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荒野,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蒙昧的灰暗笼罩着这片土地,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阴沉的天空。原野上的风呼啸而过,又高又密的草叶荡起一阵一阵绿浪。置身于此,仿佛要陷入永远的孤独与荒凉,这里早已被人们遗忘,它的名为——失落之地。
西泽尔穿过一重又一重长到膝盖的野草,暗红浸透了他的袍子,变的潮湿、沉重,一颗又一颗暗红的血珠从下摆滴落,滴在脚下的草叶上。
他已经无法再支撑他的身体了,踉踉跄跄的,终于跌倒在野草之间。
远远的,天地交接的那一线处,有黑色阴翳涌动,远远望去,像是自天边而来的浪潮。无数个漆黑的影子正从远处飞驰而来,草叶被疾风压低,像海中翻卷的浪花。这是失落之地久远的时间所累积的亡者和死灵。
死亡的阴影正逐步逼近这个年轻人。他身上的伤口泛着不详的黑,生命和温度正一同从他身体中流逝。
他十五年的人生如飞鸟一般在他眼前闪过,西泽尔想起冰冷晦暗的童年,记忆中母亲临终前的面容,想起冷漠的父亲与很快又有了新的女主人的地方,那些不堪忍受的虐待,忍饥挨饿与肌肤上终年的伤痕,想起决绝离家那晚的月色和路边晃动的树影。
他立志要踏上追寻术法的道路,要成为扬名立万的**师,然而现在,他就要一个人死在这片无尽的荒原,连尸骨都不会留存。直到此时此刻,西泽尔才意识到他生命的短暂,他之于术法的历史,如同一根野草之于这片草野。
一种强烈的不甘从他心底涌出,蔓延到全身各处。他挣扎着,用手拽住草茎、手指插进泥土,高耸的草叶向两旁卧倒,伤口流出的鲜血在他身下拖拽出一条爬行的痕迹。
死亡越来越近了,飞驰的音浪已在身后响起。西泽尔越过眼前没有尽头的野草,他的面颊上布满了鲜红的划痕,手指甲片外翻。在濒临绝望之际,西泽尔又一次拨开高耸的野草,措不及防的看见了它。
浓密的草叶间,乌黑的土地上,那里卧倒着一尊雪白的人形雕像。不知它是何时出现在这里,草叶将它遮蔽,泥土已经埋没了它的半身,翠绿的藤蔓缠绕在它身上,岁月的侵蚀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但雕像上的面庞依旧美丽,它沉睡在双翼的环抱中,像一个圣洁无暇的梦。
西泽尔伸手抚上了雕像的面庞,鲜血染红了它的面颊,一颗血珠沿着曲线蜿蜒滑落,最终停留在嘴唇的凹陷处。
西泽尔的视线中只有那抹白与红,在生命的陌路,在一尊被遗忘在失落之地的雕像前,西泽尔忽然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荒原,狂风,死亡,一切仿佛都离他远去了。阴冷在朝他逼近,鼻尖传来了死灵冰冷的腐臭,在死灵翻飞的阴翳即将穿透他的胸膛之时,一线之隔,西泽尔低下头,将唇轻轻贴在了雕像的嘴唇上。
下一瞬,一道白光在他眼前升起,眨眼之间,通天彻地。一轮金色的圆形光晕浮在半空,鬼影呼啸,在这铺天盖地的白光中发出凄厉的尖啸,扭曲着消散为齑粉,黑暗匍匐在光明脚下,这片失落之地的天空,终于再一次被照亮。
西泽尔在白光亮起的霎那便下意识紧闭眼睛,然而他手下雕像冰冷的触感消失了。他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那光芒并不刺眼,光晕洒在他身上,一阵柔和的温暖环绕着他,死灵留下的恶咒散去,身上不停流血的伤口在这光芒之下逐渐愈合,生命流逝带来的阴冷被融融温暖替代,然而西泽尔却只是一动不动地抬头看向半空。
那里,一道人影悬浮在他上方,一双洁白羽翼舒展,白花盛开的苍翠藤蔓缠绕着身穿长袍的躯体。西泽尔看到他脑后一轮耀目的光辉,他银光流动的长发,以及那双正和他对视、金色的、明亮的双眼。
这是一种圣洁的美丽,一种震撼人心的神迹,高高在上,触不可及,只能虔诚地顶礼膜拜。
他的一丝一毫都牢牢印刻在西泽尔的眼睛里,如果这种美丽能只属于我就好了,这种念头一旦滋生,便以无可阻挡之势疯狂滋长蔓延。这种纯粹的**无关其他,只有对圣洁美丽之物的渴望和占有。
西泽尔凝视的目光专注而虔敬,他的光芒照亮了这片大地,也照亮了西泽尔,一切黑暗与污秽在光辉中消弭殆尽,然而殊不知,人心的深处,是连神的光芒也无法抵达的失落之地。
西泽尔睁开眼睛,眼前仍是阴沉的天空,他坐起身来,细长草叶在微风中摇摆,轻轻抚过他的脸庞。死灵、长着双翅的洁白人影都消失了,他看向身侧,那里的黑色泥土下陷,还残留着一尊雕塑凹陷的印痕。他现在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魔力充沛,身体上无一丝伤痕污秽,轻飘飘地像是马上要飞起来。
只是,他心念一动,一张灰白的卡牌出现在他眼前,卡面上灰蒙蒙的一片,其上既无密文,也无一丝魔力的波动。西泽尔很确定,自己并无一张这样古怪的卡牌,只是当他将这张灰白的卡牌拿在手中时,一根青翠藤蔓从牌面生长出来,抽枝发芽,轻轻缠绕在西泽尔手上。
西泽尔站在这片灰暗的失落之地的草野中央,风从他身旁穿过,满地草叶沙沙,天与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瑞特茅斯是大陆西方的一个小公国格兰贝格最偏远的城市,说是城市,其实规模和一个村庄差不多,从这里往西一直走,就能到达被称作失落之地的地方。
大雨倾盆而下,城外的土路上,一队身穿盔甲的骑士正在疾驰,马蹄溅起泥水,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在雨中与他们擦肩而过。
一块木制招牌悬挂在门前,上面刻着一只酒桶,这里是一间酒馆。简陋的门板推开又合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风雨,室内空间不大,充斥着酒气和人声,几张坑坑洼洼的桌子上三三两两的坐了人。
新来的客人走到前台,他的面容隐藏在兜帽底下,斗篷已经湿透了,下摆和靴子上沾满了泥水。胖胖的老板娘笑容可掬:“看看要点什么?”
