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空昱的名字，源于他那视爱情如命的母亲沈岚。
寻常父母给孩子取名，总是寄寓深切的祝福与期盼，或取个好听顺口的，而他却与这三者毫不相关。
沈岚二十五岁和一个男子私定终身，但她不知道男子已经成家，直到生下沈空昱才知情她是第三者，后来她去男子家闹，被无情扫地出门，还反咬一口说她是个专门勾引人的狐狸精，而未婚先育的她成为众人笑柄，引以为戒的对象。
为祭奠这荒唐的爱情，沈岚给她错误的爱情结晶——沈空昱，取了这个名字，“空”意味一切成空，而“昱”则是男子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临死她也忘不掉那个人。
九岁前的沈空昱活在母亲唉声叹气，郁郁寡欢的阴影下，直至沈岚忧思成疾，日夜操劳去世，无亲无故的他被送进沈岚走出的“家”——博爱孤儿院。
从小到大，他听沈岚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海誓山盟都不算数，男人根本没有真心。
好在，沈空昱总能自娱自乐，靠自愈能力驱散周边的阴霾，没有因此变得忧郁，反而把自己哄得很好，成了一个整日嘻嘻哈哈，逢人就笑的乐观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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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洲市坐落喀斯特平原，群山万壑，不利的地形条件成为经济发展的桎梏，以致白洲GDP总量长期居于全省末尾。
而博爱孤儿院位于白洲城南，随着主城区东迁，这片原本就不繁荣的区域日渐边缘化，多是一些工业区和陈旧的住宅区。
孤儿院院长看着沈空昱背着书包跳进大门，她问：“空昱，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老师提前放学。”
“准备洗手吃饭吧。”
“好的。”沈空昱应了一声，先进屋把正在玩耍的孩子们都带出来。
这里的孤儿从零岁到十七岁都有，在孩子们心中，他是最有领导力的大哥，他们都很喜欢他，很听他的话。
才刚踏进屋内，一群孩子欢呼扑到他身上，一口一个“空昱哥哥”的叫，此起彼伏。沈空昱低头看抢着抱他大腿的小不点们，笑问：“你们今天有没有听院长的话呀？”
“听了！”三十二个孩子异口同声，响亮道。
一小孩打小报告说：“小昊没有听话，他哭鼻子了。”
沈空昱走到角落抱起小昊，笑吟吟道：“小昊，告诉空昱哥哥，今天为什么哭了？”
小昊板着脸，没说话。
“现在不想说没关系，等你想说了再来找我，”沈空昱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道，“我们去吃饭吧。”
沈空昱和大他一岁的女生周可云，一起帮院长和副院长张姨照顾孩子们吃饭，添饭添菜，院长和张姨主要负责照顾零至三岁的七个小孩，而他们俩主要看着大点的孩子。
很多孩子上了初中之后，喜欢在学校住宿，周末、放假时都不在孤儿院，要不去朋友家，要不出外面找事情做打发时间，有几个留下的一直待在房间，饭点才出来。
长大后，他们大都不怎么喜欢孤儿院，沈空昱和周可云是例外，很爱哺育他们长大的地方。
沈空昱没到另一个，专门为读初中及高中的男孩子准备的房间睡，而是和小孩睡在一个大通铺，但他的是单人床，放在墙角用床帘隔开，算是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
他把学校布置的作业丢在一边，关上床帘，打开台灯，捧起看了一半的《基督山伯爵》继续读，书看得入迷，不知不觉到凌晨两点，他才放下书。
第二天六点，沈空昱准时起床，熟练地帮孩子们洗漱穿衣服，大部分孩子自理能力较强，孤儿院有好几个残障儿童，他主要帮行动不便的孩子。
沈空昱先他们出门去学校，孩子们跟他挥手，道别：“空昱哥哥，我们放学后见。”
“嗯呢，你们去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知道了吗？”
“知道啦！”
“空昱哥哥再见。”
“乖宝贝们，晚上见。”
孤儿院距离学校有点远，走路过去要半个小时，但沈空昱只需花十八分钟，跑累了就走，休息够了继续跑，节约时间还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到学校，早操已经结束，晨读铃声响了五分钟，沈空昱蹑手蹑脚挪到教室后门，探出半个脑袋又缩回去，过了两秒，继续朝里面张望，讲台附近、过道之间都没看见老师的身影，确认安全后他才准备进去。
