤担子进城。
她的老腰啊!真的差不多要废了,却不敢声张,只能偷偷吞几粒药,抹些外用药膏。
徐婆婆身子骨硬朗,加上她从斯庄带的药,躺两天便痊愈了。巫夏可怜巴巴地恳求收留,编了个拙劣的借口:父母双亡,来番禺投奔舅舅却寻人不着。她承诺付房租,还能帮着种地卖菜。
徐婆婆心疼她孤苦无依,不仅同意她留下,还主动提出帮她寻亲,让她画幅舅舅的画像。
巫夏明知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却不敢解释,只得硬着头皮画了幅画像。画中人清冷如玉,隐约带着斯辰的影子。待她后知后觉,画像已到了徐婆婆手中,只能暗自祈祷别被雾灵山的人看见。
计划成功了第一步,但菜贩子真不好当啊!她已经在盘算换个谋生方案了。
临近城门时,巫夏终于撑不住,放下担子叉腰喘气。
背着满篓蔬菜的徐婆婆关切道:“小花儿累了吧?让婆婆来背。”
“婆婆我没事,歇会儿就好。”巫夏笑着摆手。抬头望去,金黄旭日悬在城楼上,将温暖的光辉洒向古城。
天气真好!空气真好!只有凌晨四点起床的人,才能看到这般美景啊!
“婆婆,我好了!我们走吧!”巫夏深吸一口气,重新挑起担子。
徐婆婆的摊位在菜市场末端的三岔路口,位置不上不下。徐家在此摆了十多年摊,按婆婆的说法,生意好时够五六天开销,不好就只能吃卖剩的菜。
她帮工的这些天,生意倒是不错。巫夏拿出积蓄多进了些货,加上她嘴甜爱笑,“大哥哥”“大姐姐”叫得亲切,吸引了不少顾客。昨日还有人要给她说媒,幸亏卖果大娘解围,说她是徐家准孙媳。
虽然不喜这莫名的身份,但总比天天被问婚配强。
反正她是要走的,无所谓啦。
徐婆婆随身带着她“舅舅”的画像,前两天已在集市和菜场问了一圈,如今开始向买菜的顾客打听。
婆婆说来买菜的尽是附近居民,等问得差不多了,便带她去城区各街道转转——番禺不大,只要她舅舅在此住过,总会有人记得。
巫夏不敢推拒,心中打好主意趁哪天落雨,把画偷走毁掉。
纵使重画一幅,也好过用斯辰的脸。
未到晌午,徐婆婆已经问了二十来个顾客,好在菜也卖出大半。巫夏满心欢喜,今天又能早收工!
这几日生意红火,下午三四点就能出城。稍作休息后,她还能帮婆婆翻整院里的空地,种些时令蔬果。再过两天,那块地就能全部种好了!
巫夏伸着懒腰起身:“婆婆,我去买吃的,您想吃什么?”
古代的吃食与现代大同小异,无非包子面条米饭,只是种类少得可怜。
“婆婆不饿,小花儿去买些自个爱吃的。”徐婆婆递来钱袋。
“不用的婆婆,我还有零钱。”巫夏拍拍小挎包。这是婆婆卧病时按她画的样式缝制的,双层灰黑厚布,正面绣着紫藤花,内分几个口袋,既耐用又精美,她特别喜欢。
徐婆婆硬塞给她:“拿着!”又嘱咐:“小花儿莫走远了。”
“知道啦婆婆。”
巫夏雀跃地奔向小吃巷。先喝碗绿豆汤解暑,又买了些现代没见过的小零嘴,最后来到巷尾的舒记包子铺。
徐婆婆最爱他家的肉包子,却总舍不得买。这两天熟悉环境后,巫夏都会给婆婆带上一大袋。
“舒爷爷,我要五——不!六个大肉包!”香气扑鼻,巫夏忍不住咽口水。这舒记的肉□□薄馅足,肉质鲜美,虽然价高却物有所值。
“小花儿来啦?”老板是个胖圆圆的和蔼大爷,已经跟她很熟了,边给她装包子边说:“徐大娘的菜卖完了?”
“差不多啦!”
“小花儿,卖菜太辛苦啦!”舒大爷笑眯眯地打趣,“来舒爷爷家吧,天天有又大又香的肉包子吃!”舒家有个年长她几岁的书呆小孙子,据说才貌双全,与徐家小孙儿徐云实是玩伴。
巫夏腼腆一笑:“舒爷爷您别开我玩笑啦!您家小公子将来要干大事的,我哪高攀得起?”
