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没事,我和他本来也是昨天才见,后面熟了就行。”
席失利落地做着准备工作,对于莫寻的提问,只是搪塞了过去。
“罗百镒长你两岁,虽然平时看着沉稳,但多少还是有些孩子心性,若是你不喜欢他,我们找个机会丢下他自己走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段话席失愣了愣,其实关于昨天这小子突然要插进来他是十分不悦的,但是今天观其行事,和一些细节,对于这个人本身,其实不算太讨厌。
“叔,若你听闻一件恶事,但从受害者的口中和传闻中拼凑不出全貌,只是猜测恐有隐情,你会想要将此事彻底查清吗?”
“以前可能会吧,少年心性,眼中自然是黑白分明。”
莫寻放下了手中的木柴,走到了席**边,拍了拍少年的头。
“只是看知事者本身,既拼凑不出全貌,有人想要得知真相也是正常,但是若你不愿牵扯其中,避开就是。
岑先生应该教过你吧,神医谷当初的立世之本。”
“师父啊,他前后教的不太一样,但我不知道听哪个时候的。”
“那就看你,看你想怎么做,无论如何我总是会在你旁边的。
但是有些事既成事实,或许,多思无益。”
莫寻坐回了灶台旁边,继续守着炉火,赤红的火光照耀着他的面庞,好像是火苗跃动在他的脸上,连带着瞳孔也被映射了火光。
席失从这些话里看不太出莫寻的态度,对于自己的比喻,莫寻好像是希望自己插手但又不想让自己牵扯其中。
叔的过去不管是师父还是他自己都从未向我提及,进谷的时候叔身上是一片沉静,像隐藏在冰川之下的海面,暗潮汹涌。
这几年在神医谷,师父也没有说过要给他什么治疗,只是将他安置在谷内,让我随时注意着。
除了偶尔的像是陷入回忆的模样,叔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自己猜测,莫叔应该是有一段不愿回忆却又让他极为眷恋的过往。
“叔,你说少年心性,眼中黑白分明,你曾经……”也有这样的过往吗?
这是席失从见到莫寻的第一面开始,第一次问他的过去。
昏暗的厨房,两个人都不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是似乎就是有那么一种默契,可以精准捕捉到对方泄露的情绪。
“少年轻狂,眼中掺不进丝毫的泥沙,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叔能讲讲吗?”
灶台的火苗已经映不进只剩灰烬的眼眸之中了。
可以感受到莫寻的沉默,他不想提及,席失看着手下制得差不多的金果饮。
“叔,火可以了,金果饮制好了,一会儿我把它装好,今天也累了,我们都早点休息吧。”
等席失拿了两个小罐子把金果饮装好,莫寻先把他送回了柴二的房间,再回了之前安排的学子的卧房。
柴二今夜就在席失隔壁,他会整夜清醒,既是为了守着裴续,也算是为了守夜,自己的房间距离席失也不过一个拐角,应该可以放心。
等莫寻进门,可以看到罗百镒已经和衣躺在通铺中央,靠近门口的位置,已经铺好了床,应该是给自己准备的位子。
“多谢。”
通过呼吸,莫寻其实可以判断出罗百镒没有睡着,但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的道谢。
听到莫寻翻身上床的声音,罗百镒才渐渐地放松下来,他心里很乱。
之前借着还碗筷的名义出去走了走,但是心中却还是怎么都定不下来。
席失今天的话还在他的心中回响,‘发现端倪知道可能有隐情又怎么样?齐挽歌现在要的是一个让她活下去的理由,你想查齐醉寒,不如帮齐挽歌抓住他让他俩直接当面对质’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拿着这一堆的猜测去告诉齐挽歌这件事可能有隐情’
‘罗百镒,你为什么想查齐醉寒,究竟是因为什么?是所谓的侠气,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好奇,抑或是什么其他的理由,你想得清楚吗’
罗百镒在家时,家中长辈赞赏,十三岁确定了少庄主的身份,后来家中的事务和决定就都从他的眼前过了一遍,说是培养。
但是自己不想像家中安排的那样,成为一个没有自己悲喜的家主,以家族盛衰荣辱为唯一生存目标。
席失问自己,我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场去查。
十二年前,四叔五叔还在家中,各位叔伯已经分管家中事务,他们偶尔归家也会给我讲讲外面的趣事。
和五叔见到的最后一面,他还在讲述着一位曾经对他有着救命之恩的侠客,说着其剑法高明。
后来五叔不知为何就死在了外面,传来的消息只说是遭遇匪众,罗家名声在外一般不会遇到这种不知高低的歹人,但当时战乱正起,那座城池早已沦陷。
只能从那些早已出逃的流民口中得知,那附近确实曾经匪患猖獗,家中只能是接受了这个原因。
此后四叔不信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坚持以为是因为家中的生意,和家里闹翻,直到九年前剑宗的长老带着新入门的弟子沈珏,送来了真相。
沈珏说曾经为五叔所救,后来城破流亡,有幸被剑宗赶去边疆的弟子收留,留有信物,原想一路拜进剑宗。
途中听闻五叔为贼匪所杀心中有蹊跷,求剑宗长老将他所知的一切送至罗家,查清真相。
五叔是为了偿还恩情和大义,在察觉到恩人之事或有变故后紧急带人出城的,边城的山匪在大战来临之际早已主动投诚,周围匪众早已招安,哪来的匪寇?
