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笑了笑,主动唤道:“娘。”
只凭这一声娘,江氏便再无疑惑,大颗大颗眼泪沿着憔悴的面颊滚落,她哽咽着,用力看这少年,却道:
“你……你怎么回来了呀?”
对此江云早就想好理由,他扶着江氏颤抖的双臂,说:“师父当初留下断绝尘缘的说法,是前路不定,恐怕我们各自杂念太多,反倒影响因果。儿如今已经修成筑基,道心稳定,又巧合得到一位厉害同辈测算,知道了您的方位,自然要来看看您。”
“做修士的,能有骨肉亲人还在世间,是莫大的幸事。”
白发少年眉眼凌厉冷峭,神色却万分柔和,一字一句说到江氏的心窝窝里。
他们母子俩说话时,花挽已悄悄从房屋门缝间露出半张脸,不错眼珠地望着这边。
她这十五岁的年纪在民间完全能当半个大人用,早几年便从江氏口中得知,自己有一个早早被修士收徒带走的哥哥。
因此她见到这一幕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依然不敢相信罢了。
毕竟这个人真是好看,满头发丝如雪一般白,却不会显得突兀扎眼,这颜色很配他,一瞧便是比冰更寒凉的少年仙人。
他的模样特别符合市井孩童的想象,也……特别不像一个灰头土脸的丫头片子该有的哥哥。
直到江氏止了泪水,拉着江云进门来,花挽才磨磨蹭蹭地从小厨房里出来,往不远处一站,警惕得像只饿着肚子又实在怕人的小狐狸崽子。
有原剧情铺垫,江云又是当了大半辈子亲哥的,看这不过初中生年纪却将面对痛苦命运的新妹妹真是怎么样都可怜也可爱。
江云一边轻轻拍着这具身体亲娘已经微弯的脊背,一边对着有些局促的女主妹妹露出个尽量友好无害的笑容。
原剧情中的云熠是在十八岁筑基,但江云毕竟不用全靠自己摸索修炼,确实是凭着成年人的心智和学习归纳能力、原剧情中以花挽视角体现的一些秘辛经验兼有系统辅助分析的帮忙加成,少走了好些弯路。
再加上他比原身多出个拯救妹妹的切实目标,就格外有劲儿拼命修炼,每天不用琢磨心境和人生意义之类问题,睁开眼睛就是练级加点刷资源——这么多原因加在一起,勉勉强强比原来的筑基时间早半年。
这也证明了云熠到底是多么不容小觑的天才人物,所以如果原剧情中的兄妹俩能相认,花挽的结局就或许会有些变数。然而偏偏是相见不相识,可谓造化弄人。
修士在筑基后外貌就基本固定了,一般来讲直到度过金丹劫后才有再度改变的机会。
因此“云熠”虽然比妹妹大一截,现年已有二十四,却还停留在这副十七岁半的少年模样。
修士的世界到底是看实力的,外貌不论十七岁还是二十多岁对外人而言没什么差别。不过在需要跟妹妹快速亲近起来的现在,这点差距意外的起了不小的作用。
花挽眼看着仿佛只比自己大一点点的仙人哥哥对自己笑,一点也不嫌弃她灰头土脸,像她曾经在街上偷偷盯着很久的、左手糖人右手沙包哄着幼妹乖乖去学堂的兄长似的。
忽然间,花挽原有的好奇与羞涩便被莫大的酸楚盖过,化作心里都装不下的洪波。
洪水一路席卷而上,涌酸了鼻子,漾满了眼窝。
她想:原来我真的有一个哥哥……他自幼被修士收徒,本以为二者有别,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他却竟然回来了,还比我羡慕过的所有哥哥都好看,更比他们都厉害。
