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终究是无法理解李青黛的。
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人心的细微之处常在一个念头之间,一念可以成佛,一念可以成魔。
成佛在于放下,成魔在于执着。
楼下客栈的门口,店老板正烧着火炉煮羊肉汤,处理得极好的羊肉没有半点膻味,只有一股热腾腾的肉香,从客栈门口向外弥漫,吸引晚归的人进来吃上一口,不得不说是揽客的好办法。
花满楼坐在店老板旁边,两人低声说着话,他是这样的,待人亲和,安详平静,所以无论是谁,他都能坐在一起说上几句话。
比起风云诡谲的江湖传奇、世界之极的壮丽景色,眼前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场景,黄蓉却觉得自己可以这样看很久,十年、百年也不会厌倦。
当她的心觉得完满自足时,便是欢喜无限。
所以,哪怕李青黛放弃求生,带着最后的讯息波动离世,她也想留下来。
诚然跟着系统,她可以去很多世界,甚至拥有无尽的生命,但就如花满楼和陆小凤说的那样,生命的意义本不在于长短,若能活得尽兴快活,百年也过得,一日也过得,何况——
“花满楼那么仁善宽容,多容易被骗吃亏啊,还有陆小凤这个麻烦鬼,也总有需要朋友帮忙的时候。”
她趴在窗前望着楼下的人,不时抬头看向远处的街口,猜测着外出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她知道此刻萦绕在心中的是爱情和友情,这些情感让她不避寒冷,不觉寂寞,也不畏伤痛。
黄蓉有片刻的恍然,追寻自由、渴求更长的生命是生物的本能,但能够克服这种本能去作出选择,这才是自我。
......
李青黛的心中有两个“我”。
无论选择哪个“我”都不能算错,只是其中一个“我”被她自己压抑了下去。
她是多么幸运的一个女孩?出身卑微,险些丧命,病弱至此,还能有父亲照料爱护,诸位师兄弟嘘寒问暖,她见过许多人看向她的眼神,知道只要她点头,父亲就会为她找一个人品可靠、尊重爱护她的丈夫,未来还会拥有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她会度过无数苦命女子渴望的一生。
她不该梦到故乡龟裂的大地、滚烫的风,梦到哭嚎的母亲、默默流泪的祖母、神情死寂的祖父,她不该还记着老人拉着她的手说,等她报完恩,才能回去,明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破败的茅屋,见不到骨瘦如柴的老叟。
只是随着她有了自保的能力,随着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向着终结流逝,那些曾经的在意和压抑,都开始松动。
那个“我”让她找到夏半山决心寻回人皮经书,让她请来自己想见一见的陆小凤,还跟着走出了医馆,让她在父亲又一次为了保护她而承担下风险时,满心的愧疚感激中,生出了些许抗拒。
这种抗拒,在古穷图一掌落在自己天灵时,一度达到了顶点。
她从没想过会古伯伯死。于情,她深深敬佩这位江湖豪侠,一生任性不羁,他还是父亲的兄长,是李细辛最在意的人,于己,只要她帮父亲治好古穷图的伤病,她就能回报父亲的部分恩情了,也让父亲的身边有了另一个能陪伴他的人。
可古穷图死了。
造成这样的结局不能说与她无关,父亲悲痛至极,依旧没有怪她,反而藏起了古伯伯的死因,只说是急病而死。
这一次,在李细辛再度试图伸出双手保护她时,她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不致命,甚至没有见血,李细辛也不会怪她,却让她作出了抉择。
——————
李青黛死了。
陆小凤和李细辛来找她的时候,她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人已经没了声息。
她静静躺在床上,就像过去每一个缠绵病榻的日子一样,身边放着已经缝补好的衣物,绣好的香囊,还有黄蓉赠予她的药,除此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就像一片雪花,在冬季来临时飘落,在风中消融,没有人听见雪融化的声音,这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在得知古穷图的死因,发觉自己心底遏制不住的恶念时,在李细辛连兄长的死都原谅了她,甚至愿意为她承担下一切时,李青黛就已经为自己的结局做下了决定。
她已不想再欠更多的恩情了。
所以哪怕黄蓉愿意教她《九阴真经》的上册,她也不为所动。
因为李青黛不需要,一个将死之人,要什么续命的神功呢?
