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宽大厚重的防护服冲出C区,跑进B区随处可见的公园,在一处草地上被讯哥带来的人拦住。
他身边的军队人员冲我端起枪,黑洞洞的圆口随时会喷发出结束我生命的烟火。
“脱掉防护服。”
他们命令道。
我喘着气,一颗颗解开扣子,然后再拉下拉链,一层层剥开密封的布料。
把上半身从防护服内剥离后,我仿佛卸下了厚重的壳,失去力气跪倒在地,满头是汗。
我视线模糊,视网膜上闪现黑斑,口鼻大口大口地呼吸。身边潮湿闷热的气体终于离我远去,我拼命汲取清凉甘甜的空气。
有人上来反扣住我的手,强行给我戴上头盔,我并不反抗,立刻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还是在组织分给我的公寓里,床边坐着讯哥。一切都和刚开始一样,就像之前的经历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你醒了?”讯哥脖子都没动一下,但注意到了我已经睁开眼睛。他正低头看我的检测报告。“生物检测显示你没有被感染,但我作为你的分管领导上司还是要验证一下。”
他郑重地开口问:“你喜欢什么食物?”
我揉着太阳穴回答:“我真是,太讨厌那个头盔了。”
这句话绝对真情实感。
这次醒来我头痛欲裂,意识不清,像是宿醉一样难受。我真的宁愿我没有醒过来。
在我失去意识前,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和第一次使用头盔完全不同。我猜想这是因为在没有确定我是否感染之前,组织需要我的大脑绝对沉寂,杜绝一切活跃的思维。所以这次肯定对我下了重药。
“嗯,目前来看,一切正常。”讯哥放下那几张纸,起身离开,没回头看我一眼。临走前他忽然想到什么,说:“你……为什么跑到那片地区了?”
我头还晕着,气若游丝:“我不知道,穿着防护服我看不清。我不知道自己跑到哪了。怎么,那个公园不能去吗?”
讯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问我:“你为什么又穿上防护服了?你在走出那扇门之后就应该脱掉防护服了,呆在监控室时,你也是穿着自己的白衬衫。”
我回答:“爆炸发生后,我太害怕了!我害怕看见【污染源】造出来怪东西,害怕被他们【污染】,所以去穿了防护服,遮挡视线。”
反正监控已经被炸毁,我只要说得合情合理,就没有证据能证明我在撒谎。
“哦。”讯哥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我不由得心里一惊!
——组织从没告诉过我关于【污染】的详细信息,我不应该让人发现我知道这些东西!
但讯哥只是点点头,“好好休息。组织给你批了7天假期,你明天去处理部做个记录,然后休息几天。另外,你没有严格遵守那个手册。以后防护服不要穿出C区。再害怕也不要穿出去。以前我们都把手册当圣旨,也就是你们来了后开始松懈。这是很危险的。”
他带上我的卧室门,离开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话里的漏洞。
讯哥是【纯白禁区】里的老人了,他似乎见证了不少事。
讯哥一定知道很多,但他不会告诉我。
那个公园或许有问题,还有他曾经脱口而出的、我从没在其他地方听过的D区。
我睡了一天,在第二日来到处理部,多亏了手表导航。
我来到指定地点,有专人等着我。他们问了我一些基本问题,大多关于画笔。
我估计我的回答对他们来说不太有价值,但我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感染的,也不知道他的自爆怎么完成。我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什么都没问出来,但我依旧被关起来了。
24小时后,我才走出处理部办公大楼,内心惴惴不安。在这一天里,我最害怕的问题他们反而没问我。
他们没有问我关于那个女孩的事情。
走出处理部,阳光刺得我眼睛疼,我眯起眼睛看见细胞在门外等我。
“嗨,树叶。”他冲我打招呼,“还好吗?身体和心理都还好吗?”
“没问题,一切都好。”我对他扬起安抚性的微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他和我相同的一点是,不像其他觉得被禁锢住的人,我们都没想过再出去。相同的心境导致我们成为好友,我甚至想过和他在这里孤老余生。如果组织允许的话,如果【纯白禁区】一直存在。
他今天没工作,我又在假期。为了庆祝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也算是压惊,晚上我们又一起去酒吧买了酒,然后去0楼鬼混。
“你说得太对了,真的很可怕。”我抓起酒瓶仰头往嘴里倒酒。
“什么?”细胞克制地抿了口酒。
他第二天还要上班,所以不敢喝多,不敢跟我一样随意灌酒。
“【他们】的伪装一直在进化,根本分辨不出。”我咽下嘴里的酒,有一些洒在衣服上,但是我不在乎。“我根本看不出来,那个爆炸的家伙,画笔,他是【污染源】。他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但是如果他能爆炸,那么说明他自己知道自己是【污染源】,他识破了【污染】的伪装。那,得到他【认可】的【污染】伪装成谁了呢?它还在伪装那个人吗?组织能找到它吗?”
