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魔头被封印的第三十年。
无量宗依旧是四宗之首,屹立于中都,绵延千里,群山林立。
一艘巨大的木质飞舟驶往主峰,朝阳为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飞舟之上,一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年执剑而立,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微微垂着,长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这是师姐被封印的第三十年。
下方吵吵嚷嚷,偏峰上一位老者在教育坐在石上的稚童。
“想当年,那位魔头因天资绝艳,年仅百岁便已是大乘尊者。魔尊出世,她主动拦起大责,作为正道魁首,仅用十年便杀了魔尊——”
他说着摇了摇头:“可惜啊,不幸被圣魔之气浸染,伤人无数,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
稚童瞪大了眼睛,魔头的故事传了三十年,之前他也听说过一些,大约都是「不听话要被魔头抓去」啦,「晚上不回家会被魔头吃掉」啦等等一些哄小孩的,连这魔头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第一次接近这样的故事,不由得急切:
“然后呢,然后呢?”
老者摸了摸胡须:“魔头实力太强,没人能拿她怎么样。最后啊,是她自己幡然醒悟,将自己封印在惊雷峰下。那日的动静,可谓是方圆百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灵气冲天。此后,整座山峰都成了禁地,三十年来无人踏足。”
“算算时间,要不了二十年,她便会在禁地里化为飞灰。”
当年的记忆已经模糊,这些都是卷宗上记载的,孰真孰假,没人分得清。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教导刚入门的孩子们,稚童跟在他身后追问:“那结果来说不是好的吗,为什么要叫她魔头?”
“因为她杀了许多人是事实,若不是最后残存一丝理智,恐怕比魔尊还要罪孽深重。”
稚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上去,犹豫着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那她叫什么?是男是女?”
“是个女娃,叫……”
声音渐弱,两人渐行渐远,入了山门,再也看不到身影。
少年站在飞舟上默不作声,手掌却悄悄握紧。
那「女娃」叫陈舒朝,是他的师姐。他们的师尊是无量宗掌门林野鹤。
四十年前,是师姐亲自带他回宗,拜师学道。
如今……
他不信。
飞舟降在山门,江砚辞顺着台阶往下,待彻彻底底接触到地面,飞舟化为一个小小的模型,被他收回储物袋中。
身为掌门弟子兼修真界第二年轻的元婴期修士,刚一落地,周围便围了一大堆弟子。
他们瞪圆着眼睛,一个个七嘴八舌,对他表现出十足的热情。
“师兄,你可回来了!这次收获怎么样?”
“师兄,这次回来多久?什么时候去切磋一把!”
“师兄,你上次教我的剑招我已经学得炉火纯青了,不信你看!”
“师兄,两个月后便是宗门大比了,你会去么?”
“师兄……”
江砚辞平日在宗门里独来独往,性子却是出了名的温和多礼,待人谦和,无论拿着多么简单的问题去找他,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给你解释清楚;
若是困难繁琐的问题,他则能够讲得通俗易懂,末了,还会贴心地问一句“听懂了么”,没听懂,他也能耐心地再讲一遍。
因此格外受弟子们的欢迎。
被这么多人包围着,他没有一丝不耐,语气甚至是温和的:“抱歉,历练中有所顿悟,需要即刻闭关,有什么事等我出关后再聊,可以么?”
这是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修仙讲究机缘,而机缘稍纵即逝,大家都明白机会难得,自是没什么意见,让开一条道,让他离开。
走出去老远,还能感受到他们灼热的目光。
少年找了个僻静地,面色一瞬间沉了下来。他警惕地观察四周,又用神识探查了下,确认没人注意到他。
江砚辞深吸一口气,化为一道流光没入远方。
此行的目的地是——惊雷峰。
*
封印陈舒朝用的是九转封魔阵辅以九天玄雷。
九转封魔阵名为「封魔」,实则是个杀阵,只因她实力太过强盛,才无法直接被杀死,只能在阵中慢慢被磨灭生机。
也正因为是个杀阵,正常来说根本不存在「进出」的问题,才一直以来无人能够进入,且并未派人把守。
——这也方便了他。
前面就是惊雷峰。外面还是晴空万里,随着他的靠近,天空逐渐阴沉下来,乌云聚在一起,摩擦发出轰轰雷声,时不时劈下一道闪电。多年来电闪雷鸣,土地已是焦黑,山体光秃秃的,连一株植物都找不到。
这实在是不像具有「天下第一宗」之称的无量宗地界所能见到的场景。
雷电蕴含着堪比化神期的威压,劈毁了所有生机,他的师姐也将在这无时无刻不停歇的九天玄雷中失去生命。
江砚辞犹记得当年她领他回宗时,那只牵着他的、无比温暖的手。
他不相信那样的人会是他人口中的魔头,他要亲自去看看。
于是他寻找许久,金丹后便极少回宗,借着出任务的名头留意一切有关进出封印的法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
江砚辞抿唇,用力按了按掌心,踏入惊雷峰。
瞬间,玄雷如同长了眼睛,在半空中蓄力,直直朝着他劈来!
狂风大作,在雷电与狂风中,他拔剑出鞘,剑声铮然。
苍梧剑通体银白,在与玄雷接触的顷刻间,两相对峙,狂风荡平周围一切。
江砚辞握着剑,没有半分退让,余波将他的虎口震裂,鲜血顺着小臂滴落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细细分辨,这剑居然在吸收玄雷!
