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安静，朱赢愣怔片刻，竟然大笑起来。
“你懂什么？”朱赢攥紧拳头，咬牙说道，“身为棋师，胜负便是生死！若是不能一直赢下去，却又有何意义？”
“没错，所以呢？你也是这样教你儿子的。”凌冰笑着，轻蔑的看着朱赢说道，“他跟你一样，满脑子只想着胜利。朱赢，朱胜？简直是个笑话！你看到他刚才的表情没有？不过是输了一盘棋，他却好像天塌下来一样！”
“他是个棋师，如果不能赢，就不配做我的儿子！”朱赢眼都不眨，吐出这样一句话。
“是啊，你就是这样想的。”凌冰笑道，“二十年了，真的没有人能够赢过你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冰突然站起身来。
“七层棋楼，棋童、棋师百二十名，其中不乏天才，也不乏天才中的天才。”凌冰伸展手臂，宽大的衣袖随风而起，“他们当中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胜过你？”
朱赢只是看着他，并没有回应。
“那个名叫苏澄的姑娘，你的女弟子，在棋楼里数百名弟子里排行第四十五，每天却要花一个半时辰为你熬药，在熬药时看一眼棋谱，都要被你训斥！”凌冰靠着栏杆，笑着说道，“对像她这样的人，就该用这种方法去教，她才能永远都无法进步？是不是？”
朱赢嘴唇颤动，死死盯着凌冰。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好怕。”凌冰勾唇笑了笑，语气慵懒的说道，“二十年不败，哈哈，简直是笑话！你的胜利都是假的！所谓从未输过更是假的不能再假！这世上从未输过的人，真的存在吗？”
“闭嘴！你可以咒我死，但不能说我的胜利是假的！”朱赢哑着嗓子，颤抖着身子起身，朝着凌冰扑去，“没人能赢得了我的，苏澄不能，莫子弈也不能，你也不能！”
猝不及防，朱赢通红了双眼，猛地掐住凌冰的脖子，将他按在高台的栏杆上！
“啊！”人群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这一幕，莫子棋忍不住发出惊呼。
面对这样惊人的事实，所有观战的棋师们发出阵阵骚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棋圣突然动手，要宰了那个小子！”
“难道师父接受不了输给无名小卒，要杀人？”
人群骚动着，惊慌失措的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快！去救凌冰！”方好扯了扯目瞪口呆的莫子棋，往高台上赶去。
高台上，朱赢将凌冰死命往台下按去，显然已经疯狂，想要将他直接推到台下。
凌冰却抓着朱赢的手腕，已经涨红的脸上竟然还带着微笑。
“很想杀了我吧？杀了我之后呢？”凌冰挣扎着说，“输了棋的棋圣便不再是棋圣，你打算怎么办？跟我一起死？”
朱赢没有回答，除了杀死凌冰，他什么都不想。
就在此时，一个棋童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
“朱宗师！大公子他、他上吊自尽了！”棋童气喘吁吁，脸上苍白的跪在地上哭道，“就刚才输了棋之后，大公子朱胜就在后面上了吊，现在人已经、已经没了……”
朱赢愣怔着，恍然松了手。
凌冰咳嗽着，身子软下，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儿子，他唯一的儿子，他多年的心血，就这样无情的消失在世界上。朱赢惨白着脸，怔怔走了几步，看向自己的手心。
突然，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痛哭失声！
凌冰微微愣了一愣，却竟然丝毫不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意外。
那样只知道赢、却又从未真正输过的孩子，是绝对受不住半分打击的。也就只有这样的父亲，才能教出这样的儿子。
简直可悲。
虽然可悲，却又不值得同情。
朱赢仰起头来，看着天空。
“二十年了，我从来没输过，我不会输，不会……”朱赢突然发出一阵惨淡渗人的笑声，往高台边缘走去。
白玉栏杆和莫子弈坠楼的那个高台一样高，都是恰好到腰的距离。方好说过了，这实在不怎么安全。
跨过栏杆，只需要短短十秒，而坠落的时间，更是只有十秒的三分之一。
高台下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
朱赢的尸体就落在高台之下，和莫子弈死时很像，却又显得有些不同。他不甘的双眸依旧睁着，似乎依旧在说着--他不会输。
虽然，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凌冰摸了摸脖子，还别说，这家伙三十八岁不算老，还挺有力气的，脖子里侧都被掐的青紫起来。
方好带着莫子棋，飞速赶到了高台之上。
看到凌冰安然无恙，方好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马上揪住凌冰的领子，一把扯开领口，查看里面的伤势。
他动作粗暴，毫不客气，凌冰本来就比他矮上几公分，还比他瘦弱，被他这么单手一拎，就像小鸡仔一样被拎了起来。
看了看已经青紫的脖颈，又看了看锁骨上的指痕，方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安啦安啦，没事啦！”凌冰眨巴着眼睛有点害怕，安抚方好说，“我的真实实力还没有使出来呢！死不了的！”
方好忽的抬起头，眼睛里冒着火焰！
他的手冰凉，无法控制的发着抖，神色愤怒，愤怒之中却又藏着说不清楚的复杂感情。就这样看着凌冰半晌，他也说不出话来。
“方好，我没事。”凌冰爬起来，跳了两下说道，“你看我，好得很！”
方好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说：“可别再有下次！”
……
莫子棋在房间里备好酒菜，三个人围坐在桌旁，凌冰慢慢道出这件事情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莫子棋低下头去，虽然很坚强没有流泪，嘴唇却颤抖着。
