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沉香袅袅盘旋于香炉之上,顾时夜与你对坐,衣袍规整地敛在身侧,秋意浓重,夜里便更觉寒凉,不远处燃烧的灯芯发出细微噼啪声音,你在桌前攥紧了衣袖里的东西。
“我有东西想要给你。”
对上顾时夜认真看过来的眼睛,终于拿出温凉的小方盒,置于桌上往前移了移。
修长指节刚刚触碰盒身,你双瞳骤然紧缩,有些着急的说道:“等等!你,回去再看。”
顾时夜没有追问,依言将小方盒收进衣襟里,余光瞥见对面之人的神色,嘴角似乎有小许弧度,很快便消失,抬起头看向你:“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见顾时夜兀自低下头拆解着什么,一块黑金色的令牌被他放在桌面上,两根长指并拢将它缓缓移至你面前,令牌正面的图案是一只大张双翅的朱色凤凰,其翅若鹏,肆意张扬。
“这是?”你盯着顾时夜,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表情,无果。这块令牌你其实并不陌生,第一次坐上顾时夜的马车时,他的腰间就系着这样的一块令牌,当时所见的是令牌的背面。
“此令可调兵将。”
你颔首,看着他却不说话,下意识觉得这并不简单。
“亦是能调令我私卫的信物。”
纵然已有心理准备,还真是没有料到顾时夜这么坦然直率地告诉你。
你忍不住伸手搭上那块令牌,觉得有些沉重,又听他说。
“徐帝的玄虎卫,皇宫的羽林卫皆听此号令。”
更沉重了。
你手腕撑着没敢泄力,微敛眉的双眼中充盈着不可置信。这哪是私卫,这是名正言顺的编制军,拿出这块令牌直接就能逼宫了。
顾时夜一个人便能把皇宫里外换洗一遍。
他似乎并未察觉你心中的惊涛骇浪,说道:“冬日将至,肃王死讯传到徐帝那里,他就不会再等了。”
“徐瑾睿死了?”这一消息将你拉回神,你并未料到却也能听完后反应过来。寒川那样险劣的环境连生灵都无法存活,更何况是一个受伤后又在路上奔波数日的人。
顾时夜点点头,“三日前,驻守寒川的玄虎卫传信回来,肃王从寒川出来时无人得见,天亮后只看见他冻僵的尸身。我已截住送往徐帝的书信,最多拖延不过两日。”
如此局面,作为徐朝的太后,徐瑾玄名义上的母后,徐瑾玄想要稳住权位必先收服朝臣,而早已被扼制住逃生之路的徐朝太后,只有死才能破局。
“你给我这个,那你怎么办?”你下意识脱口而出,心里明白顾时夜也许并不需要这样的担心,却也忍不住去关心他。
“我不会有事。”顾时夜看向你,“你保护好自己。”
顾时夜的声音自有定人心神之效,只要看见他深邃而沉稳的双眸,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牢牢地靠在你的后背,好像有他在,就算前路荆棘都能一一踏平。你们之间便达成了一个默契,不需言出就能知晓的默契。
顾时夜回到镜花台,从衣襟里拿出那小方盒,指尖抬起锁扣,方盒内里躺着的是玉环,不够掌心大小的两只玉环扣在一起,窗外夜月替它渡上一层柔光,映入他的眼中亦是柔情涟涟。
顾时夜再没来过你宫中,秀萍从其他宫人那里打听来的,顾大人意欲秽乱后宫,被洒扫宫人及时发现奏禀陛下,陛下下旨捉拿,顾大人与他身边的侍卫早已逃出宫外,如今已经满城通缉。
而自那一日与你共享午膳之后,徐玉便如人间蒸发般再无音讯。小满神色慌张地冲进你的寝殿,双膝跪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带着哭腔告诉你,徐瑾玄以叛国之罪名,将徐玉打入天牢,而她带回的部分无氏军也被充入羽林卫之中。
冬日悄然而至,宫中枯叶无声,紧闭窗扇也能听见寒风敲打着。
今日,你有些不安地坐着,无意识地抚摸黑金令牌的一角,愈是心底满团乱麻。又听秀萍从殿外急促走来,说是徐瑾玄已经在殿外等候。
未及通报,徐瑾玄披着雪色大氅,带进几许外面的寒意,他抬眼看了看愣在你身旁的秀萍,后者知趣地走出去,殿门在他身后关闭。
“朕今日来,是向母后讨杯热茶喝的。”他缓步走来,与殿内暖意强行相融。
殿内仅有你与他二人,见他坐好,抬手拿起茶壶,茶水冒着热气缓缓流出。
“哀家这儿别的东西没有,茶倒多的是。前时刚巧有人奉上新茶,知道皇帝要来,特地让人拿出来泡。”
徐瑾玄轻笑一声,两指捏起茶杯,视线落在杯中茶色上,眼神一顿:“哪个巴结母后的人也不找些好东西来?这种东西,人能喝么?”手腕一翻,茶水倾倒而下,砸在地上哀怨的散出热气。
你看着徐瑾玄的动作,眉头微微一皱,浅抿一口,茶水入喉,味涩如锈。
“哀家喝着却觉得解渴,是茶是水都一样,不都是人用来止渴的么?”这茶是城郊难民所所饮茶水,皆是来自国都城郊外的难民。