花挽实在不知道这叫什么感觉。
因她那些与父亲相关的幼时记忆也一并被谨慎的生父封存而去,于是在花挽自己现在的认知中,她记事以来这十几年,所能依赖和陪伴的全部只有一个母亲。
江氏压抑的咳嗽和日渐老去的憔悴容颜都瞒不住她,那给了她妖兽血脉的从未谋面的父亲也生死不明。
这使得花挽一直以为,到江氏去世后,她便真正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哪怕她将来如凡人般结婚生子,也会独自保守着那要命的身世不敢熟睡,只怕梦中呓语将与生俱来的秘密说出来,招致生不如死的祸事。
真正是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只有世事如潮……冰冷至此。
这份惴惴不安藏在女孩子小小的心里,肆意抽枝拔节,她却不敢对操劳的母亲诉说,愈发无助得要命。
这时却来了一个兄长,对花挽而言意义非凡的亲人。
花挽想,即使他今日来访后稍坐坐就告辞,并不庇护这其实没资格要他负责的寡母弱女——江云的师父带走他时,给江氏留下许多护身的宝物及各色灵药,已是十倍百倍地替他偿还了生养的恩情,否则江氏一个凡人也没有救下负伤妖兽的法子——然而我也觉得有了些寄托。
只要心里知道尚有亲人在世,就能因此多几分坚持着好好活下去的勇气。
不过江云本人可没想认个亲就走。
而且他相信,哪怕是自幼被冰灵根影响的原版云熠也不会这样。
三人互相认过,江云便挥手扔个法术隔绝院外探听的尾巴,也是警告外头或远或近的所有人,再试图窥视就是冒着得罪一个剑修的风险了。
他这一路上是以本来面貌进城的,光是长相和那头白发就异常惹眼,更没遮掩过修士身份。
要是注意到他的人足够有心,恐怕都已经从他带着的剑上扒出他的师承,自然该知道招惹他的代价究竟有几斤几两。
做完这些,江云对花挽和江氏和盘托出之后的打算:
那位同辈还告诉他,紫兀城这地方将来几年内恐有祸患,她们是不能再待了。而他的计划是将她们母女送到有过交情的大门派之下接受庇护,也好为不能修炼的江氏洗筋伐髓、延年益寿。
而异父妹妹花挽和他有一半血缘相同,说不定也有天赋,所以他会尝试带花挽引气入体,如果她当真能够修炼,便再为她寻个不错的师父。
这套话从早就明白花挽身份的江云口中半真半假的说出来,听得江氏更加感动。
她虽然是凡人,但自从儿子被剑修带走收徒后,便格外注意剑修有关的传闻,也清楚剑修那副大多连自己心魔都敢二话不说斩下去的铁打的直脾气,知道他这话不会是客套而已。
在此之上江氏更是做母亲的,她对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心里有数。虽然给花挽安排过作为凡人能碌碌平安的一生,但如今有了长子可以相托付,也不愿意放过这个为女儿改换命途的机会。
她绝非心性软弱之人,否则昔年也不会当机立断救下负伤的妖兽并助其藏匿。
当下江氏只略作片刻犹豫,便压低声音,将花挽的身世告诉了江云。
江云听着,凭借几年来到处打拼磨练出的城府装出些许惊讶神态,随即趁着一脸沉吟的间隙,在心里跟系统嘀咕着:
“是不是太顺利了点儿?”
