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豪地说,我武功不差。所以我想见魏弃之的时候,我很轻易就能绕过守卫去见他。我站在他面前时他一点都不惊讶。
虽然我心里一直魏弃之魏弃之叫他,但其实我已经很久不拿名字叫他了。自从我跟着他地位见涨后,魏弃之就让我恶补了许多他们达官显贵的繁文缛礼。比如什么名不是用来叫的,字才是用来叫的。以前拿大名叫他,看我没读过书什么也不懂就算了,以后得叫他的字。
但是后来,其实字也是不能叫的。朋友间才叫字,我是他的下属。
“大将军。”我说。他一直在看他的公文,根本不抬头看我。这叫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紧张起来。我斟酌着言辞。我想说我来向您负荆请罪,又觉得那我是不是应该言行合一一下,把上衣脱了,接着想起我也没带荆条,脱了上衣也没荆可负。
我看见他提笔,在一个什么地方重重地划了一笔。我觉得那好像是在催我似的,我就非常直白地说了:“我来向您请罪,求您原谅我,让我回来吧。”
魏弃之放下笔,抬起头。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很久以前我刚开始读书,书里经常提到的一个词就是君子,那时候我还对魏弃之抱有幻想,觉得书里的君子活脱脱就是魏弃之的模样。
“烧鸡好吃吗?”魏弃之问我。
我觉得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张口结舌看着他。
接下来魏弃之巨细无遗地给我复述起我这半年的流浪,我一开始怎么狼狈地刚一安顿就被官兵找到或者被人举报,我怎么东躲西藏,东奔西逃,怎么最终发现唯一留给我的生路只有当乞丐。他平静地,温和地,隐隐带着一种炫耀说着我的生活,那么多我不想回味的细节。我被人踹了脸,想打人又最终忍了。有人要我爬狗洞,说爬了就给我点钱,结果爬完后他给我撒纸钱。几个人去欺负我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个流浪儿,我去帮他揍回去,晚上他们过来往我们住的破庙放毒蛇。
“阿信,你从来没离过我的手掌心,何来回来一说?”他一向喜欢用他给我起的字叫我,以前这是显示他对我的信重,现在这让我觉得他在指控我对他的背叛。
我当时觉得:我就不该来。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种感觉——魏弃之别说原不原谅我了,他现在让我活着就是想看我的窘境,我因为背叛他离开他过得那么惨,等他看腻了,我就可以死了。
严格来说,我一直知道魏弃之很可怕,很多人都怕他。但可能因为他一直对我太好了,所以我就一直没想过,他也可以让我这么怕他。
我以前对我在魏弃之的那些所谓的功劳和资历都不屑一顾,现在我却免不了这样想:我好歹是跟随他最早,认识他最久的下属。和他一起上战场,跟他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把他从尸山血海里拖回来。我……
但是,好吧,这些都不作数了。像他这样的人,不看你为他做过什么,只看你为他没做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他不许的事。要不然我也不会觉得我受不了他,我得离开他。
我又开始想别的。我想我今天还能活着出去吗,想我以后还能活多久,想既然我被魏弃之一直盯着,我是不是得赶紧和小子分道扬镳,别牵累了他?
魏弃之一直看着我,不说话。他就是这样,不说话,等别人说。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还是得说。我硬着头皮开口了:
“那——我现在能走吗,大人?”
魏弃之回答我回答得很干脆:“可以。”
我愕然,又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我转身就想跑。可是突然间,就那一瞬间,我在战场上这么多年历练出的警觉提醒了我。我回头,看到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站起来,一手握住了佩剑的剑柄。他看到我回头,微微惊讶,笑了。
“好吧,阿信,”他踏过案几,缓缓抽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为什么想回来?”
*
我想我知道魏弃之希望我说什么。无非就是狗腿子阿谀主人的那一套。什么小的罪该万死,忘恩负义,离开了主子您才发现您对我那么好,偌大天地里只有您这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求求您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为您肝脑涂地,赴汤蹈火,马首是瞻……
但是……我嘛……我虽然算不上什么刚正不阿的大丈夫,贫贱不移的君子,可我就是,有时候,特别特别的,直,不怕死地直。
*
“烧鸡太好吃了。”我说。
*
我的武功是魏弃之教的。也不能这么说,我那时候都十七八岁了,错过了正儿八经学武的最好年纪,魏弃之也就是指点指点我拉个筋啊扎个马步啊修个内功啊。然后就是多和我打打架。他说我可真是天赋异禀,没学过什么也能和他有模有样有来有去地打上几个回合。我说我可不是没学过。我们村里好些条野狗,没事就来指点我怎么打架。
魏弃之当时脸一下子就拉下去,好几天没有对我笑过。后来我受人指点才明白:这个心思一点也不敞亮的家伙觉得我骂他是野狗。
*
我闪过他的剑锋,勉力回击,连他对衣角都没抓住不说,还被抓住破绽,叫他的剑狠狠抽了我的手臂,铁鞭子似的被抽得生疼。幸而只是划破了衣服,没破皮。我不敢再纠缠,一路后退,想夺门逃走。他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直接一脚把我扫倒,提剑就往我心口刺。
我说实话啊,我知道我刚才那样是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可我不就说了个烧鸡好吃吗,他至于吗气成这样!我还没说他是胡妓生的小【】呢!
我往旁边一滚,听见地板破碎的声音,相信如果我没躲过,我肋骨都得给他用内力震断。
我连滚带爬地起来,和他拉开距离。可这屋子再大,也就是个屋子,有墙的。
魏弃之也知道我没地方逃了,慢悠悠地把剑抽出来,慢悠悠地对我笑。他笑得我那叫一个怒从心中起。
“魏子稷!你这个说话当【】的孙子——你说我可以走的!”
“我还说过,我不放过叛徒,”他说,“阿信,我怎么对付叛徒的,你说说?”
【】。
光让我回忆,我就觉得一股恶心和反感。就算我也恨那人的背叛,可看着那副惨状,终归还是难以苟同。
太过了。
魏弃之一步步向我走来,走一步就跟催命似的我觉得我的活头就少一分。我四下张望,想找一条生路。见我不说话,魏弃之又问:“我对你不好吗,阿信?”
他刚告诉他爷爷我这半年的惨相都是他的授意,刚握着他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往我心口刺,刚刚暗示要把我【】,现在他问我:
他对我不好吗?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
“魏弃之,说真的,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因为念着你的那点好,被戾太子关起来好吃好喝好言相劝时,没就那么从了他,好让你这个乱臣贼子抄家灭门斩首示众。”
*
因为我说的话太好听了,魏弃之把我制服后,没有一剑了结我【】。他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墙上砸。一开始我还能说句“孙子放开你爷爷”,几下之后我就晕到说不清楚话了。头很疼,耳朵里都是嗡嗡声,眼前都是血。
我听到有人进来问魏弃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还是我挺耳熟的声音,但我想不起来那是谁了。他肯定没我这么糊涂,一下子就认出了地上被大将军抓着头发满头血的人是我。
“刘、刘——”他刘了半天,也不敢叫我将军,也不敢叫我大名。
魏弃之说,出去,没他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
我被魏弃之拖着不知道拖到了哪里。我听见哗啦啦东西扫到地上的声音。那个案几。他让我靠在那,然后很重地给了我一嘴巴子。我感觉牙都快叫他打掉了。
“阿信,伶牙俐齿不适合你。”他的声音离我很远,后来又离我很近。【】他像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喜欢吃……?”
然后他把一个东西塞进我嘴里。【】
“好好吃。”魏弃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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