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宜很努力地吹捧完太太们也没有等来程乐游的电话,但等来了程乐游的信息:路上认识了一个帅哥,现在要去和帅哥吃饭。
宋同宜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回她:好的,色魔。
她端着那杯水走过一个拐角,把自己藏进向小园的视线盲区里,这个空间里只挂着两幅画,中间放着一张长条凳。两幅画相对而立,她看了一眼左手边那副充斥着奇怪线条的抽象画摇了摇头,转身向另一幅走去,她起码可以看出这幅画画的是什么,画上几条船,中间几个岛,是冬天还是春天。
她绕着中间的长椅走了一圈,面向那幅海》坐下,画家的笔触粗糙又狂放,放眼望去是浓黑的夜和浓黑的海,但她偏偏又能看清渔船上的条条沟壑,渔船四周有雪花洒下来,比海浪温柔,是海上的冬天,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冬天了。
这座城市没有冬天,上一次这里下雪还是六年前。而她家乡的冬天是灰色的,雪渣总是混着尘土,被无数车轮碾压着,最后混沌成一片,她的鞋子陷进那些泥泞里,再抬起来时会带起一片泥点扒在裤腿上,她顾不得裤腿上的泥点,因为上学路上她得走快点儿才能和杨砳并排走,杨砳腿长,她的腿得倒腾好几次才能赶上他。宋同宜不喜欢家乡灰蒙蒙的冬天,天空里最洁白的东西是工业烟囱中排出的经过处理的白色烟雾,那些无云的日子里,这些烟雾就是唯一的云。
所以她才来到这里上学和生活,这里花团锦簇、色彩缤纷,但现在她又开始怀念那些冬天了,以后就去个有雪的地方吧,看着那幅画,宋同宜想着。
*
“这位小姐,你坐在我的作品上了。”
正当宋同宜沉浸在海上雪景中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宋同宜闻声瞪大了眼睛,在心里骂了句娘,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这个人身上实在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更是无法理解生活用品作为当代艺术品能有什么美学意义。随着当代艺术包含的生活用品的范围越来越广,她不理解现代艺术的时刻也越来越多,在进入这种场合之前她常常告诫自己摆在美术馆的椅子很可能不是用来坐的,但她明明坐下之前还专门看了一圈,这个长椅前并没有挂着什么介绍。
她僵硬的起身,扯了扯嘴角,回头看向那个说话的男人,“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她低头看着那张长椅,银色的流线型造型,四脚扭来扭去,以一种看起来不太稳定的方式立在地面上,倒也能说是艺术品。
应该没有损坏吧,实在不行就买了吧,宋同宜又在心里计算她的银行卡余额。
她对面前西装笔挺的男人歉意的笑了笑,这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搞艺术的,他穿的太板正了,全黑的西服配一条蓝条纹领带,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的样子倒像是刚从华尔街下班,只有头上那头乱毛有点儿艺术家的气质。
男人也笑了笑,脸颊上出现两个酒窝,“没关系。”
宋同宜轻轻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看墙上那幅《海》。她总感觉自己被身后那道目光盯着,她在心里天人交战,应该不用买了吧,又纠结自己要不要回头和他聊聊他的创作理念之类的闲话,但一张长椅能有什么创作理念,他怕不是想把公园搬到这里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你在想什么?”他走到她身边,微微低头,促狭地看着她。
老天爷,他怎么还没走。
宋同宜挺起脊背,“我在想,杜尚要是没有把那个小便器当做艺术品展览就好了,那样的话,椅子或许就还是椅子,被人使用就是它唯一的功能。”那个被命名为《泉》的小便器开创了现代艺术先河,宋同宜认定它是造成她现在尴尬境地的元凶。
“你不喜欢现代艺术?”
“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知道现代艺术的存在有其意义,我只是更喜欢具体的、真实的、直观的东西,猜测、分析和解构意义对我来说很无聊。”不喜欢也不能直说啊,毕竟她刚刚还坐了人家的现代艺术品。
“那你喜欢这幅画吗?”男人朝那幅画扬了扬下巴。
“嗯。”宋同宜点了点头。
“能说说看吗?”