来者看了一眼破烂台面上摆着的破破烂烂的菜单,偏僻之地的小酒馆实在没有什么东西,“要一份黑面包和黄油,还有一壶热茶。”兜帽底下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嗓音有些低沉。
他找了张角落里无人的桌子坐下,从斗篷下的口袋里拿出一本陈旧发黄的牛皮书,借着昏黄的油灯翻阅。酒馆内人不算多,但是声音很大,看装扮都是些南来北往,四处奔波的游侠、佣兵之流,哪怕他不想听,消息还是会传入他的耳朵,他们在讨论刚刚出城的那一队骑兵和不久前失落之地突发的异象。
那时候,大半个格兰贝格公国的人都看见了遥远的失落之地的天空传来的光芒,据说公爵连夜派出了骑兵前去调查,这些人想必也是来碰运气的。
失落之地这个地方,传闻中中它埋藏着千年前神的宝藏,经历岁月变迁,这里的城邦公国城市村落摧毁又重建,这片土地上却一直流传着失落之地的传说。只是无论多少次,进入失落之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也有**师曾经探查过这片神秘的土地,但是魔力却在那里失去了作用,失落之地因此而得名。
渐渐的,不再有人打这片土地的主意,直到不久之前的异象,失落之地再次出现在探险者和寻宝者的视线中。
简陋的门板再次开启又合上,“吱嘎”的声响淹没在室内的嘈杂中,无人在意。
“我能坐在这里吗?”身穿斗篷的年轻男人从魔导书中抬起头,瞥了一眼已经一屁股坐在对面凳子上的人,是个满头银丝的老头子,头发胡子乱糟糟,一身破旧的黑袍。
“你自便。”说完,他又把头低回了书中。
那老头子很有很有兴趣的跟他搭话:“你是法师吗?”斗篷下的人头也不抬:“是。”
“看样子你不出自于法师塔。”穿斗篷者并不答话,他能感觉到对面的人一直在观察自己,同样的,他也在做一样的事,在对面的人身上,他察觉不到一丝魔力波动。
“你是为失落之地而来?”穿斗篷者换了个话题。
“是。”老者微微一笑:“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哦,祝你好运。”正在这时,老板娘端着面包、黄油、和热茶过来了。托盘放在桌上,那老头花白的眉毛挑起,为自己切下厚厚一大块面包:“哦,真是令人高兴。”说着抹上黄油,就着热茶自顾自地吃起来。
穿斗篷者看了他一眼,拿过了剩下的面包,他用刀切下黄油抹在面包上。对面的老头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开口:“借你吉言,我已经找到宝藏了。”
面包上涂层均匀,他又切下一块黄油。
“一千年前,显圣时代的末尾,”老头咬下一大口面包:“传说神率领七十二位天使与魔王决战,从此之后,大地上没有了神,也没有魔。”
“小伙子,”那老头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你在那里看见了神迹,是吗?”
西泽尔从兜帽下抬起头,第一次正视这个乱糟糟的老头,黄油刀在他手中握紧,一张卡牌已经在斗篷下亮起,闪烁着杀戮的红光。只要几个呼吸,他就能杀了这里所有人,然后趁着夜色和大雨的遮掩,悄无声息地离开。
嘈杂的声音离这里远去,昏暗烛光笼罩的角落,桌椅两旁只有沉默的对峙。“你是谁?”但他只是问。
老者再次微笑,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双深邃又精明的眼,脸上的皱纹,嘴角提起的笑弧,无不诉说着神秘:“我是乌尔夫。”
酒馆里的一切都在此刻暂停,端着托盘的老板娘,正在桌边大声交谈的佣兵,低头交换情报的游侠,飞溅的啤酒,头顶晃动的油灯,时间停止了流动,一切都突然定格在最鲜活的那一刻,如果有人此时正在外面,那么一定能看到,这间酒馆四周悬停在半空的雨幕。
酒馆中的一切仿佛都褪色成了灰白,唯有眼前,磅礴的魔力不再掩饰,这一方世界,只有这个老者身上外放的魔力是鲜活的。
“当啷”一声,是黄油刀掉在了桌面上,西泽尔睁大了双眼。
许多年前,在西泽尔还是个幼小孩童的时候,那时候母亲还在。在阳光晴朗的下午,母亲总是喜欢抱着他坐在花园里,给他讲过去她作为一个四处冒险的法师的故事,她讲起在学院求学的时日,讲起游历四处的见闻,讲起她的朋友、伙伴和老师。西泽尔记得,母亲口中的老师,名字是叫……乌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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