家中为此查找数年,才在六年前查明真相。
侠客于我五叔有恩,当时是我五叔在边城偶遇侠客,侠客正在护送什么人,护送的人和十二年前京中大案有关。
当时五叔伪装的商队其实是在边城追查家中想要走私的叛徒,为了掩饰正好收留了一对母子做饭,就是沈珏。
十二年前边城驻军人手紧张,五叔他们原本处理了内鬼也是要尽快离开的,但是在他送离侠客之后,商队的镖师察觉到城中有一股势力也在追着侠客而去。
五叔当即就带着家里的镖师策马追去,他的死,是为挡住当初逆王的死士,十二年前新帝的筹谋成功,或许也有当时五叔的功劳。
等所有的线索都被摆在祖母面前的时候,她和诸位叔伯关起门不知说了什么,后来就找回了四叔。
四叔回来那一天,哀号大哭。他和五叔是双生子,自幼一起长大,在那之后我就被立为少庄主,四叔虽然回归,却主动选择了远离权势的闲差,离开了家中。
成为少庄主之后,我好像突然就忙了起来,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家族中收集的情报我都能观阅。
或许,我能从这中间,拼凑出我想要的答案。
黑暗中,罗百镒听见莫寻逐渐绵长的呼吸声,翻了个身正好看向了那边平躺着的莫寻。
他与自己所听的传闻中已是大不相同,虽然还有着之前五叔所讲述的影子。
不管是记忆中五叔讲述的事迹,还是后来自己所查的一切,但都和现在的他已有出入。
自己这样一厢情愿地缠上,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吗?
那没心没肺的小变态问我想得清楚吗?这次拜托祖母,让我离家游历,我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说我想要自由,可是这两个字,又是怎么样的呢?
罗百镒虽然看着处事成熟,但其实他好像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家。
不是没有离开过南海,这四方天下,他去过见过的不少,家中有什么事务也会让他参与知情,为人处世家中长辈更是言传身教,只是,他好像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年纪小的时候,听过了江湖中人的风华传说,听过了那些少年纵情的仁义之交,听过了仗剑天涯的潇洒恣意,这一切的想象,出现在家中让他成为少庄主之前。
祖母许我一年之期,我先要的,究竟是什么?
漫长的夜从柴二的焦盼中流走。
一夜中席失被叫醒过两回,总是有人等在裴续的身边,现在只等第二日下午的到来。
“裴先生,你说这件事要来问你,我也等到了现在,不知裴先生是否可以为我,答疑解惑。”
下午的阳光总是感觉被蒙在了灰蒙蒙的轻纱之下,裴续的房里,席失三人坐在了昨天的位置,都看向了床上半倚着床架的裴续。
柴二就站在裴续的床边,像是永远忠诚的护卫,守在裴续的身边,直望着站在房间中间刚才出声质问的齐挽歌。
齐挽歌可以感觉到柴二对她的态度已经不似之前的温和,但她管不了这么多,她一定要找到有关那个罪人所做之事的线索,她要找到他。
裴续看着倒还是镇定,整个人被笼罩进了柴二的影子,从窗口斜射的阳光都只能打在他的薄被上,对于齐挽歌沙哑的声音,和语气中夹杂的质问都没有什么反应。
席失注意着裴续的反应和身体状况,对于这件事的回答,因为昨天和罗百镒的争论也开始略微上心。
只是坐在他对面的罗百镒,好像有些魂不守舍,看着齐挽歌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日来的黑衣人确实是来找我们的,他想从我们这里知道一些东西,但我们给出的答案不能令他满意,所以他对我们起了杀心。”
“他问的是什么?”
听见他们作出回答,裴续的虚弱的声音,齐挽歌哪怕再急也还是强迫自己放软了语气。
“我们不知他的身份,他的姓名,他所问的,只是曾经在这附近行事猖獗的匪盗。”
“匪盗?只是这个?”
“没错。”
齐挽歌想不明白,对于齐醉寒的意图,没有一点线索。
“先生说的匪盗,是镇上传说的二十年前的匪盗吗?”
令人意外的,这次张口的是席失。
看齐挽歌似乎毫无头绪的样子,又正好听到了似乎和自己曾经听过的传言有关的信息,两相联想,这才问出口。
少年回头,正好看到之前默不作声的罗百镒也抬头看向他。
视线相撞只是一瞬,但两人似乎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情绪。
都带着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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