“我喜欢真实的事件,真实的场景和真实的人。这幅画让我觉得,冬天其实也很美妙,我站在这里,甚至都能看到创作者的笔触,很粗犷,但这么狂放的笔触却又呈现了丰富的细节。”宋同宜在向小园的画廊进出多年,也是能背点东西出来的。“而且,我没有见过夜晚的海,原来深夜的海才是真正的水天一色,海上看雪应该很寂寞吧,就好像这个世界除了海就是雪。”
“你说的很对。”男人又对她笑了。
宋同宜有点儿疑惑,他笃定的样子就像拥有正确答案一样,“你见过吗?”。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男人大喇喇地向后面那张长椅坐了下去,他自然的把手搭在椅背上,肩膀处堆起几道褶皱,然后翘起二郎腿,冲她勾了勾嘴角,他脸上的酒窝又出现了。
“这椅子……是只能让创作者坐吗?”宋同宜更迷惑了。
男人笑得更大声了,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宋同宜也坐下。
她走过去,觉得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最后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半边。
“你好,我叫乔十。”身旁的男人向她伸出手。
乔十?宋同宜觉得这名字有点儿熟悉,她看向那幅画下面的标签,创作者那一栏赫然写着——Josh。
宋同宜被气笑了,她指着那幅画,“这画是你画的?那这椅子……”
“就是一张长椅而已。”
“很抱歉,刚才我就是逗逗你。”
乔十把手往她面前伸了伸。
“嗯。”宋同宜伸出手快速地握了握他的手。
她并不在意这类无伤大雅的玩笑,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办。她抬手看了看手表,快十二点了,她得赶紧想个办法溜走,不然就不可避免地要和太太们一起吃午饭,今天已经达到了她的社交上限。她在脑海里思索着可用的理由,然后站起身向外面走去,准备和向小园告辞。
“你在生气吗?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很抱歉。”乔十见她没怎么理他,立马跟了上来。
宋同宜回头对他笑了笑,“我没有生气,真的没关系,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我今天还有事,要先走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宋同宜,我叫宋同宜。”
“再见,乔十。”宋同宜冲他摆了摆手。
“宋小姐再见。”
*
宋同宜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向小园,她拉过向小园,“小园,那边那幅画我要了,我下午还有事,等下就先走了。”
“行,过几天我派人把画给你送去。”宋同宜今天的任务基本完成,向小园很痛快的放她走人,向小园很懂得压榨需适度的原则。
“你送到杨砳公司也可以,能现在就刷卡吗?”宋同宜不能让向小园去家里,她这几天正打算收拾自己的东西搬走,向小园到时候一去就彻底暴露了她离婚的事情,她都能想象到那之后扑面而来的询问、猜想、关心、或者幸灾乐祸,她准备等自己离开这座城市时再透露这个消息,到时候眼不见心不烦,她可以快乐的装鸵鸟。
“刷什么卡呀宋姐,你在我这里还需要刷卡吗?”
“搞慈善嘛,还是要亲力亲为的。”
向小园呵呵一笑,打过岔去,“这幅画的画家好像也在,要不要见一面?”
“不用了,刚才已经见过了。”
“你见过Josh了?觉得怎么样?他是我们新签的画家,从纽约回来的,风格很独特,关键是长相很特别,我们下一步准备往这个方向营销,看出来他是个混血儿了吗?”
“混血?”宋同宜回想起乔十那头乱七八糟的卷毛、突出的眉骨和琥珀色的眼睛。
“他母亲是中国人。业内都很看好他,估计以后升值空间不小。”向小园一边说一边带着她去接待处准备刷卡。
“那不错。”
宋同宜在确认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她拿出钱包,手指捏着自己的储蓄卡,想了想又换成杨砳那张副卡,给他当吉祥物还要吉祥物自己出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她仅有的存款可经不起这么挥霍。
“等一下!”乔十迈着两条长腿手里拿着一张纸向她走来。
宋同宜靠在桌子上,偏过头去看他,“有事儿?”
“宋小姐,听说你要买我的画,这是附赠礼物。”乔十向她递上那张纸。
宋同宜接过来,是一张速写,线条很简洁,且一如既往的狂放不羁,左下角签着龙飞凤舞的英文名字,她看到画中的女子扎着低马尾,拎着帆布包,挺直脊背坐在长椅上,裙角垂到地面,正认真的看着面前的画,画的是她。
“谢谢,买一赠一,很值得。”宋同宜笑了,她低头把画塞进包里,又向工作人员推了推那张卡。
“刷这张。”宋同宜身旁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黑卡向对面的工作人员递去。
她抬起头,赫然看到杨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宋同宜上下扫了一眼,T恤短裤人字拖,全靠着那张俊脸撑着才能和楼下遛弯大爷区分开。“你来干什么?你怎么又穿拖鞋开车?”
自从某次杨砳这身装扮被拍到以后,杨砳低调的形象就深入人心,非常贴合这座城市务实的气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好感实在难得,着实是不花一分钱的宣传手段。宋同宜向四周看了看,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人跟拍,杨砳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是个精明的人。
杨砳扶了扶眼镜,低头签字,“顺便过来看看。我没开车,是司机送我来的。”他说完接过宋同宜手里的香槟矿泉水一饮而尽。
“杨总,你还怕我把宋姐拐走不成?我刚发完朋友圈你就着急赶过来。”向小园站在旁边打趣他。
“这是Josh,宋姐很喜欢他的作品。”
杨砳一手揽过宋同宜的肩,另一只手向乔十伸过去,“你好,杨砳。”
“你好,我叫乔十。久仰。”两只手短暂的接触了一下又放开。
杨砳的手指刚好放在宋同宜肩上裸露的皮肤上,他手上的婚戒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她只好偏过头去,她觉得被杨砳触碰的地方火辣辣的。不远处一道闪光灯亮起又消失,她堆出一个假笑,在心里冷哼一声,真他妈能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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