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度睁开眼时,明亮的日光正透过雕花镂空的窗子照进来。
日头太烈,照得他眼睛发疼,但他现在似乎灵魂有一半飘在外面,一半沉在身体里,昏沉漂浮的不真实感让他甚至无法控制眼皮眨动一下。
灵魂渐渐融入躯体,感官开始恢复,他试着坐起来,但身体实在无力,一翻身噗通一声就栽倒在了地上,还碰歪了床边装饰用的花瓶架子,眼看着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守门的小弟子拔剑大喊:“什么人?!竟敢擅闯……”
看清房间内的场景后,那小弟子声音一滞,旋即兴奋大喊着跑出去:“快去禀告师尊!快!公子醒了!”
怎么就跑了啊……
殷云度都没来得及看清那小弟子的脸,人就已经跑远了。
这哪来的傻孩子,好歹扶一下再走啊。
还有,他不是死了吗……这怎么又活了。
殷云度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现在的情况,就听脑海深处突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系统启动中——]
[正在检测宿主生命体征——宿主生命体征正常,绑定成功。]
[系统14524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
殷云度脑袋混沌,脑子里的声音响了两声便消失了,他只当是自己幻听了,活动着虚浮无力的四肢试着撑起身来,在视线触及光洁完好的手背时他几乎立刻清醒过来。
他手臂手背有多处刀伤,如蜈蚣般狰狞蜿蜒。
可现在却不见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殷云度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打量四周。
这房间他熟悉,是他十几岁还在他父亲门派里时常住的那间。
镜子……对,镜子!
他力气还没恢复,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挪到了铜镜前,但在眼睛触及到镜子里的那张脸时,巨大的失望笼罩了他。
已经是这张脸了吗……
还是晚了一步。
殷云度正怔愣着,房门蓦地被人撞开,旋即有人走了进来。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个眉目冷厉的青年人,身穿一身利落的黑色,袖口被护腕收紧,一副剑修装束,看着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
他第一个进来,也是第一个开口道:“师侄说你醒了,一睡就是这么些年,再不醒都要当你死了。”
是凌朔,他父亲的二徒弟,一个脾气极臭的剑修。
跟在凌朔身后进来的是个穿了一身素净浅色仙袍的年轻修士,相貌气质温润如玉,只是脸色颇有些苍白,似乎身体不太康健的样子。
“师兄……”殷云度嘴唇动了动,长久未发声的喉咙却只挤出一丝微弱的气音。
他父亲不怎么会带孩子,他几乎是由这两位师兄看护长大的,说是他的半个爹也不为过。
“怎么坐在地上……”谢见隐蹙着眉,轻声去唤凌朔:“阿朔,快把人扶起来。”
凌朔啧了一声,架起他胳膊就把人扛起来囫囵丢到了床上,左看右看了一会,又拉起被子往殷云度脸上一掀,也不管殷云度会不会被闷死,便邀功似的回头看向谢见隐:“怎么样,够贴心了吧?”
殷云度大概已经知道了现在是在哪个时间节点了。
他的母族凤凰一族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几近灭族,而他也因为身上那一半的血统被通缉追捕。中途受了重伤为了保命不得不涅槃,然后作为一颗蛋被他父亲找到又带回了宗门,中间昏迷沉睡了整整二十年。
为了保他,他父亲用术法遮掩了他原本的面容。
毕竟他从前太过于张扬,那张脸整个修真界没几个不认识的。
如果按原本的轨迹,为了不连累宗门,他会在身体恢复后马上离开,然后开始着手调查当年凤凰一族被灭族真相,最后身中奇毒,客死他乡。
谢见隐拨开凌朔坐到了床边,仔细扶着殷云度坐起身来,关切道:“不要管他,睡了这么久,有哪里不舒服吗?”
如果从前世算起,他已经十数年未曾见过这些师门故交了。他自幼顽劣不服管教,长辈追在他身后替他收拾烂摊子是常事。
少时莽撞无知,后来他的身份不牵累师长已是万幸,到头来竟从未有机会报答一二。如今再见,思及此只觉心中哀苦,生平多有亏欠,深恩尽负。
殷云度喉头发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谢见隐察觉出了一些异常。
若是以殷云度从前的脾性,沉睡醒来绝不会这么平静。母族出了那样的事,他不四处惹事把天捅个窟窿出来撒火都不够。
“凤……”凌朔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谢见隐眼神制止。
“阿弥。”谢见隐抬手去探他的手腕,灵力自指尖注入:“怎么一直不见说话?”
