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骏不置可否,他叹了口气,继续讲述起来——
后来,何骏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探监,却发现妻子的腹部已高高鼓起,显然是怀了孩子。
那是何骏的孩子,是他上一次来探望妻子时怀上的。
徐秋秋已怀胎近八月。
虽有秦叔岩打点,有何春霜照料,但狱中的条件实在很差,何骏无法想象一个孕妇是如何在这种地方度过八个月的。
八个月,八个月。
八个月没有土匪来要人,也没有土匪来劫狱,足以证明徐秋秋和土匪间之间走得并不算近。
何骏实在想不通,兵家和官府还有什么理由压着一个女人不放?
他心如刀绞,想立刻去找樊苟拼命,可想到徐秋秋和孩子,他只能忍下。
何骏委托秦叔岩牵线,将樊苟约到了家中,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并备了厚礼相赠。
樊苟虽然态度上客气了不少,也对之前的过节表示抱歉,但在放人一事上,却没有一点放在心上的样子,也没有做出不阻挠放人的承诺。
何骏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向挥辰阁的方向一指:“这几座楼,就归樊长官了吧。”
秦叔岩心中一震:我正是为了保住何家的产业,才迟迟没用挥辰阁去换嫂嫂,如今把这阁楼拱手让人,嫂嫂岂不是白被关了那么久?而且,任由姓樊的在娄县做大,日后会更为麻烦。
但何骏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樊苟面上一笑:“这恐怕不合适吧?”
何骏敬了樊苟一杯酒道:“樊长官拿去便是。”
可樊苟显然并不满足,他先是对何骏的厨艺赞不绝口,又夸赞徐秋秋的驻颜之术享誉西南,最后说了一句:“光有楼,没有高人帮忙经营,怕是有些累赘。”
何骏知道,樊苟想让何骏和徐秋秋替他经营产业。
他问道:“樊长官打算怎么分钱?”
“二八就行。”
“谁二谁八?”
“你们二,我八。”
“这恐怕……”
“听说徐娘子就要生产了,这恐怕拖不得吧?”
“自然是拖不得。”
“那就这么定了!”
何骏当即写了字据,签字画押,递给樊苟。
樊苟心满意足地敬了何骏一杯酒。
樊苟让何骏把何春雪叫了过来,在她身上揩了揩油,便起身要走,走之前还回头拾起筷子,将盘中肉菜吃了个精光。
秦叔岩和何骏敢怒不敢言,只得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很快,驻军头领和县衙中人一致同意放了徐秋秋。
徐秋秋第一次感到外面的天空这么刺眼。
又过了一个多月,徐秋秋为何骏生了一个健康的女儿,起名何冬冬。
樊苟知晓此事后,假惺惺地送了一些营养品过来,并威胁夫妇二人尽快让店开门。
二人只好将孩子托付给了孩子的姑姑何春霜照顾。
几乎失去了右手、也失去了人生的何春霜,看到义兄的孩子在自己怀中啼哭时,第一次感到这世界上还有一丝光亮。
酒楼和驻颜店重新开了张,生意在惨淡了两个多月后,忽然变得十分兴隆。
许多老客户重新变回了店里的常客,大量的金钱流入了樊苟的腰包。
在樊苟的眼线监视下,何骏夫妇没日没夜地工作,几乎没有闲暇的时间,有时家里有点儿事,还要拿出一大笔钱收买眼线。
这样的日子虽然疲惫,但也还算安稳,二人想到孩子,也就忍了过去。
又过了两年,也就是六年前,“蜀嵬王”赵斐被其顿人扶持成了傀儡皇帝“南璟帝”,蜀州被一分为二,蜀南落入其顿人的掌控。
秦叔岩调往州府的梦想,登时化为泡影。
其顿人认为娄县和羽县山高路远,没有分散兵力去管控的价值,便只是在进出的通道口设置了关卡和岗哨,以防止娄县的龙国驻军突然杀出。
于是娄县和羽县与外界几乎失去了联系,沦为了独立的三不管地带。
娄县驻军和县衙成为了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为了保证与外界的交流,在与其顿人取得了联系后,双方达成了互不侵扰的协议,实则是驻军承认了南傀儡国的合法地位。
没过多久,驻军头领突然暴毙,樊苟成为其继任者。
以樊苟和秦叔岩为首的恶霸势力更加疯狂,二人一武一文,合力控制了娄县南部的羽县,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亵玩妇女,在两县县域建立了独立王国。
消息闭塞的民众当然知道驻军和县衙并非善类,但他们害怕其顿人前来屠城,只得让渡自己的人权,把樊苟和秦叔岩视为救命稻草。
人们称樊苟为“大老爷”,称秦叔岩为“二老爷”,在他们眼里,两人既是恶鬼,也是守护神。
