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夜鹰号叫,容易悠悠转醒,若走骨行尸,慢慢挪步到小云峰主殿的方向。
路过小云峰主殿,其后一处小丘上矮崖下,藏有一条小溪流,溪水狭窄,但极为清浅。每每有闹心事,她常在溪旁静心。这次也不例外。
夜风徐徐,流水潺潺,明月悬在容易头顶之上。
她环抱双膝,与水中倒影对视。
还是宋冬辞的脸。
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是真的夺了师姐的舍!
明明前一刻还在小云峰受冤枉被师父责罚,下一秒出现在师姐身体里,玉川宗的人同时一一消失不见。
难道真如怪梦中所示,是师姐杀了他们?!
师父,众师兄师姐妹,还有梁枝都死了吗?
容易无措的摇摇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们定是去了哪里没有告诉她!师姐怎会背叛养她长大的师门?怎会如此残忍杀害许多无辜人?
思及此,她眼圈染上一抹微红,渐渐地那红色像石子砸入水中泛起的涟漪越扩越大,颜色越来越深。
水中倒映出一副姣好容颜,泪珠连成线。
不能哭,哭有什么用?越哭,越会受人欺负,越哭,越耽误真相水落石出!
容易猛掐一把右手臂的肉,却忘记自己魂魄在宋冬辞身体里,痛得落泪更凶。
正当她哭得情难自控时,遽然有人在她耳旁冷冷来了句:“吵死了,别哭了!”
容易一下哽住,四周照旧万籁俱寂,仿佛刚刚那声音是她幻听。
她慢慢冷静下来,捧一把水覆在脸上,洗去泪痕,慢慢站起身,水珠顺流指尖滑入土壤。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她不知此时何年何月,不知师门发生何事,不知故人去向。
心中三千疑问尚需解决,容易奔走路上,亟待遇到人得其解释。
天彻底暗下来,树丛“唦唦”作响,圆月泼洒银辉,容易沿大路行走,衣摆泥点斑斑,袖口带了几枚枯叶,胸前血迹早已干涸,像一块污泥摊在衣服上。
她已行了半天,始终遇不到一个人。
她焦急似火燎原时,恰好有人举灯由远及近而来。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今晚轮到苏郁巡夜,她走进才觑清站在岔道口的人是谁,没想到自己竟也遇到了这魔头,说不怕是假,但心里更多的是怨怼。
玉川宗很久之前便改名为九怨宗,准确来说是白天为玉川宗,夜晚成九怨宗。
九怨宗上皆为恶鬼阴魂,宗门里除了宋冬辞这魔尊,尚有左右使、五怨鬼等大大小小的魔头。
其中右使是个人类,她特意留下几个玉川宗的人为她端茶倒水,巡山护林。
端茶倒水?巡山护林?都是表象,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想到这儿,苏郁咬紧牙根。
屠门那日活下来又如何?活下来面对比地狱还残酷的人间吗?
虽然身上看不到伤痕,但她知道自己五脏六腑都将被腐蚀殆尽,宋冬辞对她们这些杂碎一向不予理睬,那右使则是个明晃晃的变态,平日非打即骂,砍手断脚,她们快死了时再用仙药救活他们,周而复始,要她们连自戕都做不到!
更甚,一旦这变态研究出新药,必要她们这群无辜人试药,那些药不伤□□,却啃食灵魂,将她们这些人折磨的半死不活。
全部的全部,从宋冬辞屠山开始,她们这群的人噩梦再没有苏醒的可能!
浓枝密叶,积影成阴,苏郁低头将咬牙切齿的一面藏起来,提着灯十分恭敬地拱手道:“尊上!”
看见苏郁,容易激动得说不出话,她瞪大双眼,甫要问诸多问题,却被“尊上”二字惊喝住。
上午那人也叫她尊上,师姐怎么做了尊上?
容易心里疑云,不减反增。
她迫切地询问,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着急,一点都不在乎自己顶着宋冬辞的脸问诸如“玉川宗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师姐杀了玉川宗的人吗?”等这类问题会在旁人看来多奇怪。
路旁的树林窸窸窣窣开始响动,她未来得及开口,树丛中赫然窜出个黑影,大嚷着:“魔头!你杀我全族,拿命来!”听声音是个大汉。
容易蓦地向后倾斜身子,惊魂未定,下意识抬手阻挡,试图唤出一丝灵力,丹田却死水无波。
那汉子步步紧逼,容易被逼倒退,她回头看着身后的苏郁,大脑一片空白,颤声说:“我用不出灵力,快跑!”
这一瞬,长明灯的光照在容易面庞上,苏郁看清魔头的狼狈模样,忽而记起上午巡山者对他说的话,魔尊顶着伤问路,随后开始乱窜,人变得胡乱呆傻,不似先前凌厉,会不会是平日修炼得走火入魔了。
那人所言非虚,平日里枉顾人命的魔头竟然说自己使不出灵力叫她逃跑。
正所谓物极必反,长久的压迫必会招来反抗,苏郁眼下悄然生出一抹阴狠,迅疾指着前方的岔路颇为焦急地喊道:“尊上,那边跑,去找右使!我替你挡住这人!”
“你......”容易哽住,喉头涌上酸意。
“跑!不然我们都可能会死!”
见她迟疑,苏郁用暗劲推她离开危险数十米,一脸从容赴死的样子。
纵使容易不愿再拖累别人,可不得不承认,一个用不出灵力的人,留在这里只会徒增负担,便迫使自己扭过头,先去找救兵。
她顺着指示跑,景色愈来愈荒,不见任何院墙楼阁,浓枝密叶减淡,月亮露出银色面庞。
银辉照耀下,容易前方赫然是一处浮云千万,深不见底的山崖!
