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治安队的队员在例行巡逻的时候打着呵欠,似乎还没有从昨夜欢闹的美酒和微暖的炉火中清醒过来,就猝不及防的看到倒在小巷里狰狞诡异的尸体。
死者是一个丑陋的畸形儿,一个流浪在街头、无名无姓的孤儿。
他的四条手臂和双腿都被打断,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布满血丝的眼睛睁的浑圆,死不瞑目一般死死的瞪着某个地方,他浑身发着紫,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血肉模糊的伤口被白雪冻结成鲜红的霜。
没人会在乎一个随处可见、身份低微的乞丐,他本应被草草裹住扔进偏僻荒凉的野坟地,不会有人去查,也不会有人问起,只会敷衍的变成案卷里一桩无足轻重的谜团,变成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是没有,案发场地被堂而皇之的保护了起来,这件案子被勒令重点调查。
这其中的原因自然不是死去的少年有多么特殊,而是那位发现尸体的治安队员据说是某位大贵族的小儿子,现在还被吓得病着,所以那位贵族老爷勒令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他的儿子出气。
不管这理由有多么荒唐和不可理喻,但就结果而言,或许少年的冤屈可以得到平息。
这件事传到月见里家的时候,雪姬正坐在暖炉边,捧着热茶坐在廊檐下赏雪。
明明这件事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可雪姬拖着茶杯的手还是下意识的僵硬了一瞬。
虽然没想到这位未来的诅咒之王会在还未接触到与咒灵相关的契机时就如此快的死去,但这基本也是已成定局的事情,毕竟人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自然转化成咒灵的。
“无惨大人的身体如何?”雪姬淡淡问道,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侍女看雪姬转移了话题,觉得她大概是没什么兴趣,便从善如流的回答道:“听医师说正在好转,已经能在花园里活动了。”
“是吗。”本应是个很好的消息,雪姬却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雪姬心里很清楚,如今的一切欣欣向荣都只不过是空中楼阁般的假象,只需要轻轻一碰,所有的美好和繁华就会像泡沫一样散个干干净净。
也只有整日沉迷在纸醉金迷之中的贵族们,无法意识到危机的到来。
侍女其实是月见里夫妇派来讨好如今的雪姬的,首饰衣裳也送了不少,毕竟现在的雪姬只是个占据了他们女儿身体的陌生灵魂,如果还想要雪姬继续帮扶月见里家,势必要打好关系,但就现在看来,雪姬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这位神秘少女的身上依旧是颜色素淡的月白色和服,乌黑卷曲的发上只系一根发带,霜雪一般的不近人情。
可即便如此,雪姬也依旧美的不似世间之人。
就这样沉默的过了半晌,雪姬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治安队那边应该还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吧?”
“是......请问怎么了吗?”侍女有些不解。
雪姬看着院子里那丛被雪压弯的金菊,轻轻勾了勾唇角:“没什么,或许我能给他们送一点惊喜。”
雕镂着精致家徽的牛车刚停在街边,治安队的队长便小跑着迎了上来。
雪姬在侍女的搀扶下提起裙摆,娉娉袅袅的下了牛车,她抬起冰蓝色的眼眸,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拉着警戒线的案发现场。
治安队长往后退了一步,卑躬屈膝的看着尊贵的来客:“您就是月见里家的小姐吧,听说您有线索要提供,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先回治安队......”
“福山先生,先带我看一下现场吧。”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福山的话,雪姬微微的笑着,语气里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威压,沉沉的压向福山。
福山不由自出的吞咽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好,好......”
泥泞脏污的小巷出现在雪姬面前,她毫不犹豫的打开了全知视角,霎时便有一股强烈的怨念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将她裹挟其中。
模糊的画面开始在雪姬的眼前逐渐成型。
濒死的少年不甘的望向天空,一个积攒多年的念头从脑海中浮现,从稀稀落落的回响变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最后变成浩大的、无数遍的质问和呐喊,在耳边震耳欲聋的响起来!
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带着恨意的咆哮在胸腔中陡然炸裂,少年眦目欲裂的睁大着眼睛,浑浊的眼白遍布着血丝,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诡异的暴起青筋,他在与死亡搏斗,他要挣脱束缚这世间的规则,用这份怨恨和不甘。
浓重漆黑的怨念在少年的身边汇聚成暴风一般的漩涡,粘稠的、滑腻的东西从地上钻出来,一团一团的汇聚成没有形状的怪物在墙壁地面上蠕动,少年破碎的意识附着其上,怪物生出眼睛,怨毒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强大的恶意驱赶走了周围的其他咒灵,只留下巨大狰狞的怪物。
而现在,怪物的眼睛看向了警戒线外美丽纯洁的少女。
它蠕动了一下,在雪姬的注视下发出了粘腻的,却带着莫名亲昵的声音:“ha……hau……e……”
冰冷的寒意立刻像是毒蛇一样缠住了雪姬的身体,怨念侵占着她的理智,似乎要将她的自我意识吞噬。
不好!
