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有一半的地方用来建祀堂,露天的和不露天的南北分割。
露天的是一块方型的台子高架,上头放着炉鼎等祭祀工具,每至农历十六,何氏会在额头上涂上鸡血,穿上宽大且色彩浓重的裙袍在台上念诵吟唱,叮叮当当铜铃声犹如索命曲,整夜不休止。
原先谢府所在的街道是淮阳主街,热闹繁华,后来不知怎么传出谢府闹鬼,周围的宅子和商铺便渐渐空了,只剩些不愿挪窝的钉子户。
两个嬷嬷压着江月姝穿过露天祭台,来到游廊尽头。花藤后隐匿着一扇绘着诡异符文的门,那符文据说是用来辟邪的。可江月姝却觉得谢府最邪门的是她那个婆母,阴的阳的她自来不怕,唯独怕的是人心。
“大少奶奶,请在团蒲上跪好。”
其中,身形微胖的王嬷嬷拿着戒尺拍了拍江月姝的腿窝。
江月姝被迫跪下,正对面前的是一尊肩上缠蛇的佛像,盘坐在莲花座上,无悲无喜。
“大少奶奶可知错?”王嬷嬷问道。
江月姝神色迷惘,她何错之有,要有错也不是她,她自问对谢怀安无愧,伺候他一年多,生他冷了饿了药苦了,娶来的妻比奴仆还操心。
她一直清楚只有谢怀安好好活着,她才有解脱的一天,她渴望能恢复自由身,便加倍对他好,不曾想他的心比石头硬,对她是半点感情也没有。
等了许久没等到想要的回答,王嬷嬷看着她眉眼间的倔强,叹了口气,“那就得罪了大少奶奶。”
王嬷嬷拿着戒尺抽打江月姝手心,每打一下就要念一段女诫里的规训。
那戒尺用软木制成,轻飘飘一片,抽在手心虽没有多痛,但还是有刺麻感,抽了约莫二十来下才打住,江月姝手心已红成一片,有了疼痛感。
王嬷嬷再度问道:“大少奶奶可知错?”
江月姝依旧垂着头,不愿吭声。
静默了好一会,王嬷嬷和另一嬷嬷无奈对视,只好说:“既是如此,大少奶奶便在这里思过。”
说罢,两人拿着烛台离开了禁闭室。
一室幽暗冰冷,江月姝冷得抱住双臂,汗毛阵阵,这时地底下传来嘶嘶的声音,她惊得从团蒲上站起,这地板是空下的,何氏在下面养了三只巨蟒,奉为天神,上次她关禁闭时,正逢巨蟒发热期,险些冲破牢笼爬上来将她拆吃入腹。
江月姝有了阴影,一颗心七上八下,惊惶得想吐,忽然觉得谢怀安能不能好好活着已经无所谓,左右她的境遇也不会变好。
她吸了吸鼻子,非常窝囊地哭了。
如果她会武功就好了,像戏本里的大侠一样,一个轻功上天入地,岂是小小宅院能拘得了,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如今连大门都出不了,即使除了大门,没有户籍贴她也出不了城,不出一日必定会被抓回去。
就在江月姝悲伤不能自已时,门开了一条缝,烛光泄了进来,平贵脑袋钻了进来,小声道:“大少奶奶别哭了,大少爷让我来放你出来。”
谢怀安会有这么好心吗?江月姝不这么觉得,但她一刻也不想待在禁闭室,飞快逃离出去。
回去路上,平贵跟在身后替谢怀安说好话,江月姝闷头走着,心里是不肯再原谅谢怀安。
平贵将她送到门口就走了,她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碳火之意融化了身上的冰冷,堵着的鼻子都通了,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摇晃着屏风后的身影。
江月姝脚步顿了顿,想绕开,奈何暖阁紧挨着内间,她绕不开。
忽然屏风后传来咳嗽声,谢怀安沙哑着声音道:“水。”
这命令朝谁下的不言而喻,江月姝想假装听不到,但咳嗽声更加剧烈。
她无奈只好拎起茶壶送进去。
谢怀安倚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难看,身上盖着厚毯,手上的那只手正拿着一本书。
江月姝一向知道他有自虐倾向,伤口在哪,他就要硬生生撕开,撕得鲜血淋漓,无痊愈的可能才罢休。
比如现在,他明知左手受伤,偏要用左手来做事,像一个得了痛瘾症的疯子。
江月姝扫了眼他的手便垂下眼皮,木着脸倒茶。
“梅花酥挺好吃。”谢怀安翻动书页,冷不丁说道。
杯盏很快满上,溢了出来,江月姝及时打住,用帕子擦拭。
忽然谢怀安手按住她的细腕,倾身过来,浓郁的药香袭来。她僵住了身子,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对视上。谢怀安相貌精致,每一寸都像精心雕琢过,可就是太精致,不似真人,不笑时眉眼间总是笼着阴气,就如祀堂里那些木偶人一样。
“娘子明日再给我做可好?”他的语气轻柔,眸光却冷如寒潭。
江月姝心底发毛,愣愣地点了点头。
谢怀安笑开,又道:“过几日秦家六小姐大婚,平贵应该有同你说过吧?”