摇曳的灯火下,苍白素净的脸平静得没有半点痛苦,或许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斩断了自己试图伤害父亲的念头,遏制了那个蠢蠢欲动的“我”,在她看来,自己终于真正用性命回报了这份救命之恩,让真相随着自己的死结束,让自己这个不孝女不再成为李细辛的负累。
这让她终于得以从心牢中解放,从自己被困在病榻间无趣痛苦的人生中喘息,让一切都回归平静。
她再也不必在种种念头中拉扯自己,脱下这陈腐端庄的躯壳,让灵魂回归到年幼时,奔向她从未远离的荒原。
也许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会有一间茅草屋,一个老人如她所愿,还在等她回去。
只留下失去兄长后,又失去了女儿的李大夫,独自对着漫漫长夜。
这世上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死去,也有孩子在降生,有的时候你甚至会想,要多少孩子同时来到这世上,才让人与人之间的纷争纠葛没有随着死亡终止。
陆小凤是个江湖人,漂泊江湖的日子让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即便在这些人里,有情也无情的李青黛依旧是特别的,特别到让他忍不住叹息。
可这既然是李青黛自己的选择,那他能做的,也只有对此发出一声叹息。
“一开始,你说那半卷经书害人不浅,我还觉得夸张,现在看来,你还真没有说错。”
“我说的话,自然是没有错的。”
“高英飞,秦方好,古穷图,李青黛,还有你的师兄师姐,但凡练了这经书上武功的人,都死了,这简直像是一个诅咒。”
“若这是一个诅咒,那下咒的人,也是他们自己。”
“他们有没有给自己下咒,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给我下了咒,否则我怎么会跟着你跑来这里。”
“你若中了咒,那也不是我下的,是这店里的酒下的。”
可惜,被酒下了咒的人来了,能让人魂牵梦萦的酒馆却关了门。
花满楼道:“秦方好的事毕竟给他们惹来了太多的麻烦,虽然秦方好已死的消息放了出去,但事情没那么快平息。”
陆小凤道:“不只是在那些闻风而来的人心里没那么快平息,在他们父女俩自己的心里,也没有那么容易。”
黄蓉笑道:“这可说不定呢。”
她没有管已经上锁的门,轻轻一跃,翻进了酒馆内,陆小凤不知道这小姑奶奶又要做什么,和花满楼跟在她身后跳了进去。
上次来时喧嚣热闹的酒馆里一片清寂,没有了抱着琵琶奏曲的老者,也没有了随着曲声翩翩起舞的胡姬,那些为了美酒而来的豪客们自然也就没了影踪。
一阵风吹过,未关紧的窗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人去楼空的屋内,显得越发空荡荡的寂静。
黄蓉走到了酒馆的后院,她在厨房找到了一个铲子,然后来到了院中的石榴树下,在花满楼的微笑和陆小凤的若有所思中,她把整个石榴树下的泥土都挖了一遍。
陆小凤埋头帮着挖了一阵,突然开口道:“你觉得东西在这儿?”
黄蓉道:“大智大通说,秦方好把那卷人皮经书藏在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而那天张玉奴说,他一直在练那经书上的武功,甚至觉得经书是假的,要回去找李大夫寻找真书。”
花满楼道:“他要练功,还觉得书不对,那说明东西就在他身边。”
陆小凤道:“可张玉奴在他死后没有找到经书,显然东西被他藏了起来。藏东西是有讲究的,他若藏远了,保不准旁人路过,或有什么意外,东西就被别人拿走,他也不知找谁去寻,可若就放在身上、屋中,万一有人追踪而来,又会轻易被人找到。”
黄蓉笑了,一双灵慧明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笑得直教人觉得,她是世上最漂亮可爱的姑娘:“那天张玉奴提起秦方好时,下意识地总在看这棵树,说明她曾见过许多次秦方好在树下,或者秦方好也曾总看着这棵树。”
陆小凤叹道:“有几分道理,但也未必真就在这里。”
黄蓉道:“试试嘛,试试也不吃亏。”
就在此时,花满楼突然道:“的确不吃亏。”
陆小凤转身看去,黄蓉已经扔下铲子,欢呼着扑到了花满楼身前,帮他一起从地里拿出了一个铁盒子。
花满楼晃了晃盒子,没有听到里面有机关锁窍,才把盒子递给黄蓉,她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卷人皮经书和一些零碎财物。
终于找到了自己遗失的家传武功,黄蓉本该高兴才是,她却又放下盒子,挽着花满楼的手臂叹了口气。
花满楼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怎么了?不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黄蓉道:“的确是我要找的东西。”
陆小凤笑道:“那你怎么又不高兴了?难道你又不想要它了?”
黄蓉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花满楼问道:“什么事?”
黄蓉抬眼看着他,轻声道:“你说,那秦方好既然把经书埋在这方小院的树下,必然是觉得,这儿最为安全了,那他为什么要威逼张家父女和他走,否则就放火烧店呢?那他岂不是要连这铁盒里的东西一起烧毁了?”
陆小凤沉默了,花满楼脸上的笑容也带了几分黯然。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除非张玉奴说了谎。
如果她说的是谎话,真相又是如何呢?
三人对着铁盒里的人皮经书,空荡荡的酒馆里,嘎吱嘎吱的声音还在响,却没有人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下面进金鹏王朝的正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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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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