他弓着身，像猫一样敏捷溜进教室，这种事他干过不少，早熟练了。
幸好他位置在最后一排，同学们又都太投入读书，没人发现他进来，一路溜到课桌，屁股刚坐下，松一口气。
“动作挺老练啊。”一道熟悉的声线从旁边飘过来。
沈空昱心下一咯噔，缓缓转头，打招呼：“早上好，何老师。”
“你怎么不等上完早读才来？！每次迟到都有你的份。”
“何老师，您消消气，为了我气坏身体不值得。”
“十五岁的人了，不好好学习考重点高中再考大学，你打算做什么？毕业后出去捡垃圾、要饭嘛？”
“也不是不行。”
何老师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别仗着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
“您误会我了，我可是个虚心好学的乖学生。”
何老师看他这幅卖乖的模样就头疼，他多少知道点沈空昱的情况，但中考在即，见不得他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叮嘱他认真对待学业：“你得保证成绩不掉出年级前十，要是成绩下滑，我就收回你的特殊权，早操必须就位，晚自习也要到教室。”
“知道了。”
何老师临走前补一句：“大课间你去语文老师办公室一趟，她有事找你。”
“为什么不参加这次省级作文比赛？”语文老师问他。
“没时间。”沈空昱想说的是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他很晕车，不喜欢出远门，路上奔波太折磨。
语文老师如临上战场损失一名大将，痛心道：“以你的能力去了肯定能拿奖，这是为学校争光的好机会，没紧急情况你必须得去。”
“老师，您别为难我了，我真的不想去。”
“要是你能拿到证书，以后填报志愿都是加分项，你真的不考虑？”
沈空昱点头。
语文老师施与条件诱惑：“我送你一本著名作家的亲笔签名书。”
沈空昱犹豫一下，还是拒绝了。
语文老师不放弃，继续加码：“要是你能拿个一等奖回来，我向学校申请给你两千块钱奖金。”
两千块钱可以给孩子们买很多玩具和零食，沈空昱两眼发光，立刻应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参加。”
“早说你喜欢奖金不就得了，”语文老师笑着说，“来回路程加比赛一共三天，你准备准备，下个月五号我跟你们一起去。”
“没问题。”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学校每半个月就要全年级举行一次小月考，为了赶时间，晚自习都用来安排考试。
晚上九点，考试结束的广播铃声响起，交完卷，沈空昱往家赶。
走出车来车往的主干道，拐进通往孤儿院那条偏僻的小巷，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他眼角扫过不远处的垃圾堆，看到哪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窸窸窣窣动着。
他顿了顿，放慢脚步，轻手轻脚靠近。
有个小孩正在翻垃圾堆，看身形不过七八岁，手翻捡出塑料瓶和废纸壳，转手往快比他还高的蛇皮袋里塞，动作干脆利落，仿佛重复过无数次，不知道他捡了多久的垃圾，但凡家里有个能妥善照顾他的人，都不会放他出来，在这个点捡垃圾。
“小朋友，你怎么在这，你的家人呢？”怕惊扰他，沈空昱轻声问道。
小孩还是被吓了一大跳，浑身猛地一颤，手里拿的塑料瓶掉下去，他看也没看问话的人，迅速攥紧袋口，拽起蛇皮袋转身就跑，逃命似的，好像沈空昱是个会吃小孩的鬼。
“别跑，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沈空昱连忙喊一声，抬腿追上去。
小孩脚都要抡冒烟，袋子拖在地上哐当哐当响，沈空昱追上去，可他灵巧地钻进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几个拐弯就不见了踪影，消失在暗沉的夜色中，别看人不大，跑得还挺快。
沈空昱喘着粗气扶墙，看着空荡荡的巷子，笑了一声：“小孩，下次一定逮住你。”
又是考试到九点的一晚，沈空昱在昨晚那个垃圾堆没看见人，沿着附近几条巷子找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
