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比赛的场间会播放选手小队语音、选手互动节目或各种采访，这一场比赛的赛后播放了对MG战队朴智浩的采访。
采访是几天前录制的，记者提问关于替补MIAO选手的问题时，朴智浩说：“MIAO选手最大的问题就是有自己的理解，所以他很多时候有自己的判断，与队伍的指挥脱节。”
这段“不听指挥”的说辞很适合断章取义，很快网上就用这条采访和小队语音一起带节奏。
“夏缪啊，你怎么不在基地？今天轮不到你上场啊。”
赛后休息区走廊上，朴智浩手里抱着战术笔记本，看见站在对面脸色铁青的夏缪，笑着对走在他身边的战术教练说：“你看，我们老选手对战队就是热心。”
战术教练似笑非笑，对夏缪投来眼神。
夏缪随意地披着队服，额角有汗珠打湿柔软凌乱的头发，看得出出门很急，发型都被吹乱。
朴智浩不紧不慢地问：“你来这么急，是要参加我们今天的庆功宴吗？”
夏缪见他面无愧色，直接质问道：“你为什么偷我设计来应对YSG的阵容？”
“偷你设计的阵容？”
朴智浩脸色一沉，干巴巴地笑着道：“你设计的什么阵容？”
见他装聋作哑，夏缪说道：“今天比赛的阵容，我们说好了那是我上场应对YSG的阵容不是吗？”
“噢，对啊，秘密武器，是秘密武器啊，我中文不太好，解释不清楚。”
朴智浩满脸苦恼，给身边的战术教练递去一个眼神，战术教练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对夏缪说：“夏缪选手，秘密武器，就是打不过的时候使用啊？今天就是打不过啊，所以朴教练提前启用了。”
夏缪眼睛里只看着朴智浩，问道：“那为什么不让我上场，今天敌方队伍的水平，只要上我肯定能赢，不需要用这个阵容。”
战术教练笑着说：“电子竞技哪有绝对的事情？况且，你今天不在现场嘛，临时更换选手可比更换阵容难得多了，阵容问题也不算什么。我们这阵容上过训练赛了，其他战队也可能学去，不能这样说朴智浩教练，说什么偷可不太好吧。”
“我没问你！”夏缪不想与副教练多说，他将这个战术运营的思路与朴智浩交流，包括打野如何变速，运营眼位的思路等等，不是拿给朴智浩原封不动地教给战队替补的。
他想确认的，是已经电竞暮年的自己，仅剩下为数不多的职业生涯里，剩下半年时间，签订合同的教练，到底是不是为战队着想，到底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为了胜利而战。
夏缪漂亮的桃花眼，因为愤怒染上薄红，他狠狠盯着朴智浩说：“我问的是你，别装听不懂。”
朴智浩在LPL执教两年，见过太多像夏缪这样大逆不道的选手，不懂长幼尊卑，若不是为了钱，他何必受这些选手颐指气使？
他好笑地抱着手，对夏缪说：“你这样就格局太小啦，MIAO选手。”
他如今已是当今世界屈指可数的双冠教练，哪容得小辈指手画脚，他本来就看夏缪不顺眼，和战队经理一拍即合。
什么冠军选手，什么人气王，说出来有多金贵？
替补一场粉丝微博团建谩骂，给他寄匿包裹。他才不怕这些，在他面前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他就不让夏缪上场了，这些人能耐他怎样？夏缪又能耐他怎样？
朴智浩冠冕堂皇地说：“我确实把你的经验传授给了你的替补，但你已经过了拼操作的年龄，经验正是你唯一的优势啊。他2000分的操作，你2000分的经验，你们一起打造一个完美的选手不好吗……”
不等他这句话说完，只觉得衣领一紧勒，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什么格局？”
夏缪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怼到墙壁上。
“是你中文不好，还是我中文不好？我听不懂，请你说人话。”
朴智浩没想到清瘦的夏缪有如此大的力气，本就体型笨拙的他，反应不及，脑壳重重磕到，疼痛袭来，嗡嗡作响。
人们总说夏缪年级大，听得多了，朴智浩竟然忘记，老年只是对于青春饭的职业来说，夏缪再温和、懂事、有素质，实际上都还只是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这个年纪不成熟，冲动，血气方刚。
他抬眼，对上夏缪的眼睛，本来柔软如水漂亮眼眸，充斥着令人无法逼视的怒意，仿佛想通一切那般地丧气冷静。
他不是来问解释的，也不想听任何狡辩。新人更听话更好拿捏，战队招他进来当花瓶，培养新人挤兑他，简单的比赛上替补，关键局上他，赢了把机会拿给替补，输了让他背锅。
这种操作不是第一次，在GTV时，夏缪也曾遭遇这样的替补，现在是重演，比之前更令他恶心的重演。