精纯的灵力使殷云度干枯的丹田充盈起来,喉咙因为长久不曾发声而导致的滞塞疼痛也缓解了不少。他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师兄……”
他顿了顿,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面上显出茫然的神色:“我这是怎么了?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
坐在床边的谢见隐和抱臂倚在一旁的凌朔闻言皆是一愣,凌朔率先开口:“那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大师兄,二师兄……”他眉峰蹙紧,摇头:“其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凌朔睁大眼睛,几乎脱口而出:“那你还记得……”
“阿朔!”谢见隐呵止了他,话音若有所指:“小师弟现在应该好好休息,耗神废力的事就算是急事也应该等他身体恢复了再处理。”
凌朔自觉多说多错,悻悻闭了嘴。
“记不起来也不要着急,你此前受了一次重伤,如今能醒来已是万幸。”谢见隐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些许浅淡笑意:“我方才用灵力为你检查了一遍,旧伤应当已无大碍。至于记不起从前的事……或许涉及你的血脉传承,我所知不多,但师尊应当是懂得的。”
“师尊他近来一直在汤谷附近游历,我已传讯给他,想来不日便能返回。”谢见隐觑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其他反应,这才继续道:“在师尊回来之前你且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凡事有我与阿朔在。”
殷云度点头。
谢见隐起身:“有事随时传讯给我和你二师兄,或者喊门口的子书子桑……无聊的时候同他们一起聊天解闷也好,你们年纪相仿,应当是能聊得来的。”
谢见隐交代完要紧的事后便与凌朔一前一后出门去,门口的那两个小弟子门神一般战战兢兢守在那里,十分懂事的把门带上。
“为什么不准我说。”凌朔追在谢见隐身后,拧眉不解:“这是凤弥的家事,灭族之仇,哪怕失忆了也不该忘。”
“他年纪小你也小吗?”谢见隐语气里隐隐有些怒气:“他那个脾性,如果记起来了,你觉得他能坐得住吗?你要告诉他然后呢?让他去送死吗?”
“没有凤弥了,凤小公子二十年前已经与他的族人一起死在汤谷了。”谢见隐一字一句,神色凝重:“北茫宗有的只是殷桓宗主的独子,名叫殷云度,这里没有什么凤凰一族的遗孤。”
说罢,谢见隐快步离开,凌朔只能加快脚步跟上:“走这么快去做什么?”
“加固护山大阵,储备丹药法器。”谢见隐语气平静:“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若是真有一天小师弟血脉的事情暴露了,仙盟的人想要带走他,那也得他们先有本事打上山来再说。”
适应了这一会儿,又有谢见隐的灵力加持,殷云度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目光触及相携离去的两人,又垂下了眼眸。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以卵击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无疑是最愚蠢不过的行为。可若是他突然之间性格改变太多,又难免会让师长担心。
最好有个合适的借口,比如他失忆了。
如果他失忆了,不记得从前的事,那性格有所改变就显得合理多了。
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发生的事,殷云度开始回忆自己前世接触过的时间相关的法器符咒,最后颓然发现这世间似乎没有比凤凰这个种族更能超越时间与生死的存在。
可惜凤凰一脉在他死前就已经死绝了,而他只是个半血,别说超越时间生死,他甚至连涅槃的机会都只有一次,第二次死亡就是真的死透了。
[你似乎很高兴。]冷不丁的,一道不含感情的声音自识海深处响起:[丝毫不担心自己会重走前世的老路吗?]
“能活着当然高兴。”殷云度这下确定了,他没有幻听:“阁下是何人?”
[我是天道的使者,代表天道意志。]那声音如是道:[其他小世界天道意志一般被称为系统,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天道意志?单凭你一句话我很难相信啊。”殷云度笑笑:“天道必然无所不知,不如你同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能死而复生。解释的合理,我就信你。”
[天道无所不知,但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
系统拒绝的很干脆:[不过,作为补偿,天道可以在不破坏世界规则的前提下,为你提供一些保护。]
殷云度:“比如呢?”
[为保证小世界繁荣,每隔数百年小世界会都会诞生一个集大气运而生的气运之子。]
系统罗列解释着:[比如你父亲,比如你。]
[气运之子天赋异禀不假,但飞升之前也只是普通修士。如不能飞升,也会折陨在人间。]
[有邪修谋害了过去的某位气运之子,并利用其气运做成了破坏世界规则的法器。他们尝试利用这种法器捕杀你们这群天资过人的修真者,而我可以帮你屏蔽这种法器的感应,让你短期内暂时不会被他们找到。]
“为什么是暂时?”
[无可奉告。]
“……”
[解释的已经够多了,现在开始下达天道指令。]
[任务一,找到破坏世界规则的法器,销毁它。]
这东西确实是祸害,他父亲都半步登仙了,但凡长点脑子的都不会去试图刺杀一个半神。而他,气运之子里的小弱鸡,还刚刚受过一次致命重伤,毫无疑问的他就是那个最好捏的软柿子。
这个东西的存在对他来说是隐患,确实得销毁。就算系统不说,他也会想办法。
[任务二,寻找前世血洗修真界的反派并感化他,让他重新热爱这个世界。]
殷云度:“?”
血洗修真界?
一听就不是善茬啊。
系统对他的抗拒似乎有所察觉,于是补充道:[本任务强制执行,不可拒绝。]
“你能知道我心中所想。”殷云度不悦:“这不……”
[你可以屏蔽我。]
系统冷淡的声音响起:[你识海深处那个白球就是你我联系的媒介,把白球的光遮住,就能屏蔽我。]
殷云度试着从识海中幻化出一块黑布将那光源蒙住,他又试着喊了两声系统,这次果然没有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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