雪姬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盯上了,漆黑的湿滑的触手攀上她的脖子,遏制住了呼吸和尖叫。这具身体根本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雪姬无法反抗,只能咬紧牙关,疯狂呼叫系统,但她和系统的连接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一样,无法产生链接。
而这时候雪姬终于注意到,怪物奇异的扭曲着的身体里,镶嵌着什么稻草做的东西——那是一件蓑衣,是她曾经丢给畸形少年的蓑衣,此刻正紧紧地被黏糊糊的物质包裹在怪物身体里,仿佛紧紧拥抱着蓑衣不肯松手的孩子。
“ha……hau……e……”如泣如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它说什么?雪姬忍不住侧耳去听。
就在雪姬不受控制的迈开脚步的那一刻,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了雪姬的后背上,不成形状的怪物仿佛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威慑,一瞬间就四散开来。
恍惚间,雪姬好像听到了一阵力量碰撞的嗡鸣声。
雪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3D立体音箱混响一般刺耳的噪音中脱离出来,但还是被眼前只有她可以看见的怨念和恶意逼得反胃,她努力稳住了自己的表情。
好在雪姬现在的形象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即便她当场吐出来,别人也只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您看到了什么吗?”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雪姬的背后响起来,她回过头,终于看清了将自己拉出泥潭的人的样子。
那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似乎比她还要小一点,身着一身洁白的狩衣,银白的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身后,他捏着一把折扇,饶有兴趣的看着略有些惊慌不定的雪姬,那双宛如水天一色的湛蓝眼眸包容而广阔。
六眼。
雪姬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词汇。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少年见她许久没有开口,不由疑惑的歪了歪头。
“啊,抱歉。”雪姬这才从那双眼眸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不过,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六眼可以看穿万物,虽然雪姬现在是个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普通人,但诅咒之王暴动产生的咒力波动一定不会小,难道六眼会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少年当然明白雪姬的未尽之语,他含笑摇了摇头:“我是察觉到了咒力的波动,才匆匆赶来这里,但很遗憾,除了一些咒力残秽,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
雪姬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立刻回头查看,全知视角还没有关,她明明感觉自己不过是看了几十秒而已,可系统却显示她的体力值已经掉到了65,马上就要跌破正常阈值,而那条光照不到的小巷里,除了几只蝇头和几摊咒力残秽,什么都没有。
她立刻关闭了这个技能。
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雪姬的幻觉,没留下一丝痕迹。
雪姬想要把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可还没等她开口,系统就已经先一步控制了她的身体。
【系统提示:宿傩当前战力无法抵御六眼神子的攻击,请玩家不要干涉剧情因果和历史进程,保持沉默。】
又来了,无惨那次是,这次也是。
雪姬只好敷衍的笑了笑:“不,我也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好像陷入了一片漆黑的幻觉。对于您帮我摆脱幻觉这件事,我改天再登门致谢,五条大人。”
被雪姬称作五条的少年正是咒术御三家五条家未来的家主、这一代六眼神子——五条悟。
“是吗。”与未来某人同名的少年似乎并不惊讶雪姬认出他这件事,只是若有所思的用折扇抵住下颚,光芒流转的六眼在巷子里的尸体上停滞了一瞬,然后他闭了闭眼,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啊,对了……”
风扬起他月光般的银发,五条悟一脚踩在牛车上,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我会等着的哦,你的登门致谢,月见里雪姬小姐。”
雪姬得体的行了一礼,却并没有答话,直到目送五条悟的牛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才轻轻蹙起了眉。
他认识自己,为什么?
“月见里小姐?”福山队长谄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打断了雪姬的思绪。
雪姬有些不悦的瞥了他一眼,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福山先生,我见过这个少年。”雪姬用衣袖掩住了口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有那么糟糕,“我去神社祈福的时候曾经在路上见到他被几个混混殴打,言语间好像说是少年偷了他们的什么东西,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蓄意报复。”
福山听完眼睛不由一亮,他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看向雪姬:“那......您还记得那几个平民的样子吗?”
“啊,当然。”雪姬笑着点了点头,“我略通一些书画,可以帮您把他们画下来。”
......
警署里的案卷都已经堆成了山,但值班的治安队员依旧坐在椅子上毫不避讳的打着瞌睡,直到额头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才将将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你好,就是这几个人,麻烦你发布一下通缉令。”
少女姣好的面容措不及放的在治安队员朦胧的睡眼中放大,他吓了一跳,整个人向后仰倒着摔了下去。
“抱,抱歉!”那位队员看了一眼站在少女旁边的福山队长,涨红了脸,迅速拿起桌子上的几张画像,飞也似地跑走了,“我现在就去!”
成功混进治安队的大本营,雪姬好奇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别有目的的略过桌上摆放的几宗有关孕妇被杀的案卷。
“治安队的大家真的好忙啊,居然有真么多案件亟待解决。”雪姬故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弄得福山一下子尴尬的不知道往哪看。
工作懈怠,傲慢无礼,徇私枉法,治安队的这些人就像是啃噬根基的蛀虫,将这里腐蚀干净。
“这不是几周前孕妇被害案子吗?”雪姬状似无意的轻轻点了点桌上的案卷,勾起唇角,“还没有解决吗?”
福山赶紧回答:“啊,那个啊,我们已经锁定了之前的一个连环杀人犯,只是目前还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连环杀人犯啊,雪姬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不是说这件事和神社的一个咒术师有关系吗?”雪姬疑惑的歪了歪头。
福山被这话吓了一跳,立刻阻止她道:“月见里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羂索大人如今可是藤原大人家的座上宾,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反而显得有些鬼鬼祟祟。
藤原家是如今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也是咒术世家、御三家之一加茂家的支持者。
难怪五条家的六眼会出现在这里,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咒术师的职责,还有势力之间无形的博弈。所以他才会知道她的名字吗?作为被羂索盯上的棋子之一。
话说回来,这些贪生怕死的贵族们果然盯上了这个看似能够让人永生的法子,利用权力将案件压了下来,并默许了这桩暴行。
羂索这家伙,果然很懂得利用人心。
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咒灵和诅咒的事件,而是搅和进了京都官员的权利角逐和御三家的势力斗争里。
啧,雪姬有些不耐烦起来,事情越来越麻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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