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高悬，烛火摇曳。
仙盟临水阁外寒鸦嘶哑着叫了几声。阁内一片沉寂。
祝疏辞坐在窗台上，左腿支起，右腿脚尖点在地面，有风吹过手中书页也随之翻飞了几息。
挂于窗前的铃铛轻轻响了几声，她抬眸，放下书页，一手支在腿上撑着脑袋，望向堂厅正中打坐的少年。
阵法中央，灵力汇聚，少年面上泛着红意，脸侧几缕发丝被吹向耳后，饱满白皙的额上一点朱砂绘成的印记张扬地闪烁着。
“师兄，这次可有长进？”祝疏辞跳下窗台，鸦青色的衣袍随着她踏进阵法的动作而荡起涟漪。
阵法未息，而少年却早已睁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朝他走来的少女。
“没有。师兄天赋平庸，再如何努力也无用。”谢今止站起身，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外袍，神色疏淡。
祝疏辞微微眯着眼，面上挂着笑，语气莫名染上些轻浮：“当真如此？师兄可别是又在骗我。”
“不若你来探探如何？”谢今止也不恼，打开识海面向她，像是当真要让她进去探探。
祝疏辞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师兄不是说了吗，天赋平庸，想来也无甚长进，这次我便不探了。”
风声更大了，阵法也息止了，阁内却忽然燃起大片火光，万千书页催生滚滚浓烟，她又朝前走了几步，而后轻声道：“可惜师兄总是不信我。”
谢今止安静的眸光中只能看见她脸上溢出了些悲伤，她身后的场景一寸寸塌陷，火光一片片蔓延。
下一瞬他所熟悉的临水阁褪去身影，只剩下尸殍遍野的修罗地狱。
深深浅浅的血水被踩进泥里，坑坑洼洼的土地上遍插着各式武器，几乎让人无处下脚，有的尸体四周还散落着符箓。看不清远处尸体的面貌，只能看见距离他最近的那张脸神色间的痛苦和悲悯似乎跨越千万年、走过长长的奈何桥再次生动地浮现在他面前，浸入他的眼眸。
“怎么努力也无用的师兄，这次也能带我出去吗？”祝疏辞拉住他的手，眼里是经久不衰的星子，就像这十年间她无数次说过的做过的那样，她再次将生的希望交给了他。
全然的信任。
那个传说中的古战场千年一次的迁移降临在临水阁。从没有人能够从这里活着出去。
“靠近些，这次丢了可不会去找你了。”谢今止不自觉开口，声音里竟含了些笑意，偏头时赤红发带高高束起的马尾在风中浮荡。
他拉着她的手朝前走，跨越这尸山血海。
可他们这次注定无法出去。
祝疏辞低垂下眸子，方才还溢满悲伤的眸子此刻一片冰冷。
三。
二。
一。
“师妹到底是谁？”走在前面的谢今止忽而回头看她，攥着她的手的力道重得有些不对劲。
但她神色如常，面上泛起了委屈的神色：“师兄竟然记不住我的名字……果然对师兄来说我根本不够重要……”
谢今止望着她，微微眯着眼，却没再说话。
祝疏辞眼中清晰地倒映着他通红一片的眼眸，甚至于能看见他脖颈处极力压制之下却还是渐渐暴起的青筋，但她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仍旧没有半分反应，委屈的神色丝毫没有收敛：“我对师兄来说究竟算什么……”
“扑哧！”
直到一只硕大的手从她胸口穿出。喷溅出的鲜血将谢今止本就潋滟的一身红层层加深。
谢今止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通红一片的眸子清明了一瞬，下意识地提剑斩落她身后那魔物的头颅。
“师兄为什么不躲呢……”她支撑不住地靠着他，唇瓣颤抖着，声音几乎压进了胸腔里，“是还不信我吗？”
被破开的胸口空荡荡的，那魔物倒下时也带走了她胸腔中跳动着的心脏。
果真是修真界。便连心脏被捏碎了，也还是有时间交代遗言的。祝疏辞迷迷糊糊地想着。
眸子不过清明一瞬便又恢复了血红色，谢今止蹲下身子，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少女，好像有无数个问题要问一般：“师妹死后会去哪里？真正的祝江会回来吗？师妹会在地狱等我吗？”
“师兄好多……问题啊……但是我回答不了了……但不论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都请师兄记住我的话……师兄千万要万事顺遂、仙途坦荡……”祝疏辞极力牵扯出一个笑容来，却怎么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眼眶翻涌着的情绪，一滴一滴地在面颊上画着线。
最后她伸出手，牵了下他垂在身侧未执剑的另一只手。
她将袖中保存了许久的铃铛上的细绳勾在他指节上。
铃铛轻晃，叮铃的声音不过响了两声。他却再也感受不到她刮在耳侧的呼吸声。
他想去摸摸她的心跳。可她的心脏早便被揉碎了。能摸到的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冰凉。
眼中的血红色终于退却，他扶着她还泛着些许温热的身子，缓缓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
距仙盟千里之外的沉水村。
