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巫野寻继续耐心等待着。
事实上果然如他所料,他们并没有让他等多久。第二天深夜,巫野寻猝然睁眼,看向山丘下的远方。
黑夜里无数黑色人形仿佛受到了什么指示,纷纷从屋里走出来,悄无声息地向村庄尽头赶去,那是白塔的方向。
巫野寻见状迅速做出了行动。他把身形隐匿在黑暗里,跟在那些不断前进的村民身后,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莫名气息在村庄里弥漫开来,果然是当初感知到的那股气息。
在村庄尽头,那座神圣庄严的白塔四周,层层叠叠的黑色帐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一无所踪。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狂热而虔诚的表情。就连那些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黑衣信徒们现在都已经脱了兜帽,无一例外和北风一样,均是光头。
他们在白塔周围点燃了无数篝火,把黑沉的夜色在这一瞬间照得亮如白昼。
村民们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他们只聚集在篝火外围,炙热的目光看向白塔高处,有人虔诚跪拜,有人嘴里念念有词,晦涩难懂的不知名符节自唇齿间流畅说出,令人不禁头皮一麻。
巫野寻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在看清高塔之上轮廓的瞬间,眼神一定。
格萨拉?她昨天一天都没出现,巫野寻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怎么注意到这个少女的不同寻常。
此时此刻,她就那样双腿盘坐,静静待在白塔顶端。那地方离地面至少有五米的高度,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上去的。
少女双目紧闭,恬静的脸上被人用某种血色染料画满不知名梵文。
那些梵文自脖颈上蜿蜒直下,最终隐没在素白的藏袍里。
北风跪坐在人群之首,眼底是和众人出如一辙的虔诚神色。他直起挺拔的脊背,无声凝视着塔顶的鲜红身影,不知道在具体等待着些什么。
巫野寻脑内飞速思考着。怎么办?格萨拉现在有危险吗?如果现在出手的话……事情会变得麻烦且棘手。
不一定。
他很快否决了救出少女的想法。她跟着他们那么久,要有危险早就发生了,而且看她那快活自在的生活态度,也不像是被人强迫的样子。
于是他只是安静待在原地,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紧盯那个红色身影,和那些信徒一起无声等待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气温慢慢开始回升,黑沉的夜色里终于揉合了一丝亮色。
信徒们也终于有了动作。在朝阳即将升起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开始念起晦涩的绕口经文,难以言喻的不知名气息也终于到达了顶峰。
高塔之上缓缓亮起柔和的金光。抬眼望去,居然是格萨拉身上那些梵文在发光。
她浑身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清淅到甚至可以看清皮下的每一寸骨骼。
金色血液混杂着血色梵文在血管里翻涌,格萨拉似乎挣扎了一下,但很快那点意识被强大的力量所冲散,隐隐约约间她皮上似乎生出了一张全新的脸出来。
那是张男人的脸,但是没人能看清他的具体相貌。因为只要与之对视,双目就开始刺痛,这股力量甚至强大到连巫野寻也不能直视他半分。
到底是什么东西?
巫野寻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转移了目光,不再试图与之硬碰硬。
明明那家伙只是个有点能力的强大异种,有什么资格被冠予神明的头衔?
他继续耐心等待着。片刻后,吟诵声慢慢变小,在太阳彻底出来的那一瞬间,一切全都归于沉寂。
信徒们平静起身,重新戴上兜帽,默不作声的准备支起帐篷。村民们也纷纷准备散去了,离去的时候他们神色自然,眼神清明,和刚才满脸炙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高塔之上,格萨拉脸上密密麻麻的血色梵文慢慢褪去,像被她的皮肤吸收了一样,最后再也看不出一点痕迹。
她睁眼,神色有点迷茫的看了看四周,随后便习以为常的坐在高塔边缘,手撑着头眺望远方,两腿在空中轻巧摇晃。
片刻后,格萨拉被人从高塔上带了下来。她整整身上的衣服,北风就在她眼前,但两人却什么也没说,彼此一言不发的擦肩而过。
巫野寻在哪儿?
她小跑上他常在的山丘,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今天想听他讲些什么呢?或者什么时候考虑和他说再见?这几天两人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如果以后一声不吭就死去多少有点不礼貌了……
“嗯?”
格萨拉突然停下了脚步。
巫野寻今天罕见的居然在等她。平常他都是忙到不见人影,只有偶尔的闲暇时间才能静下心来听她说话,格萨拉来找他十次有一次能找见就算好的。
“有意思吗?”
巫野寻静静的看着她。他比少女高了很多,在同龄人里已经算偏高的格萨拉在他面前,竟意外显得有点娇小。
那双暗金色眼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少女,眼底却出乎意料没什么情绪
“在你眼皮子底下,看着我因为你焦头烂额,但凡有一点风声就像条狗一样上赶着去摇尾巴。”
他把话说的这么难听,语气却永远平淡如水。甚至放轻了声音,像怕惊扰什么似的
“把我耍的团团转,很好玩吗?……沈醉。”
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什么?”
格萨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黑色瞳孔里是纯粹的茫然与无措
“什么狗?谁是沈醉?”