江月姝抿了抿唇,再度点头。
谢怀安道:“你替我走一趟,把礼送到秦家。”
秦家多年前就搬离淮阳城,定居平清城。去往平清城要五天的路程,谢怀安竟会让她离开谢府,就不怕她跑了吗?江月姝微惊。
“你会在路上逃跑吗?”谢怀安指尖蹭了蹭她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爬过,江月姝抖了抖,想抽手,却被牢牢抓住。
她只好摇头:“不会逃,我既嫁给你,生是你的人,死亦是。”
谢怀安意味不明低笑,“记住你说的话,生是我的人,死亦是。”
话落音,江月姝手腕处传来疼痛,低头便见一只红色的圆形虫钻进皮肉,滑进青色筋脉,那虫子有指甲盖那么大,撑得薄薄的皮肤凸起一个小点。她大惊失色,吓得连尖叫都忘了,按着手臂想把虫子抠出来,她生来怕虫子,遑论眼睁睁看着虫子爬进体内,死的心都有。
谢怀安津津有味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悠哉道:“没有解药是拿它没办法。这是苗疆特有的噬心蛊,若是三个月内拿不到解药,虫子便会爬进你的心脏啃食。”
江月姝惊出了汗,一对漂亮的眼珠子如被小石子临幸的湖面,水波泛起,一点点散开,最终成了雾气,泪眼朦胧看向谢怀安,“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平日里伺候你伺候得不好吗,如果想我死你可以直接动手。”
拿虫子硬生生塞进她身体里,比杀了她还痛苦。
她声音颤抖,难掩哽咽,如同受伤的小兽,让敌人掐住了最后的命脉。几根青丝凌乱,湿漉漉地粘在两腮旁。
鼻子更堵了,呼吸不上来,只是用嘴呼吸,浑身透着悲惨之意。
是个男人见到美人泫然若泣都会心软。
可惜她的夫君是个铁石心肠之人。
她哭得越可怜,谢怀安越享受,他笑吟吟道:“哭什么,说了只要三个月内吃解药就没事,你送个礼用不了几天,等回来了我就给你解药。”
谢怀安拉过她的手臂,指尖抚了抚被她自己掐红的地方,用一种极为心疼的语气道:“你是我的妻,我自是不会害你,对你下噬心蛊是为了图个心安。难不成你真想逃跑?不然你的反应何故这么激烈?”
说罢,他掀眸睨了她一下,眼中透着森冷,江月姝唇瓣颤了颤,说不出辩驳的话。
她确实是想逃。
“就知道你不会安分。”谢怀安冷哼。似是厌烦了,甩开她的手,嘲弄地勾起唇角,“记得要将贺礼亲手送到秦小姐手里。等你回来画几幅她大婚时的装束和模样,算一算约莫有两年没见到她,我都快忘了她的长相。”
谢怀安思绪拉远,当着妻子的面毫不遮掩地怀念起曾经的心上人。
江月姝早已习惯,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本就畸形。他嘴上说快忘了秦笙云,实则日日翻着他从前给秦笙云画的画像,梦里都在喊着秦笙云的名字,又碍于面子,不愿意被人知道他还念着秦笙云,白日里则和她扮演恩爱夫妻。
送礼的事就算定下,第二日何氏听闻此事忙不迭过来游说一番谢怀安,想让他打消派江月姝送礼的事,原因很简单,怕她逃。
在何氏眼里,这逃的可不是个人,而是两千纹银。直到谢怀安说了噬心蛊的事,何氏才松口。
那贺礼挑了一轮又一轮,谢怀安总挑不满意,最后备了几箱淮阳城特产:鱼丸。
饶是江月姝不好面子的人都觉得丢人,她这夫君怕不是病傻了。
无奈,江月姝只好拉着一马车鱼丸去往平清城,同行的还有谢家镖局的人,何氏还是提防着她,特意派了十几个高马大的打手跟着。
思及此,江月姝叹了口气,支着下颌看马车外的风景,何氏所作所为固然闹心,但能换来短暂的自由也算值了。
一行人从天不亮出发,一路颠簸了几天,在第五天下午到达秦府。
大梁的婚嫁习俗有另一套,新郎接新娘的时辰是在晚上,此时秦家还在摆宴,吃完宴席新娘方可出门。
秦府门前停驻着许多马车,拥挤堵塞,来往皆是衣着华贵之人,街道两旁以及门口皆有侍卫把守。
江月姝等人的到来引来不小的动静,无他,十几个壮汉齐齐往门口一站,让本就逼仄的街道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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