“胡说!”舒大爷连连摆手,“你配那小子绰绰有余!绰绰有余!小花儿能来,是我们舒家的福气哩!”
巫夏呵呵笑着,付钱接过包子,甜甜地跟舒大爷告别,返回摊位。
徐婆婆见她又给自己买了这么多大肉包,还把钱原封不动塞回来,不禁念叨:“老婆子哪吃得了这么多?太浪费了。”
“婆婆放心,我的零花钱用完再用您的。”巫夏左右开弓各拿一个包子,“我吃两个,剩下都是您的!”她夸张地大咬一口,“太好吃了!婆婆快趁热吃。”
“这小花儿。”徐婆婆笑着替她擦去嘴角油渍,“慢点儿。”
巫夏三两口解决一个包子。虽然美味,但实在撑得慌。见有顾客来,她连忙起身:“婆婆您吃,我来招呼。”麻利地称菜收钱。
客人走后,她揉着肚子站起来。日头渐高,集市人少了些。她伸着懒腰,打算多站一会助消化,不时催促婆婆把绿豆汤也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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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落清点着草药:“公子,已购得虎须草、卢会、恶实、白前和石见穿,还缺什么吗?”
斯辰看一眼:“穿破石、大腹子、百草霜。”
“那边就是市集,公子,我去看看。”
得到准许,铁落大步流星走向菜市。
巫夏正招呼客人:“莲藕就剩这些了。”
客人摇头离去。徐婆婆递来绿豆汤:“小花儿,解解渴。”
“我喝过啦!婆婆您喝,我要吃包子。”她晃晃纸袋,正要再战,包子刚送到嘴边,一个高大身影突然笼罩下来。
伴随惊叫:“花姑娘!?”
巫夏侧首,同样惊愕:“铁落?”
铁落瞪大眼,无法置信:“姑娘不是随马帮回桂林郡了吗?怎会在此?”
“呵!说来话长。”巫夏干干一笑,举起手中的纸袋:“铁落,吃包子——”最后的“吗”生生断送嘴边,她看到了一袭白衣胜雪,正缓缓朝他们走来的斯辰。
伸出去的手僵硬收回,万分艰辛地挤出个笑脸来。
♀◆♂
巫夏望着眼前的两个大男人,心里暗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捉弄吧。
自跳下马车那刻起,她就做好了被斯庄发现的准备,却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
发现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这两人竟接受了徐婆婆的邀请!
方才在菜市,徐婆婆直将斯辰认作她舅舅,热情地夸赞她一番后,执意要请他们回家用饭。最令巫夏郁闷的是,斯辰非但不解释,反而神色温和,甚至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
她急忙阻拦:“若是回家用饭,怕他们是赶不及回城了。”
婆婆却道无妨,家中还有干净房间,进不了城就留宿一晚。
巫夏心想斯面瘫此人性情寡淡,又是大家出身,必会拒绝,没想到当铁落询问他的意见时,他居然没反对!没——反——对!
巫夏由衷觉得自己的逍遥日子大概到头了。尤其当铁落说起在雾灵山一直照顾她的乌木和特别亲近她的好在因她离去茶饭不思,又哭又闹,黄阿伯更是一夜白头时,愧疚如潮水般涌来。
她一直当自己是这个时代的过客,要做什么,只管朝既定目标前进好了,却不想即便自认无害的举动,也已伤及他人。这些情感羁绊带来的伤痛,总是超出她的承受。
“对不起啊!”巫夏声音低哑,鼻子也有点酸,“我不是故意不辞而别,我只是……不想跟马帮离开。”
铁落疑惑:“姑娘不愿回桂林郡的家?”
“铁落,很多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我想回去,但我回不去。”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去。穿越到这个真实存在的朝代,比她无数次想象被打包到外太空外星球让她更难以想象和接受。
“难道姑娘家中早有变故?”
巫夏摇头,终结话题:“铁落,日后合适时,我会告诉你。好吗?”
回到徐家,斯辰自然是座上宾,婆婆拿出珍藏的茶点款待。铁落则奉命去劈柴。巫夏婉拒了徐婆婆让她陪斯辰闲聊的提议,浇完菜又钻进厨房。
铁落抱柴进来,见她生火弄得满脸烟灰,忍俊不禁要帮忙。巫夏摆手:“火折子有些潮,多试几次就好。”待火苗蹿起,她直起腰粲然一笑:“搞定!”