一连三天，沈空昱都在找人，终于在第四天晚上碰着人，他这次有经验了，夹着尾巴小心接近，站到对方身后他才出声：“找到你了。”
小孩又被吓了一跳，故技重施，下意识抓起袋子逃跑，但沈空昱抢先一步，一把抓住他。
小孩使劲扑腾：“放开我！”
“不放，”沈空昱抓住细瘦得有些硌手的胳膊，“我松手你又跑掉了我去哪里找人？找你可不容易。”
小孩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他。
“还挺凶，”沈空昱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半块面包，是被别人吃剩丢掉的，心尖被什么撞了下，他心头一软，“我饿了，你跟我一起去吃点东西。”
“不要！”小孩不停地动来动去，沈空昱没有防备，被他一口咬住手腕。
沈空昱疼得倒抽口气，却没有甩开，任由他咬。
过了半响，小孩自己松了口，他抬起头，皱眉有些嫌弃地望着沈空昱，好像在看被人咬了还不反抗的傻子。
“我没有恶意，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请你吃个饭。”沈空昱搭着他的肩，把人夹在身侧，一手拎起磨破的蛇皮袋，带人出巷子。
将人带到最近的便利店，沈空昱买了两份面和鸡腿，又买了湿巾，按住还在乱动反抗的人，仔细擦去他脸上和手上的灰泥和污渍。
小孩挣了两下没挣开，最后只能鼓着脸，不服气地干瞪眼看他。
把脸上的脏东西擦干净，沈空昱这才发现赵一阳的下巴、颧骨处有好几处青紫淤痕，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刺目。然而更令人难以忽视的是，赵一阳童稚的脸已经透出优越的骨相，一双杏仁眼亮得晃眼。
这是一张出挑的面容，有很多小时候好看，长大就变丑的童颜，但沈空昱却能笃定，或者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促使他相信，赵一阳以后必定出落得极为俊朗。
这痕迹，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沈空昱皱了皱眉头。
店员端来加过热的面和鸡腿，沈空昱叫他吃，小孩没动，沈空昱嘴角扬了扬，拿起鸡腿就往他嘴里塞：“赶紧吃，不可以浪费。”
饥饿的小孩终于不再别扭，抵不过食物的香气，一口面一口肉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沈空昱去冰柜拿了瓶牛奶，戳开吸管口放他手边，又把自己的鸡腿放他碗里。
迎着小孩疑惑的目光，沈空昱说：“都给你吃。”
“……谢谢。”
沈空昱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一阳。”
“哪个一？哪个阳？”
“一二的一，太阳的阳。”
沈空昱斟酌开口：“家里有人吗？”
“问那么多跟你没关系的事做什么？”赵一阳语气有些许不耐。
“现在我跟你是没关系，但很快就有了，”沈空昱笑说，“我想了解你，跟我说一下，又不会少你两斤肉。”
空气静了几秒，赵一阳握筷子的手没再动，低声回答：“没。”
“就你自己？”
赵一阳点头。
“没有其他亲戚了？”
赵一阳咽下嘴里的面，声音很低：“爸妈死了，亲戚们都不愿意收养我。”
平淡如静水的话音，把沈空昱心底某处拨动，他又问：“几岁了？”
“七岁。”
沈空昱注视着他：“我是孤儿，住在孤儿院，那里有很多孩子，有地方住，也有吃到饱为止的饭菜，还会送你去学校读书，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赵一阳沉默。
“自己一个人不安全，你还这么小，不能独立生活，”沈空昱像极了操心的长辈，“跟我回去，我们会照顾好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
“不能，”沈空昱据理力争，语气焦急啰嗦道，“生病没人在身边怎么办？饿了没东西吃怎么办？有坏人想拐走你怎么办？”
“我——”
“别我了，今晚就跟我回去！等一下就回你家收拾东西，”沈空昱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骗他，“赶紧吃，这店等一下要关门了。”
赵一阳快速扒拉碗里的面，吃得干干净净，喝下最后一口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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