她停下脚步,怀疑自己跑错路,唯独没想过是对方指了一条死路。
很快,那汉子拎着一把巨斧追击而来,金属制的斧头泛着银光。
容易惊慌道,“她在哪儿?你杀了她?”
那人寻思她说的是谁,讪笑道:“魔头还有心顾别人?先拿小命来!”
“师……我真的杀了你全族吗?”斧头凌空劈砍,容易侧身将将躲过,几缕发丝掉落,于心不忍却直白问道,“何年何月何地?”她想问得明白,知道的也明白。
“你这个魔头,怎么问得出口!”汉子又猛挥几斧,愤怒又悲怆道。
望着脚下山崖,容易面露绝望,有很多事还没弄清,不能死,她不能死。
忽而冷风强袭,飞沙走叶,有人在她耳畔淡淡道:“笨死了。”声音如塞外山巅之雪散发寒意。
这次可不像幻觉。
风沙弥蒙容易眼睛,再抬首,那汉子已被推出数米远,重伤在地,斧钺掉落,劈出地面一道深邃裂缝。
这是自己干得吗?
双手摊在身前,容易手心还有运力遗留的温度。
等等,方才是谁在说话?!
来不及细想,山崖断裂,万千云雾送她落入山底。
遥想当年容易刚入玉川宗那几年,彼时她是外门弟子,年岁尚小。
都说锦城繁华至极,即便是夜晚亦灯火如昼,容易有时候总忍不下无聊,欲奔到山底锦城里瞧一瞧,玉川宗门规严谨,所有弟子未经允许,不可下山,所以容易永远止步于想象。
每每去不成锦城,她都告诉自己,要好好修炼,进入玉川宗是为了报恩,贪恋人间会耽误正事。
现在她下山了,很快、迅速、极速地掉下山。
重重粗细不一的树枝为她落下作缓冲,像有无形的人托扶她,“咔嚓咔嚓”断裂声停止时,容易躺在地上,胸口背腰屁股浑欲裂开,右腿膝盖硌在石头上,像被箭射中直穿骨肉那般疼。
可于她来说多些痛处不算什么,没摔死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更惦记刚刚是谁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她突然萌生些许期待,便开口问道:“请问方才是哪位在说话?”
幽幽密林,万籁俱寂,无人应答。
容易汗如瀑布,衣服透湿,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对方回答。
她虚弱地四下张望,不知危险会从哪个方向窜出,继续躺着绝非上上策。
于是她支起身子,双臂抖得像振翅的蝴蝶,猛咳出两口血慢慢起身。她开始在密林中寻找出路,一边攀扶树木行进,一边坐下记号以防迷路,直至听见水流声,她才停下喘两口气,感恩自己命硬。
一路沿溪水走,多半会遇到有人烟的村庄。
容易攥拳咬牙,拖着右腿前进。
除了外门的半月峰和内门的小云峰,她对其他地方一概不熟悉,她需要先走出山底密林,之后再回到玉川宗。
果不其然,她费九牛二虎之力爬上矮坡,站在略高处望去,远处瓦灰屋脊映入眼帘。
快要到了,容易恨不得把那屋脊吞入腹内,杵着粗枝朝远方尽快移动,似乎疼痛再无法影响她。
一鼓作气走到屋脊附近,被高立的城墙挡住道路,城门匾额上写了“锦城”两个大字,瀑布般的青色藤蔓侵蚀城墙,裸露在外的墙表被暗色污迹侵染。
她到了,终于到了,而且是来到了锦城!
容易激动得嘴角略微提起,满脑子是再过不久就可以回到玉川宗的想法。
可……
为什么城外城内一个人都没有,同玉川宗,小云峰一样,不见人影?
到处是那种污迹,山上山下好似并无二致,她一时恍若从未下山。
容易走在城中,理智仿佛即将决堤的水坝,她彻底遗忘全身的伤,挨家挨户喊人。有的屋门紧闭,有的桌子上放着发霉的饭菜,有的书卷呈打开状,似乎主人正沉迷读书。明明有人的痕迹,却不见其影踪。
整座城市颓败苍凉,像正值盛年的人,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危难中迅速衰竭而亡。
到底怎样一场危难,于不知不觉中夺走锦城人性命?
容易第二次跪在覆了污迹看不出颜色的地上,手指扒着石砖缝隙,颤动肩膀,兀自无声痛哭。
大滴泪冲毁理智堤坝,晕染石砖,很快洇湿一大片地面。
她双眼赤红如灯笼,师姐屠杀玉川宗,杀人不留尸的场景频频在脑子里闪回。
又思索起袭击她的那名汉子说的话,杀了他全族……
容易失力匍匐,额头贴着地砖,不由地开始怀疑师姐。
下一秒,师姐败退众魔,风姿特秀,琨玉秋霜的淡然模样浮跃她眼前。
接着四季倒流,时间仿佛回到多年前,女子在冬日牵住她的手说道:“跟我回家。”
拳头重重捶打地面,她怎么可以因为一个梦、陌生人一句话就对师姐存疑?
容易艰难爬起身,磨破的手指鲜血肆意,身上伤口汩汩流着血泪。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想回宗门,却头脑混乱,她只向前走。
日月轮换数回,周围的场景更为陌生。
既无灵力,也无法辟谷,她依靠本能,饿了就吃树皮,渴了逢溪饮溪水,逢雨吞雨水,沿途遇到三座城,座座城野草疯长,荒凉一片。
路上所遇活人,他们似行尸走肉,面旁枯瘦土黄,在断壁残垣中不断呻吟,亦有人一身骨头像高耸的秃山,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容易连自己都无暇顾及,又如何拉这些人出苦海?
整个世界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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