铁落讶然:“没想到姑娘下山短短数日,不但学会卖菜,还学会了生火做饭。”
“这叫适应能力,”巫夏一本正经替他解惑,“人类最强的能力之一,也是最基本的生存本能。”指了指菜筐,笑问:“你不去陪你家公子吃茶,打算留下帮我择菜?”
♀◆♂
徐婆婆视斯辰为贵客,杀鸡买肉,还挖出院中埋藏的老酒。
只是——
铁落带着歉意解释:“婆婆,我家公子茹素。”
巫夏诧异地看向斯辰。在斯庄时,她几乎没有与他共餐的机会,不想他竟有如此癖好,她倒见过斯四巳的餐食,有肉啊!
这斯庄的公子小姐,还真是怪得不一般。
“是我考虑不周。”徐婆婆站起来,“我再去给公子炒两道可口的素菜。”
斯辰倒是开了口:“婆婆,是在下失礼,菜足矣,多谢。”
徐婆婆被铁落劝住,她拿着酒壶,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茹素,那酒——”
铁落:“公子倒是饮酒,但只些许。”
哦。巫夏又看一眼斯辰,也不说话,自顾自夹起一块鸡翅。
♀◆♂
入睡前,徐婆婆拿着画像来到巫夏房间,神色严肃地问她口中的“舅舅”是否为假,实为心上人,她是为情私奔。
巫夏哭笑不得,再三保证所言非虚:“斯辰确是雾灵山斯庄少主,而我舅舅——”她凑近徐婆婆耳语,“这位斯庄主其实是我舅舅的密友。那种关系,您明白吧?正因如此,他们才相貌相似。”
徐婆婆面露讶色。巫夏强忍笑意,继续胡诌:“我先前上过雾灵山,斯庄主也不知舅舅去向,这才下山。今日纯属偶遇。”
“小花儿要跟这位斯庄主回去吗?”徐婆婆问道。
巫夏一时语塞。回雾灵山或留徐家,对她来说都不是最佳选项。
徐婆婆离开后,巫夏辗转难眠。既忧心再被送往桂林郡,又惦记山上的乌木和好在,愧疚难安。
翻来覆去,索性披衣起身,去院中赏月。
十五刚过,皎月当空,夏风送爽。
行至前院,却见一道身影孑然而立,挺拔如松,负手望月。
那么好看的背影,除了斯辰还有谁?
她在雾灵山住了月余,细算起来,统共就见过斯辰四次,其中两次还是背影。
哪怕只是背影,也足矣令她终身难忘。难忘那韵致绝绝,如云隐雪松,皎月出云的身姿以及乌发白衣,如云广袖随风飞扬给予的冲击,恍若时空在那一刻凝固。
难忘的,还有自己当下那份心摇神荡。
面对这样一个暴击般给予她极美体验的“事物”,她能想到的形容词都不够。
哎哎!打住!
巫夏赶紧打开防沉迷警报。
这斯面瘫如此不待见我,我居然还觉得他好看。
见色忘本,要不得要不得。
斯辰似有所觉,微微低头却未转身。
巫夏深吸一口气上前:“晚上好,斯公子。”
斯辰侧首,望了她一眼。
巫夏耸耸肩,就当这是他打招呼的方式。
她拉开闲聊架势:“如此陋室,斯公子难眠吧?”
“尚可。”
好一个尚可。
“那月色呢?”巫夏笑了笑,“换个时空赏月,心境确实不同。”
见他不语,巫夏继续说,只当自言自语:“以前我们总说,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其实吧,不过是一种脱离事实的妄想,毕竟只有一个月亮。
“人之本性,总对彼岸向往,还喜欢追慕往昔。可我亲历后才发现,古代也不见得多好。唯一好的,大概只有太阳和这月亮了。毕竟我只认得它们,也唯有它们认得我吧。”
“姑娘思乡?”斯辰突然开口。
居然问她问题了!还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巫夏讶然,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的确想家。”随即警觉:“斯辰,你不会还想送我去桂林郡吧?”
见他不答,巫夏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斯公子,多谢你还想着对我负责。但我既已下山,也有了安身之处,不如就此别过吧。你我萍水相逢,虽无甚愉快回忆,却也无仇无怨嘛。有一句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古语说得好‘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从今以后,你走阳光道,我过独木桥,大家各自安好。”
“姑娘打算长居此地?”