[她能独自将女主培养出坚毅自我的性格,当然不会是糊涂的人。]
系统随意回答,听语气好像还带着心中了然的笑意。
这系统果然已经成精了吧。江云默默想着。
随后他“改变”了本来计划,表情略有凝重地缓缓对江氏道:“‘枯螺’的传闻所去不远,闻之者甚众,连我也听到过一些,却没想到那便是……”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这般特殊的效力。事关性命,即使是佛修和医修,也不能轻易相信。”
他说着看了花挽一眼,没再刻意微笑,却也极力柔和了神色:“毕竟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况且这些年我不在您身边,也全是阿挽在陪伴尽孝。”
花挽看着他在知道自己那活死人肉白骨的一半妖兽血脉时,竟没有半点动心,而是立即转而考虑如何行事才能让她可以安身立命,丝毫不见修士对天地灵宝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份贪婪。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仅仅相认才不过片刻的兄长,分明剑修的每一点修为都是在险境恶战中打磨出来,他却能不被救命良药所惑,全心全意的为她着想。
这叫她怎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小姑娘就这么天旋地转地迷糊着,江云故作沉思状扣着剑格,很快拿定了主意——当然,这其实是他考虑了好几年为任务对象量身定制的求生路线。
就此事陪他商讨过无数次的系统这时也只装不知道。
任务者他只是想在缺乏安全感的妹妹面前装一下可靠哥哥,以最快速度立好思维敏捷、行事果断的人设而已,这又有什么错呢?
花挽则一无所知,只茫然地与母亲一起听着剑修冷静的声调款款道来:
“我师祖有一位旧相识,乃是薜湘宫老祖。她并非人族修士,如今正当盛年。”
“这位老祖并非良善之辈,其行事手段酷烈,应当说全然与良善相反,但也有好处。薜湘宫出了名的护短,且更能包容妖兽血脉。只要阿挽入她门下,哪怕付出些许代价,也定能换来平安。”
“只是不知,阿挽是否愿意?”江云看向小姑娘。
花挽没有不应的。
从她得知身世之后,就时常梦见自己像传说故事里那样被扒皮抽筋放血,一条小命炼作滴溜溜转着的花哨丹药,被摄进面目模糊的修士手里,让大笑着的修士一口吞了还意犹未尽。
她是真的害怕那样的结局,更明白自己现下最致命的问题就是身世一旦暴露之后,在无数虎视眈眈的修士面前她毫无保护自己的筹码。
小姑娘心性沉稳灵慧,早已悄不做声地摸索着邻里和世人态度,从而看透了自己的处境:
在大多数不曾违法乱纪的、符合世俗定义的“好人”,乃至很多素来慈心的医修眼中,妖兽哪怕修成人身也不算是人,其血肉筋骨不过就是一种更珍稀的药材罢了。
她虽然有着和人毫无差别的容貌,也有喜怒,受伤会感到痛楚,能与人言语相通……可只要混血枯螺的身份被发现,她在这些人眼中便打上了物品的标签,与一棵人参、一株灵草无异,是不该也不配挣扎求生的东西了。
“我信哥哥的,很愿意去薜湘宫。——哪怕那位宫主要日日割我的肉,喝我的血,只要她不把我关起来当猪狗养,是堂堂正正的让我用这些换个平安,我就绝无怨言。”
像是要把她知道身世以来,数年间担惊受怕积攒下来的压抑都发泄出去似的,花挽昂首挺胸,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江云现在用着云熠的身份做任务,随世界重启而保留下来的原剧情里那个云熠的意识则在识海深处安分沉睡。后者本来十几年里都没有过动静,这时却滋生出一股强烈而难名的痛切情绪,甚至直接影响到了江云。
等江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这不听话的爪子已经自动摸起了新认来的妹妹那一把鸦青头发,还捋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导致花挽像个吃惊的猫崽一样,瞪圆了眼睛完全反应不过来事情,而见过风浪的江氏已经从谈正事的严肃表情,无缝切换成满面欣慰地看着这副兄妹相处融洽画面的样子。
江云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由衷感到一丝尴尬……但只要他不点破就没人会发现嘛。
数日后,约定出发当天,花挽大清早就悄悄起身梳洗,同时琢磨着在紫兀城地界是否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们没安排妥当的。
这功夫,本来朦胧的天色忽然间灿然大亮,地上的影子亦从晨曦中看不出的轮廓变得纤毫毕现。
她抬头看去,便见到了一头身躯洁白如云的龙。
它盘旋在逼仄小院上空,大得仿佛能遮天蔽日,又在凡间洋溢出灵光万丈。
而且它的利爪与龙角上都被缠了通体晶莹如同露珠的浅蓝色花藤,更增添美丽。
在那龙首双角间,赫然是白发高束的少年剑修御剑而下,身姿飘然地落在院中。
此人若不是她的哥哥云熠,还能是谁?