七年职业生涯，给过他太多教训，“目标不同，多说无益”，当他知道自家教练和曾经的队友一样，持有不同的目标时，他想起一年又一年，各种原因葬送的胜利机会。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说不清楚是吧？好，那不用说了。”
揪住朴智浩之后，夏缪直接抬起握紧的拳。
“夏缪！！！”
苏安在休息室里沮丧地收拾东西，听见熟悉的声音，冲出门看见此情此景，被吓了个半死。
打架斗殴禁赛，他深知其中利害，不能让这种事情葬送夏缪的职业生涯，他还没来得及冲上前，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制住了夏缪。
少年动作极快，时机精准，瞬息之间，夏缪感觉到强劲有力的握力，抓住他的手，控制住他的动作。
这压倒性的力量是夏缪第二次体会。
他被身后的人握住拳头，另一只肌肉紧实的手臂箍住肩膀，用手臂的力量将他束缚在怀里。
清甜气味的沐浴露和淡淡的苦涩的烟草香气交织，夏缪不用回头便知道他是谁。
刚才他往休息室走廊走时，与MG队内下路的两个小孩擦肩而过，华朗应该是那个时候跟上来的。
和上次一样。
华朗提前看穿了他出手的意图，就像游戏里的提前预判，恰到好处地在瞬息之间，阻止了夏缪的攻势。
令人讨厌的预判。
夏缪命令道：“放手。”
对方丝毫不让，力量的悬殊，让夏缪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人拿捏住脖颈的小猫，浑身的攻击性无处施展。
“哥，别这样。”华朗用难以反抗地力量手臂锁住夏缪动作，出口说话的语气却很温柔，低音流连在耳畔，他哄他：“你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就会感觉目前处境有多么狼狈，所以夏缪冷静不了。
几年前，一次又一次失败时，夏缪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那是因为他觉得还有希望，还有未来，这场比赛赢不了又如何？还有下一场，还有下一年。他抱着一年又一年的希望，直到被替补，直到年龄见长，直到状态不再。这样的战队，这样的教练，这样的自己，希望又在何处？
“你到底帮哪边？”
夏缪挣脱无果，质问脱口而出，他威胁起控制住他的人：“快松手。”
同人文里的华朗不是喜欢夏缪吗？如果不松手，不站在自己这边，那就会被你哥讨厌，即使如此，还要帮教练吗？
可是华朗没有松手。
“哥，不过是一场阵容和战术而已，不至于这样。”
轻飘飘的句子从华朗的口中说出来，重重地落到夏缪耳中，砸得夏缪瞬间清醒，裹着糖衣的妄想始终是幻觉，“请勿上升真人”是灰猫太太写在第一页的话，是他夏缪没有认真看阅读须知。
真狼狈啊。
夏缪用力挣扎不能，不可遏制地迁怒于华朗，他无法挣脱阻拦他的手臂，所以狠狠对华朗手臂咬了一口。
柔软的触感留在牙间，血腥的气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猫猫的名称来由，是因为夏缪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在错失三冠后，本就高冷的他笑得更少，粉丝们都要忘记这个来源了。
“嘶……”
华朗低哑地在夏缪耳边闷哼一声，手里的力量终于松懈。
束缚被松开，夏缪的处境恢复自由，但苏安以及战术教练几人已经慌忙将朴智浩护住，所有人都用一种防备的眼神看着夏缪，好像他忽然疯了，好像他是暴起的恶徒。
理智一盆冷水泼下，夏缪感觉自己跟落汤鸡一样狼狈。
孤独、无力、无助的感觉席卷而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夏缪不想再狼狈下去了。
他转身走，苏安在背后喊他名字，华朗也往前跟了两步：“哥。”
“走开。”
夏缪声音轻轻的，却极度失望，转身离开。
比赛场地刚刚清洁，保洁阿姨开了窗，今天是个大风天，走廊门被风重重地带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啊西八……他疯了吧……真不想上场了，那我成全他，他这个行为我真的要举报到让他禁赛。”
朴智浩的衣领被松开后跌坐到地上，背上起了层层冷汗，声音气喘着颤抖，转头对护着他的华朗说：“他就跟西八儿小混混一样，真以为自己是世界冠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是冠军教练呢！谁不是个世界冠军呢……”
他肥胖的身体扶墙想起身，后知后觉地发觉腿软，示弱道：“哎呦，小朗，扶我一把。”
他朝华朗伸出手，后者不仅没扶他，反而快步往旁边闪开了几步路，把他留在冰冷的地面上。