她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以两人的关系说不了太多。于是她只是皱着眉,言辞委婉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而且我也不养狗。”
巫野寻紧紧盯着这张俏丽面孔,企图从她眉眼的神色里窥探出半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可惜格萨拉只是茫然的看着他,甚至有些生气
“你把我当成别人吗?我最讨厌聊天时对方把我想成另外一个人,我只是我自己。”
“……抱歉。”
没什么收获。良久,巫野寻终于低声开口
“我今天有点难受,可能需要点时间自己调整一下。”
“嗯。”
格萨拉闻言冷着脸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只留巫野寻站在原地,神色难辨的看着那道身影慢慢消失在自己视野中。如果她真的是沈醉的话,巫野寻承认沈醉赢了。
他不可能强迫一个本来就在承受创伤的姑娘去做些什么。
她太真实了,真实到巫野寻甚至也不敢相信这会是沈醉,那个吊二郎当,刻薄成性,对他冷淡疏远到恨不得永不相见的家伙。
怎么可能换个皮囊就愿意主动凑上来交朋友,安静坐着听他讲一些幼稚到不能再幼稚的傻话?
但他又觉得如果沈醉在这里的话,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藏在暗处。
那家伙只会在某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明目张胆的掌控全局,以确保事情发展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当然,如果沈醉真如沈知秋所说的那样在沈家那边忙事情的话,那么这一切就全都是巫野寻的一厢情愿,自认为有多了解他,想错了也是活该。
算了。
他叹气,把这个荒谬的猜测暂时先放在了心底。反正不着急,巫野寻有的是时间。只要那家伙在这里,他一定有办法把他揪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格萨拉没再来找过巫野寻,大概率是生气了。
不过也能理解,本来就是作为一个容器被人所尊重,还被说得上两句话的朋友刺激了,这个姑娘虽然看似天真烂漫,实际上内心的不甘和苦处只有自己最清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已经过了三天,巫野寻不想再继续僵持下去。他自认为和格萨拉的关系不算好,可那姑娘却只有他一个人能说说话。
“你想走吗?我帮你离开。”
不久后,他站在专心数牦牛的少女面前,如是说道。
巫野寻不擅长道歉,也并不想给格萨拉任何不正常的情绪反馈,他已经做到最大的让步了。
“…我不走。”
格萨拉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你是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吧?”
她抱膝坐在地上,扯着脚下的枯草
“不然我一个普通人,好像也不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对了,谢谢啊。”
巫野寻站在和她有一段距离的背后,安静听着她说话
“以你的能力,想逼我开口早就动手了吧,但你还是选择过来听我自己说,真善良啊……,好吧好吧。”
格萨拉走到远处牵了匹牦牛,把手放在它湿热的鼻子上,安静感受生命的鼻息。她的声音随风飘散在空中,隐隐约约有些听不真切
“我是度母,“莲花生”大士的天选度母。”
作为从小在寺里长大的孩子,巫野寻很清楚这个名词的含义。但是……
“怎么可能?”
只写在经书里的神明,怎么可能在现实存在?
“怎么不可能?”
格萨拉笑了
“连你都存在,为什么神明不能存在?没见过不代表没可能。
我们的目的是唤醒“祂”,用来……”
她声音低了下来,最后一语带过
“你没必要知道。”
看她神态没有任何被强迫的痕迹,完全是出于自愿做那个所谓“神明”的容器。
巫野寻从不做强迫人的买卖。既然对方没有那个心思,他自然也不会再提,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某种无言的沉默里。
片刻后,还是格萨拉最先开了口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她看向巫野寻,脸上依旧笑的明艳,看起来还是那个毫无心机的天真姑娘
“我会为你送上最真挚的祝福,祝你早日得偿所愿,……再见。”
随后她牵着牦牛消失在了平原上,只留巫野寻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他回神,找了个信号还不错的区域接起
“喂?”
“怎么打好几个电话都不接?”
沈知秋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
“信号不太好。”
巫野寻应了声,然后问他师姐
“有什么事吗?”
“不是和你说了。”
沈知秋语气里满是无奈
“下个月的宴会,沈醉要求你必须回来。马国超也是,我们三个都不能缺席。你最好早点来,你沈哥有些事情交代你。
”
“……嗯。”
沉默片刻后,巫野寻这才开口
“我知道了,再说吧。有点忙,挂了。”
他看着面前火红的朝阳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想错了?可是范临不会骗他,幻境里悄然出现的冰冷触感也不似做假。沈醉到底想干什么?明明下个月就能见面,现在玩什么捉迷藏。
巫野寻烦躁的点了支烟,看着飘渺白雾在风里徐徐消散,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就那么见不得他?像躲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良久,直到日出的太阳悬直于上空,巫野寻这才掐灭了不知道第几根烟,沉默的望着眼前村庄,最后身影慢慢沉入土地里消弥于无形。
接下来他确实没有再想着跟这边的进度了。
想来这些东西本就和他无关,是范临,或者说明明是沈醉借范临的手把巫野寻引到这里,现在又把他耍的团团转。
明明是沈醉那家伙自己的事,巫野寻没必要执着于弄清楚是非。
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天突然出现却又转眼间消失无踪的范卫山身上。
这件事情就明显和他有关系了。
监查局骗他来这边转悠,巫野寻不相信他们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让他公费旅个游。
这两年他没怎么听到过沈醉的消息。
一是那家伙对任何人都闭口不谈,什么东西也不愿意说,二是他隐藏的太好,简直像失踪了一样,两年以来没人能找到他存在过的痕迹。
巫野寻一边抓紧机会磨练自己,一边不动声色的等待机会。
其实这次监查局叫他来这边调查,巫野寻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因为他那个时候刚听到沈醉在这边的消息,迫不及待想见他。
……等等,想到这里巫野寻突然一愣。如果他是这样想的,那监查局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想法?
因为听到了沈醉的消息,所以特意指引他过来,知道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那家伙。
可他们找沈醉干什么?沈醉又为什么要躲?他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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