现如今,江云也完美学会了师门的剑修做派并发扬光大。
他琢磨着,这头云龙很可能还就是被他便宜师父抓过的那一只。不然这家伙怎么会在看见他的白发和剑之后立刻委曲求全地老实跟他过来,即使被他这么指手画脚地瞎打扮一番也没敢动爪子反抗?
当然,它即使反抗也于事无补就是了。对它这样自保有余却不擅长攻伐的灵兽而言,专业能打且特长追杀的剑修是很危险的,一旦被盯上,哪怕对方才只筑基,也是很大的威胁。
因此比起无效反抗并受伤之后再听话,灵智不输给聪颖孩童的它这时宁可选择暂时妥协被驱使一回。
不过目前还没走上修炼道路的花挽并不清楚个中真相,只是觉得被打扮过后的云龙实在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座驾,自己这副模样好像完全配不上由它代步,还隐隐害怕到了薜湘宫之后被人看见而嘲笑哥哥。
她不想给哥哥丢人。
见到云龙后的江氏也有这种想法,然而这点怕羞哪里掰得过心心念念才重逢的亲人,母女俩最后还是被哄上龙背的结果。
花挽在云熠指引下小心地摸着云龙脊翅上那些纯白丝绵般的华美长鬃,看着从其上游离到自己指间的、折射出天蓝等色的奇异霞光,既有些不安又新奇万分,其中却是没有对那代表着她惊弓之鸟般压抑蒙尘过往的紫兀城的分毫牵挂。
小姑娘脸颊上多了点红晕,看着比之前毫无亮点的样子要清秀可爱好些。
这是当然的,到哪里第一印象都很重要,江云不想让她的光芒一直被迫蒙尘,所以这几天都在带着花挽运转灵力修炼,还若无其事拿出准备了几年的材料,“凑巧”将她身上生父所留的封印给解开了一部分。
妖兽混血也有好处,幼时不用刻苦修炼,凭血脉便能拥有远超同龄人族的修为。在兄长为她妥善解封之后,花挽很快恢复到本该属于她的修为,现在已经是炼气阶段。
而外貌的改变则会循序渐进体现出来,等到了薜湘宫,差不多能恢复六七成。
他估摸着以花挽在原剧情中的美貌,这一亮相虽然并不是全盛的风采,也已经足够惊艳了。她这么点年纪,又没有师承,再加上容貌心性和资质,可以说是没有短板的潜力股,放在哪里都算值得争抢的好苗子。
既然她能入道修炼,也能用出法术,分明就和任何一个年轻后辈无异。
那些修士在原剧情里明明亲眼见到过这些,还是只想着把她像她生父那样当做活药材养起来天天割肉放血,实在是不配为人。
“对此你怎么看?”他向系统征求认同。
[任何持有智慧的物种都具备主宰万物的可能性之一,因此在系统判断中没有高低之分。向其他生物掠夺生存资源是合理的,强行定义其他智慧种族的性质而不做出修正的举动则大部分将会被证明定义有误。]4626有条有理地给出回答。
[并且本系统已跟随过14位任务者,经过统计总结,任务者无论选择成为剧情男主或反派等身份,那些会做出以上此类行为的群体,都将在任务过程后期得到较为狼狈可笑的退场安排,也就是——反派中的丑角。]
哇,好刻薄好理性,我喜欢。江云听着都觉得胸中一口恶气有了去处,感谢命运分给他一个善解人意的系统。
(也想摸摸小花猫)
(4626前辈表示做好分内工作就能成为可靠的好系统这很难吗?在座各位怎么回事.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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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半妖妹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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