华朗仰头查看走廊的监控，随后，走到苏安身边跟他低声耳语。
“可是，我要怎么做？”苏安责任义务里确有战队公关，但真处理他是第一次遇见，不禁迷茫。
“没事，我认识人，我打个电话，你直接去就行。”华朗说着，拿自己手机拨号，苏安快步离开走廊。
朴智浩被晾在一旁，深感古怪，战术教练见没人管朴智浩，过来扶他，被华朗拦住了。
“古教练，你去叫车，我来看看朴教练伤势如何。”
战术教练为难地看了看两人，最后还是没顾得上朴智浩求助的眼神，转身走了。
从朴智浩的角度只能仰望华朗，只见华朗气息冰冷地站在原地，心头不禁泛起嘀咕。
华朗的却忽然软下来，和颜悦色地说:“朴教练，伤着了吗？让我看看伤哪里了……”
“呃，这里。”
明明对方和颜悦色，朴智浩却总觉得他眼神不善，不情不愿地指了指自己头被砸到的地方。
“严重吗？”
华朗在他面前蹲下，动作温柔地伸手检查他被撞了一下的脑袋，自言自语地回答道：“头发挡着，看不见青紫，感觉什么伤势都没有。”
朴智浩愈发觉得这人语气熟悉，感觉到哪里不对时，为时已晚。
华朗忽然抓起他的脑袋，往后面的墙壁撞了一下。其实演播室走廊后面的墙壁都有一层隔音壁纸，壁纸中有泡沫，怎么的撞不重，可华朗用力之大，让他心中骇然。
华朗这动作，这语气，太像他读书时候，霸凌过他的贵族学生了。那时候他就知道，没有权利和地位什么都不是，如今他如此努力，也是想摆脱当初的境遇。
华朗面色不改地松开手，笑容逆着光，令人毛骨悚然：“哎呀，我不小心失手撞到你了，没事吧？”
MG战队的主要注资方是华氏药业，华朗成绩虽好，但其实是被资本硬塞进来玩票的。
华朗单手将朴智浩拉起，仍旧满脸混混戾气，是他人前人模狗样时，不曾令别人见过的神色。
朴智浩厌烦夏缪，将夏缪心心念的秘密武器拿来给替补使用，夏缪感觉被背刺，所以来找他理论。可是既然是背刺，那又怎能让人讲得了道理？
华朗这个行为也是如此，对方势力强大，昏暗无人的走廊，朴智浩自知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华朗接了一个电话，见他盯着自己，回头看着他，笑道：“怎么？朴教练还在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磕到你的，你看我就手忽然这么滑了一下……”
见他抬手又要动作，朴智浩慌忙后退两步，心说不与富家小痞子论长短，躲得远远的，摆手说：“没事，没事。”
华朗看着他上翘的嘴角没下来，再补充说：“我缪哥刚才也是一样，是不小心的，朴教练大气，别计较了。”
夏缪刚才动作之大，监控肯定拍下来了，朴智浩可不想就这么算了。
他心里盘算着秋后算账，就听见讲了两句电话的华朗，挂断手里电话，对他说：“刚才俱乐部经理打电话来，说演播室走廊这监控坏了，还没修好。那太好了，免得被人拍到恶意剪辑，有人问起怎么回事，说是朴教练偷了选手阵容，导致口角，对教练影响不好。”
说完华朗扬长而去，留下朴智浩气血郁结，猛猛锤了两下胸口才缓过来。
华朗不放心酒店监控，在苏安走后，又去找经理确认了一遍，回到基地时间晚了。
他站在夏缪的房间门口，往里面望了望。
里面没人。
素净淡雅的白色电竞椅配着品牌方赠送的白色新款主机，整个房间犹如本人一样，干净，清冷。旁边的物品柜上，红色罐头格外显眼。
那是华朗上次送给夏缪的饮料，现在开了盖子，插上了一支粉丝慰问礼物送来的天堂鸟。
在房间里单排聂修一脚将电竞椅蹬到门口，情绪激动欢迎他道：“华朗，我听任仓说你恐吓了朴教练？猛还是你猛啊，我也想踢那个老逼登一腿子。不过你真敢啊，真不怕，等下他找个替补辅助就把你开了。”
华朗和他们一起参加青训，平时除了阔绰点，没拿过什么特权，所以队伍里哥几个都不知道他是不会被替补的关系户。
华朗也不解释，只问：“我哥没来训练室吗？”
聂修说：“不知道，没见着，可能回去休息了吧。那个老闭灯这样搞，下场比赛还要缪哥背锅，要搁我我也不训练，等着找教练算账。”
说完聂修挥了挥拳头，展示自己薄弱的武力。
信息提示的震动同时响起，是苏教练的消息。
华朗低头回信，等待排位百无聊赖地聂修忽然惊道:“你的手怎么了。”
华朗手臂上，血痂周边皮肤红肿地拱起，痕迹触目惊心的明显，留着一个深深的刻印。
“你别管。”
回完消息，华朗伸手捞起自己的长袖队服穿上身，将刚才被咬破牙印藏起。
“不该问的别问。”
“那什么该问？”
聂修向来碰壁也不回头，大声追问走出去的华朗:“你要去哪？不训练了吗？”
看来这次的问题可以问，华朗简洁地丢给他两个字：“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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