“改日,朕派人拿些好茶过来,免得外人以为朕对母后如此怠慢,竟让母后宫中所供如此次品。”徐瑾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弧度,“过几日星月楼便会动工,星月楼落成,朕会请名士题字,昭告天下,此楼是朕为母后所建,为祈母后福寿康健,届时,母后也会将福泽万民,得他们拜仰。”
“此等劳民伤财之举,建造星月楼不如想想如何安置城郊流民。”
“母后怕是在宫中待久了,不知如今天下安兴、河清海晏,朕为民许久,也该为母后尽尽孝心了。”
尽孝?怕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前几日便听说徐瑾玄新纳了一个西域美人,美人容色绝尘讨得他的欢心,破例封妃又赐封号,夙兴夜寐。这所谓的星月楼也应是为了哄这个西域美人所造。
“皇帝还真是喜欢借太后的名义来做事,难道是知道自己所行之道不为天下民之所向,怕被人用舆情之鞭将你的宝座打得四分五裂。你胆子,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小。”
“母后。”徐瑾玄脱去一直伪装的温和模样,眼中明显地露出厌烦之色,“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你这只看上去温顺的猫跑出宫外便长了一身獠牙,若你好好听话,死后朕还能赐你一个与先帝同陵的机会,可惜了,你不听话。”
你冷笑着看着他,谁要跟那个丑的要命的老头死同穴,要葬也要跟顾时夜葬在一起。
“我又不是你的奴仆,谈什么听话不听话的。如今想来,助你登基称帝,又替你稳固皇位,是我此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到头来,没捞到半点好处,反倒引颈受戮,成了你们刀俎下的鱼肉。”
徐瑾玄收敛起外露的情绪,略有一瞬沉思,他站起身来,兀自往殿门走去,“今夜雾色深沉,太卜司推算天时今夜会有雪,这是京都的第一场雪,娘娘倒不如将炭火燃得旺一些。”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闭,门外忽然出现了一圈带着兵械的人影,有如人造的铜墙铁壁,清脆的一声闷响,门外被上了一把锁。你并不在意,翻出了之前一直摩挲的黑金令牌,入神地抚摸那只凤凰突出的纹路,唇角不知觉扬起小许弧度,觉得腹中有些不适,喉头一阵腥甜,歪过头咳嗽几声,地面洒落几滴血色。视线重新落在桌上那杯温凉的茶,淡黄如水的茶色钻出几缕殷紫一晃神便黑了。
你从袖中拿出手帕胡乱地擦净唇角,头疼欲裂,指尖泛白地撑着桌角,你像是大雨将倾前水中的鱼,拼命上游汲取一点空气。你从这团混乱中堪堪保留唯一一点清醒的念头:顾时夜,顾时夜……
系统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属于你的记忆悉数重回,将头脑搅得更加混沌。系统亮起的面板重新出现在你眼前,乱码拉扯开黑幕,你渐渐看清这是在皇宫大殿之前。
黑云翻滚着,无数星点急速坠落世间,高耸威严的宫墙将一切喧嚣隔离在内,纷乱无序的刀剑拼光,厮杀低哑地吞噬着鲜血碎肉,雪点饱饮热血滚落在地,顺着千级阶汇涌徜徉,远远看去,血色已映染半座宫殿,与宫墙糅杂一起,似是阎罗地狱中争相盛开的花蔓延爬来,朵朵浴血。
长阶之上,血色中墨色的衣袂迎着寒风翻飞,手中利剑亦如他一般沉静却暗自流动着危险的气息,刀剑铮鸣,无人能近他身,只有雪花经过他身边,不算温柔地打向他,长身而立,似与天地间的寒意相融。
你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腰间,墨绿色的宫绦已被污血染尽,流苏被吹得混乱,而那对玉环一如初赠那日,柔和温暖,不染一丝污浊。
寂雪无声,你只能看见他们张口说话,并不能听见他们交谈的内容,忽然,徐瑾玄抬起右臂,屋檐上爬满了蓄势的弓箭手,寒光晃过箭刃,对准皇宫大殿外的两个人,而顾时夜坦然正面迎着待发箭支,视线漠然地落在与他对立的徐瑾玄身上。
令牌硌手的棱角唤回了你的神思,慌乱地起身,久违的侧影力量捏在手里,很轻松地解决门前围起的铁桶,抓起衣裙抬脚就往皇宫大殿的方向跑去。
雪似乎变的更急了,胡乱地朝你拍打过来,你却没有心思去将它们抹净,心里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念头——顾时夜,等我。
等你赶到之时,大殿已被重兵围起,余光看见了小满的身影,她怀里搀扶一个穿着囚衣面色比雪还要苍白的徐玉,徐玉也看见了你,你的视线落在她鲜血淋漓的手中,不用费力即辨认出掌心的图案,那是她的无氏军的旗徽,见此徽如见兵符。
你急切地冲进重围之中,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牌,喊道:“全军听令,不许妄动!”