呵!又是这个问题。巫夏乖张地福了福身:“就不劳您费心啦。花花在此谢过。”
“若你心愿至此——”斯辰看她一眼,不再多言。
“多谢斯公子成全。”巫夏松了口气,“我听铁落说你们要在城中停留两日,然后北上?”
她早从铁落那里打听到,每年五至九月,斯辰都会下山云游,或行医,或访友,或寻药。从前都是独来独往,直到前两年才带上铁落。
斯辰微微颔首。
竟会回应了,真是稀奇。她真心道:“祝你们一路平安,万事遂愿。”
斯辰没接话。
“我回去睡啦,不扰你赏月。”巫夏后退两步,顿了顿,终于问出哽在喉咙的话:“斯公子,我跳车逃跑,不会连累黄伯丢掉工作吧?”
斯辰平波无绪的声音传来:“他无事。”顿了顿,“你无须愧疚。”
“我相信你,谢谢。”巫夏心头一松,“若有机会,我会当面向黄伯道歉。”
♀◆♂
翌日吃过早膳,斯辰二人便离开了。
时辰已晚,巫夏和徐婆婆没去摆摊,转而翻整院中剩余的空地,撒下菜种。徐婆婆原本靠种菜为生,但自从孙子云实从军后,力不从心,只能改做收货生意。
两人一直忙到日暮,巫夏让徐婆婆歇息,她喝了碗水,开始煮晚餐。
昨日剩的肉保存得当,配上新炒的青菜和开胃酸嘢,倒也丰盛。
正炒菜时,院门被敲响。先是唤了两声“徐大娘”,接着便黏腻地喊着她的名字。
是那个荣哥儿,巫夏私底下喊他猪肉荣。
没有让他留肉啊!巫夏想了想,毕竟是邻里,不应门说不过去,她擦了擦手去开门。
门一开,猪肉荣满脸横肉堆出笑容,两只眼珠子跟激光枪似,在她身上扫视个不停。
巫夏保持礼貌打招呼:“荣哥怎么来了?”
“小花,荣哥给你和徐大娘送些肉来。”猪肉荣递上手中的肉。天气闷热,肉已有些异味,巫夏皱了皱鼻子,推拒道:“不必了,我们今晚有肉菜。多谢荣哥。”
“这可是上好的五花肉,哥哥特意给你们留的!拿着!”猪肉荣不由分说塞进巫夏手中,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了!
“既是上好的肉,花花更不敢白收了。”巫夏掏口袋,“我拿钱给你。”
“不用!是哥哥给小花儿吃的!”阻止的功夫,猪肉荣趁机抓住巫夏的手。
巫夏惊叫一声,猛地抽回手。
猪肉荣不敢太过放肆,搓着手赔笑,眼睛却往院里瞟:“昨儿听说有两个男人来吃饭,是什么人?还在吗?”
“我朋友。”巫夏敷衍道。
“莫非是你家中人来寻你了?”猪肉荣自顾自猜测,“大家都在传呢,你一俏生生姐儿,怎会是徐大娘的亲戚?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跟家里闹别扭跑出来的。小花儿,昨日那白衣公子是你兄长?”
“不是。”
“难道是你夫君?”
巫夏险些笑出声,懒得与他纠缠:“荣哥,灶上还烧着火,我先去做饭了。”
“小、小花儿!”见她要关门,猪肉荣急得结巴起来,面上肥肉直抖。巫夏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手,“小花儿,我、我——”
巫夏正欲发作,忽听一个声音道:“姑娘。”
铁落来得正是时候。猪肉荣见他是个练家子,顿时蔫了,灰溜溜地走了。
铁落独自前来,手里还提着东西。
他解释:“昨日见米缸快空了,所以——”
巫夏笑:“你呀!吃顿饭而已,还送这么多米。”不仅带米,还有油盐肉菜。
巫夏请他进屋,将东西放好后,又邀他留下用饭,铁落却说斯辰还在客栈等候。
“姑娘,此次来,除了送东西,还有一事相询。”
“你说。”
“姑娘,方才那胖子可是常来骚扰你?”
巫夏有点头疼,这也是她担心的问题,“也算不上骚扰。他就住隔壁,卖猪肉的,时常送些剩肉、下水给婆婆。只是今日……确实过分了些。”
猪肉荣那点心思她心知肚明。好在对方有贼心没贼胆,暂时构不成威胁。但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她还是得离开。
“铁落,你要说的就是这事?”
铁落摇头:“我是来问姑娘,可愿随公子与我一同北上?”
巫夏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拔高音调:“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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