许多受到迫害的男子上山当了土匪,西蜀六寨的威名再次响彻群山。
随着人流减少,挥辰阁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
在樊苟的威逼下,何骏夫妇不但连一成的营收都拿不到,还得上交一部分从前的积蓄,久而久之,已不堪重负。
何骏想到去找秦叔岩诉苦。
可这个无底洞,若让秦叔岩帮忙负担,岂不正中樊苟的下怀?到时候养肥了樊苟不说,还得罪了自己的妹夫,着实不大划算。
他当场打消了这个主意。
徐秋秋看着年已六岁、正帮自己配制香水的女儿,突然问了何骏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
“把女儿生在这种地方,并让她在这种地方长大成人,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问题,却是由一个还没成为母亲的人首先问出的。
她叫何春霜。
被问的人,是她的丈夫秦叔岩。
秦叔岩没有回答。
何春霜不能要求他回答,就像她不能要求铜币只有正面。
至少,他在她面前永远保持着最好的那一面。
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只有秦叔岩有了自己的孩子,才会真切地体会到她问这个问题时的心情。
所以何春霜这个打心底里要强的女人,第一次有了想要个孩子的念头。
秦叔岩似乎预感到,自己一旦有了孩子,便会离开这个属于自己的安乐乡。
他第一次感到恐惧,于是他退缩了。
然后他遇到了气喘吁吁、前来报信的何春雪。
原来,何骏夫妇已商量好,要趁樊苟在羽县巡查,带着何春雪和何冬冬离开娄县,北上入京。
凭二人的手艺,即便到了京都也依然能做得风生水起。
要想去京都,必须从西蜀六寨的地盘经过,并跋山涉水,最终进入蜀北的官道。
何家有天狼寨的庇护,路上安全不成问题。
但何春雪并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这里有她梦中的驸马。
何春雪不想兄嫂的不辞而别,成为连累秦叔岩受到樊苟发难的理由。
她思来想去,最后把这件事告诉了秦叔岩。
秦叔岩知道,一旦“溢香楼”人去楼空,回到娄县没了吃喝排场的樊苟定会大发雷霆。
以樊苟的性格,说不好会迁怒于秦府。
如今的娄县和羽县已很难榨出钱粮,若是贸然用钱去浇灭樊苟的怒火,只会让这个贪得无厌的军头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秦叔岩同意派人暂时将何骏夫妇给看起来。
何春雪喜极而泣,抱了秦叔岩一下。
他们的谈话,以及何春雪的一幕拥抱,都被潜藏在一旁的何春霜所探知。
挥辰阁内的生意十分萧条,何骏夫妇很早便关门回了家。
傍晚,县衙捕快身着便衣包围了何家。
姚捕头正要扣门,却见何春霜刚好从里面出来。
何春霜一见到他,便问道:“秦县令让你们来传话,让我兄嫂安心待在县城?”
姚捕头恭恭敬敬地应道:“回夫人,正是如此。”
“兄嫂想要搬家的事儿,我也是刚才才从义兄那儿得知,我已劝过他们。你派人每日看着这里便是,一旦发现他们要走,马上向我或秦县令报告。”
“遵命,夫人!”
第二日,挥辰阁内,待厨师、伙计和驻颜师陆续到位后,才有人发现何骏夫妇留给他们的遣散书信和补偿银钱。
捕快们等了许久也没见何骏夫妇出门,赶紧扣门,却不得回应。
他们破门而入,一搜之下才发现被捆在房柱上的何春雪。
她嘴里塞着布团,头上还有血迹,显然打晕她的人下手很重。
秦叔岩知道后心疼不已,赶紧寻来郎中为她上药包扎。
何春雪说,她才一回家,便被人从背后打晕,她并不知道打晕自己的人是谁。
秦叔岩找来姚捕头问明情况,得知妻子紧随何春雪之后出了门,便猜到了一二——
何春雪偷听到兄嫂趁夜逃离的计划后,找了个借口出门报信,为了不引起怀疑,便故意绕远路到秦府。
她回去时自然也要绕道,导致紧随其后出门的何春霜在她之前便到了何家。
何春霜埋伏在门后,待何春雪一进门便用钝器打晕了她,并将泄密一事透露给了何骏夫妇。
于是何骏夫妇带着女儿何冬冬提前出了门,并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成功逃脱。
秦叔岩深感不安,却也不好埋怨妻子,只好贴了何骏一家三口的寻人告示,并带着人马往羽县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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