“或许是他的妻子。”细胞回答。“我之前和他共事过。他的锁骨上纹着妻子的名字。几年内他申请外出很多次,都被驳回了。这样伪装成非基地内人员的【污染】应该不难找,处理部会解决的。否则你不会只关一天就被放出来。”
我喝完那瓶酒,长叹一口气。黑暗中我清晰地感受到心里莫名的情绪。
“你知道这次事件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树叶?”细胞问我。
“是什么?”我问。
“问题不在于谁是【污染源】、【污染】伪装了谁、【污染】能不能被抓住。问题在于,这次感染【污染源】的【污染】,又是谁带来的,传播了多久?已经传播了多少人?【污染】无法凭空产生,只诞生于人的思想。那么,在画笔之前,谁是那个思念发疯的【污染源】?要知道,距离上次大规模发现【污染】和【污染源】,已经过去好久了。在这期间,没有任何【污染】或【污染源】外逃的消息。”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污染源】可怕,是因为他们能造出【污染】。你只见过【污染源】,忽视了探究传播感染的【污染】。”细胞说完,学我仰头灌酒。
我沉默不语。
黑暗中回荡着细胞带着笑的声音:“人啊,如果能断情绝欲,那才能成佛,能无敌。或者,干脆沉溺在梦里,永远别醒。如果大家都这样,【污染】绝对传播不开。”
说完,他说应该准备走了。
我说我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叫他先走吧。
细胞说好,自己离开了。
离开前,他叮嘱我:“你最近应该会被人观察一阵子。少来0楼这里吧。”
我没回答他。
我脑海里都是他那句话。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
如果大家都不会思念一个人,那么【污染】是无法获得人类【认可】的。或者,如果一个人坚定地认为那个【污染】就是他在等的人,一点都不怀疑,坚定地要和那个东西生活在一起,那么那个人也不会成为【污染源】。
最恐怖的就是美梦诞生又破灭。这会让人发疯,从而产生狂乱恐怖的莫名力量。
细胞等来了一个到负一楼的电梯,他眼疾手快跳上电梯顶,随着电梯上行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等了十分钟后,我对空气之中喊了一声,少女从泼墨般的黑暗中缓缓来到我身边。
她已经饿了很久了。
我从怀里掏出早就融化的巧克力和被压瘪的面包,又给她递过去装着水的酒瓶。她怯生生地接过,眼角余光一直打量我。
“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我最近会被监视,不能自由行动。我过两天找机会再来一次,给你拿点吃的。如果我没来,你也别出去了。”
她笑起来,说:“你是在担心我被抓吗?”
我没回答。
我不忍心把残忍的话直接告诉她。我想我需要委婉一点。
我把她从C区带出来,但我没准备帮助她逃出去。那是最愚蠢的善心。我不可能用全人类安全作为代价去赌她的危险性。
她笑眯眯地吃完我带来的食物,轻轻来拉我的手。
“我、喜欢你。”她轻轻说着。像一只小狗一样伏在我腿上。
我摸摸她的头:“我也喜欢你。”
她的眼眸顿时生动起来,柔软的手悄悄攀上我的肩膀。
我问:“你叫什么啊?”
她说:“我忘记了。”
我说:“那你叫小黑吧。”
“好啊!”她很开心,“我最喜欢黑色了!你叫树叶是吧?我记住了!”
我没告诉她这只是个代号,只是说:“我们来做个乱问乱答吧。不告诉别人,只有我们知道的那种。”
她看上去有点困惑,但是还是说好。
我:“你喜欢什么?”
她:“你。”
我说:“乱问乱答。不要认真回答,会被猜出来。”
她:“嗯……那不喜欢?”
我被她逗笑了。
在我费了一番口舌后,她终于理解我想要干什么,于是回答说:“白色的墙壁真可怕。”
该她问我了。
她眨着眼睛问我:“你喜不喜欢吃巧克力呀?这次我太饿了,吃光光了不好意思,下次分你一半,”她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一大——半。”
我看着她动人的笑容回答:“请你死在这里吧。”
少女还笑着的眼眶里立刻涌现出泪水,又惊讶又难过,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你说了你喜欢我。”
我扛不住她的泪眼,扭过头去,解释道:“这只是乱问乱答。”
我没回头,但我能感觉到她一直看着我。
她问:“可是这应该是你的真实想法对吧。你不想带我出去,甚至希望我死掉。因为你害怕我会伤害你,伤害其他人。”
我默认了。
“我明白了……我早该明白,你跟其他人完全没有不同。”少女稚嫩的声音颤抖,我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们就是害怕我,即使我保证不伤害你们。你们很坏,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们。你们给我送饭,帮我洗衣服,我都知道。我觉得你们真好。我喜欢你们。尤其是你,树叶,我喜欢你。”她从背后抱住我,眼泪打湿我背后的布料。“我向你保证,树叶,我绝对不伤害你。”
我拉开她环在我腰上的手,控制自己不再回头。
我听见电梯的声音,我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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