你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脑袋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地爬上酥麻的害怕。
顾时夜只是说自己的军力分散在玄虎卫与羽林卫之中,并不代表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的人,而手中的信物也不是一枚免死金牌。但你并不觉得自己冲动,似乎对上有关顾时夜的事,勇气便如数倍增,不计后果,无后顾之忧,是顾时夜给的底气。
顾时夜听见你的声音,眼中的冰雪滤化,如迎来了那缕光,自眼眸中融化,然后看向你。
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你猛然凝眸,一支箭利疾地刺进徐瑾玄的身体,发颤的箭羽被急促的鲜血倾落,你望着那缓缓滑落的身影,发麻的虎口震得生疼。
你几乎无法想象,在看到徐瑾玄意图对顾时夜暗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速度夺过身边的兵器搭箭对准射出。
你摇晃两下,腿软地快要跪到地上,迎着风雪的寒凉,腥臭的血味,还有温凉而又结实的双臂将你紧紧拥在怀中,那根紧绷许久的弦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地方松懈下来,毫无顾虑地抬手回抱着他。
贪婪的想要捕捉他的气息,却被这身血锈味破坏了氛围,喉咙里徘徊许久的话,你隔着他的甲胄听着沉稳又安心的心跳,问道:“四哥,方才我帅不帅?”
顾时夜没理解也没问出口,只是表示赞同地回答你:“嗯。”在风雪中浸了许久的手,轻轻地搭在你发后,一下一下地抚摸。
你挣扎着从他怀里离开,抬手擦去他脸上沾染的血污,一点一点还原他本来的样子,轻声道:“四哥,下雪了。”
雪花飘落,柔和地落在你们的身上,顾时夜眼神微动,看着你发上的雪白:“嗯,下雪了。”
“还好你没事。”
你细细回想,在你从慈宁宫跑向皇宫大殿的这段时间里,事情在徐玉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扭转了局面,徐瑾玄身旁的玄虎卫是顾时夜已经替换过的,而属于他的那一支力量尚且还在寒川待命,顾时夜手中的兵力再加上战场浴血过的无氏军,砧板上的鱼肉已经从你换成了徐瑾玄。
“下次,不要这般冲动了,给你令牌是想你保护好自己。”
你摇摇头,面前的顾时夜与记忆中的他恍然重合,青涩年轻的顾时夜,成熟稳重的顾时夜,无论在多少个副本里穿梭,跳跃无数个时间线,面前的,心上的都是你喜欢的,心悦的顾时夜。
缘分在不知名的时间里系好红线,心弦被长指一下又一下地挑起,你忽然摊开他的掌心,伸手与他手心贴合,手指蜷起紧紧地扣着,缓缓移动到心口之处。
“四哥,我记得,你的生辰在两日后。”这数十年的隐姓埋名,他一定没有好好地过过一个生日,你想,给他过一个生日。
顾时夜微微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被你紧扣的手上,耳根微微变红,不知是不是今夜的风太凉了,你能感觉到他用力攥住了手心里的温热。
“我想给你……”声音被哽在喉咙里,腥甜上涌,歪头往旁边咳出了血,融进地上本来就有的残血。
顾时夜眼神一凛,躬身将你抱进怀里,黏腻的血水沾湿他的衣靴,你觉得身旁的风流走的很快,眼前景象已经开始模糊不清,拼命睁着眼睛想要看清顾时夜。你知道,脱离副本的时间就快要到了,你质问着系统为什么不能多留一些时间给你,多留一些时间,哪怕是让你和他过完一个生日。
慢性毒药已经蔓延至你的五脏六腑,手脚似乎被风雪掩埋开始无知无觉,你不知道自己在和顾时夜说着什么,双耳像是被风倒灌胀得发鸣——
“别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御医。”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的那你还是能听出里面的着急。
“不用了……”
顾时夜的脚步忽然变慢了,他看了你一眼抬脚跨进医署的门里,在暖炉旁坐下,拥你在怀。
你还想看看他,眼前却已经开始阵阵发黑。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你有一瞬间的视线清明,发鬓紧贴在他胸口,他的心跳清晰地传入耳朵里,安抚着嗡嗡的嚎鸣声。
他是怎么猜到的?
他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你张了张口,“我叫……”
随后,一滴温凉落在脸上,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白光撕裂了这个世界拼凑出脱离到空间的场景。
而这个世界里的你,也在他的怀里,气息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
【副本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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