密密麻麻的电弧爬上剑身,再从剑柄与手掌的连接处涌入他的身体。
玄雷越来越小。片刻,风平浪静,他还立在那里。
还好。
江砚辞长出一口气。
苍梧剑是他筑基时在剑冢所得,是一把神剑,能够吸收任何攻击化为己用,唯一的限制便是持有者本身。持有者修为越高,能吸收的攻击越强,并且,吸收后的攻击再放出来,强度不会高于持有者本身。
他刚刚踏入元婴,吸收堪比化神的玄雷还是有些勉强。
身形晃了晃,又极力稳住,江砚辞往前走。
山体中间有个山洞,那便是师姐所在的位置。
雷一道道劈下,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的差别,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
不过,都不重要了。
他只能感受到周围狂啸的风、自己急促的喘息和心跳,这些都昭示着他还活着。
血一滴一滴落下,聚集在一起,流向更低的地方。
越靠近山洞,寒意越重,流出的血都结了冰,寒冷模糊了痛感。
终于。
他站在了山洞前。
刚靠近一步,一股无形的屏障便将他阻在外面。
他阖上双眼,口中默念法诀,体内灵力瞬间被抽空,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屏障发出水一样的波纹,停息后,便能畅通无阻。
往前走几步,面前是一个石门,深吸了两口气,布满裂痕的手触在上面,又缩了回来。
有些不太敢面对。
找寻了多年,就在眼前了。
江砚辞用袖口擦了擦颊边的血,捏了捏衣角,伸手叩响了门。
等了片刻,石门缓缓升起。
刺骨的寒气涌入四肢百骸。
见到的,却不是曾经的白衣仙尊,而是一身黑衣,魔气缠绕,随意倒在寒冰榻上的陈舒朝。
*
三天前。
陈舒朝走在无量宗主峰后山的竹林中。凡间已经快到入夏,这里的竹子却仍是郁郁葱葱。
她刚取得修复经脉所必须的的材料之一——刻骨石,正准备在这罕无人迹的竹林中歇息片刻。
这并不是她的本体,而是她的一部分神识。
大约是被封印的第十年,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神识恢复了大半。
尝试着分出一部分神识去往外界,无声无息,封印阻拦不了神识,她利用这一点出了封印。
到底只是一部分神识,修为不比原来,只有元婴中期的实力,倒也够用,比一部分长老还要高些。
到她这个修为,很少有人能够分辨出她神识和本体的区别,利用这一点,她这些年来去往各地收集天材地宝,想要治疗断裂的经脉和破碎的丹田。
受限于神识不能离体太长时间,除了刻骨石,还有三个她暂时无法取得。
正思考着,忽地,结界被人触动。
她神情一凛,瞬间抬眸,化为一道流光融入本体。
惊雷峰,山洞内。
歪在寒冰榻上的女子睁开眼眸,稍微活动了下身子,在洞内无所事事地逛了逛。
寒冰榻,寒冰桌,连周围的墙壁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出去了几个月,这里还真是毫无变化。
从灵府内掏出一串葡萄。
这葡萄各个圆润非常,颜色是漂亮的紫色,看起来极有食欲。她摘下一颗放入嘴中,皱起了眉头。
灵气化为的食物再逼真,也不是真实的食物。
多久没有尝过食物的味道了。
陈舒朝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等着那人走到这里。
等了两日,不见石门有任何动静。
也对,外面的九天玄雷可不是随随便便能闯进来的。就算闯进来了,还有一层九转封魔阵。
不嚼葡萄了,陈舒朝摊在榻上,愣了一会儿。
三十年了,怎么会有人突然来找她?
当年将她封印的那帮人应当还在闭关疗伤,至少还要五年才能出来,不该是他们。
那会是谁?
费劲心思进入禁地干什么?
想不出来。
不过,不管是谁派他来的,她都可以想办法利用他,得到最后三个天材地宝。
陈舒朝换了个姿势躺着,眉眼低垂,百无聊赖地唤出魔气。
这里是封魔阵,即便是圣魔之气也虚弱了不少,不再聒噪,乖顺地任她揉捏。
魔气丝丝缕缕将她包围,有些还亲昵地蹭蹭她的脸颊,被她嫌弃地丢开。
算算时间,马上就要第三天了。
若再不来,她就要走了。
剩下的三个天材地宝难寻是难寻了些,但也不是并无办法,就算是会损伤自身,待修复好经脉和丹田,那都可以忽略不计。
最难的是炼丹,她倒是可以炼,不过失败率太高,如若失败便是空亏一溃。
可是,好的炼丹师往往也意味着极强的洞察力,暴露的风险很大。
她赌不起。
思考了片刻,她决定再等会儿。
反正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两天。
“叩叩。”
不过一个时辰,石门被敲响,陈舒朝面上不显什么,一挥手,石门缓缓上升。
一个少年摸样的人出现在门外。
宗服被划开道道口子,破破烂烂的,像个小乞丐。裸露的皮肤上是密密麻麻,像刀割的伤口,还有些被劈得焦黑。
眉毛和睫毛上挂着冰凌,嘴唇被冻得发紫。
他大约是没多少知觉了,没有抱着手臂发抖。只是张了几次嘴也没能说出话,最后一次,他咳了一声才勉强发出声音,说出了一个令她陌生的词——
“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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