今夜恰有伊生儿呱呱坠地，打水声和婴儿的啼哭声不断。
刚被系统传送过来的祝疏辞长舒一口气。
她歪着脑袋为自己的新身体编发，由于没有镜子，她编的动作很慢。濒死的窒息和疼痛是她确确实实刚刚才经历过的，故而她头脑还有些懵和放空。
编好一边头发后，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下真是付出生命的代价让谢今止成长了。
今年是祝疏辞意外穿进《朝天》这本书的第十年，也是成为男主谢今止的炮灰师妹的第十年。
由于次元战力系统出现的BUG，一些位面世界的主角战力集体下滑，进而出现了主角打不过反派、主线偏移、世界毁灭等问题，有的位面世界的主角甚至死于引气入体，原因是身体太差无法承受过多灵气。而为了修复BUG，系统派送了无数个攻略者前往各个位面世界挽救当下的局面。
作为攻略者之一，系统为她下发的任务是：拯救《朝天》主角团战力，让他们日后能够肩负起拯救这个世界的重任。
原书中主角团实际上一共也就三个人。男主谢今止，女主岁昭轻，以及后来虽爱而不得却仍心怀大义的男二崔试玉。
祝疏辞最开始原本准备先从女主岁昭轻开始击破，但谁知她让系统搜索了许久，却压根找不到岁昭轻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痕迹。后来系统经过排查后却没排查出原因，只告诉她会尽力查。
找不到女主，那她理所当然地就去找了男主谢今止。原因无他，谢今止身边恰好有一个现成地炮灰角色——仙盟内门弟子，修真界声名赫赫的槐序长老的亲传弟子，也是谢今止的同门师妹。在原书中，由于她太过张扬为人极端傲慢自负，给主角团使了不少绊子，而后被谢今止设计落入山崖死无全尸。
原以为让谢今止努力修炼这件事根本耗费不了多久。但谁知谢今止硬生生耗了她十年之久。
十年间，她是天天缠着谢今止，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烦的那种缠。谢今止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说：“师兄，今天你修炼了吗？昨日修为精进了多少？师兄可要加油哦，千万别被我赶超了哦~”
好在谢今止脾气确实好。他被她烦了这么多天也从不对她甩脸色，每日的修炼的确是一日不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前六年还好，后四年谢今止的修为就是一寸不涨。
问的话，他就笑眯眯地回答：“可能是……命运使然？天赋太过平庸？”
望着他一脸无辜且浑不在意的模样，祝疏辞难得沉默。
十年了，再看不出来谢今止是在故意耍她那就是真傻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分明他也毫不掩饰地让她去识海里走过无数遭，但就是看不出来是什么错漏。
谢今止打从心底里就不曾相信过她，无数次怀疑她的身份，也无数次被她打太极给打回来。
终于，她忍不住了，她也没有时间耗下去了，反派就快要打上来了！她迫不及待想要去见见原书中脾气最好也最为单纯的男二崔试玉去了。
原书中，谢今止与古战场有着极深的渊源，在其中会迷失心智。而系统又告诉她，它可以把古战场下一次刷新的地点改到她想改的地方。这不是天选死遁场景吗？
理论成立，实践开始！
谢今止也的的确确是不负她所望。他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在明知魔物要杀他时，故意不躲避，只为了试探她是否真的别有所图。原本他也许以为她只会见死不救或是提剑为他击杀魔物，却不曾想她竟直接用肉身为他挡下魔物。
可他终究是丧失了神智。没能反应过来。
要说解释，那必然也是好解释的。
她为他留下一个铃铛，铃铛里藏着一封她亲笔写下的信，待到她身死，施加在其上的缩小术便会失效。
那封她藏了许久的情书里所蕴含的绵绵情意重见天日。信中描述了一个对谢今止一见钟情的少女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站到他身旁，却每日噩梦连连，不断梦到未来，甚至梦到未来会有人亲手杀死她心心念念的师兄，少女原本并不相信，直到梦中场景一一应验。
于是少女满心惶恐，催促着师兄快快成长，快快变强。只为了改变那一个必死的结局。
后来哪怕是也已被古战场所影响丧失了神智，但她仍旧义无反顾地挡在师兄面前。
不论他信与不信，她都决定要放养他不想再对他耳提面命了。如果谢今止惜命，他就必然不会赌那一个必死的结局。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何况，她还有别的选择。
她编好头发起身，支起落满灰尘的窗子，吱呀的声音伴着树杈被击落的声音一齐响起。
高高的树影之上，负剑的少年正倚坐在树上，昏沉阴暗的空气中，眉目辨别不清。
月光懒散地散落着，她抬眸，对上少年清透的视线，正似高悬的星子。
她唇角牵起，真心实意地笑了一声。
瞧，她另一个选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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