“凶手自尽，棋圣的名声也毁了。”凌冰微笑着，拿起两串糯米丸子说道，“他这也算是罪有应得，你弟弟泉下有知，终于可以瞑目。”
“少吃点。”方好从凌冰手中夺下一串糯米丸子，皱眉看了一眼，自己咬了一口。
凌冰委屈巴巴的瞅了瞅方好，转眸看了莫子棋一眼，见他面色哀伤，叹了口气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千万别多想！该吃吃该乐乐，总不能不过了吧！你们兄弟俩本来就在这棋楼里住着，被朱赢盯上，怎样都有机会下手的，这不是你的错。”
“节哀顺变。”方好说。
莫子棋叹口气，露出淡淡的微笑：“你们说得对。”
“对了，你和苏澄怎么样？”凌冰喝了一口小酒，追问道，“没了那个朱胜，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吧？”
莫子棋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真好！”凌冰拍手笑道，“等你们成亲了，要请我们吃糯米丸子！”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莫子棋说，“师父死了，棋楼理应易主。你作为优胜者，棋楼本该是你的，可你又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成了传说，却留下一个烂摊子等人接手。”
“那怎么办？”方好追问。
“圣上打算三个月之后再进行一次斗棋大赛，”莫子棋笑笑，“优胜者将成为下任棋圣。”
“是吗？”凌冰边吃边说，“三个月？那苏澄可得加油！”
“那他呢？”方好指了指莫子棋。
“他？加油吧，努努力，再过个三、四年，要是突然开窍了，或许勉强能达到朱胜原先的水平。”凌冰说话真是不留情面，毒舌得让人好想打他。
莫子棋苦笑，他自己也知道，棋艺一道，天赋是跨不过的坎儿。
不过，谁说棋艺只为了赢呢？
“你放心，我会努力。”莫子棋笑着说，“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我的弟子个个都超过了我，走出去一提起我的名字，也是响当当的呢。”
“加油哦！”凌冰笑着又偷偷拿了一串丸子，这次方好看了他一眼，好歹没有发作。
“对了，委托结束，你们要什么报酬。”莫子棋突然想起这件事。
“报酬？我……”凌冰眼珠一转，看向方好……
“我们时空侦探社为人民服务，目前正在拓展业务。”方好低着头这样说道，“我要的报酬很简单，十个系统币，外加下一单业务。”
“系统币好说，下一单业务？”莫子棋不解。
“怎么？不明白？”凌冰舔了舔嘴唇，咽下一颗糯米丸子说，“就是让你给我们拉下一单生意！方好，你真聪明……”
“没问题！我一定能做到。”莫子棋露出微笑。
吃完最后一个丸子，凌冰满足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我们得离开了。”方好说。
“好。”莫子棋想了想，调出系统页面，直接将十个系统币转入凌冰的账户。方好确认之后，点了点头。
“嗯嗯，再见啦！”凌冰挥手。
莫子棋看着他们，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一拱手，口中说道：“有缘再见。”
“如果找到新的委托人，随时联系我们。”方好说，“我们的业务水平你也是知道的。”
“当然，你们是天下最好的侦探。”莫子棋笑着，语气认真。
“好的，拜拜……”凌冰摆手。
屋内白光一闪，方好和凌冰凭空消失，莫子棋知道，他们两个回到了自己的时空。
他站在空空的屋内愣怔半晌，缓缓坐下，手指轻抚着桌上的棋盘，打开棋盒，慢慢摸出两颗棋子。
他的手指颤抖着，黑色棋子从手心滑落，吧嗒吧嗒两声落在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他弟弟的玩具，百玩不腻的东西，棋子油润，棋盘光滑，这廉价的棋盘棋子原本做工粗糙，却不知何时被磨成了这副光洁润泽的模样。
放下棋子，莫子棋起身，他猛地拉出床下的箱子，打开，翻看着那些棋谱。
那些棋谱是被他看过很多次的，有些很浅显，有些过于艰深，都是他不常用的。莫子棋一本一本翻看着，才终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书都已经这么旧了……
他的弟弟就是这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长着，他以为弟弟什么都不懂，可弟弟却早已超过了他。
那孩子是疯的傻的，莫子棋疼他爱他，却也从未信任过他。莫子棋总怕他受到伤害，却从未真正理解过他。
小到这个房间，大到这个棋楼，这便是莫子弈全部的世界。
可是从步入这个棋楼的那天，莫子弈的世界便改变了。这小小的棋盘、这精妙有趣的一方天地，对于莫子弈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对于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从棋盘上、从黑白交杂的棋子中间，子弈一定得到了难以想象的乐趣吧？如果能够早一点发现他的天赋该多好，如果能够更深一点了解他，或许就能够知道他究竟能达到怎样的高度？
泪水，沿着莫子棋的脸颊慢慢的滑落，静静地滴在棋盘边缘，沿着缝隙滑下去，消失不见。
轻轻叹息着，他的心中既有悲伤，也有深深的遗憾。
“子弈……”他忍不住喃喃说道，“我怎么就没有跟你下一盘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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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棋圣（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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