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凌慕青说的话都是这三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方逸晨暂时不想透露实情，只好先关心他现在的状况如何。
病房内，仪器的嘀嗒声单调而沉闷。凌慕青躺在病床上不说话，但他的眼泪却不停地流。
他一直在使劲，刺痛也依旧折磨着他。但在他们三人看来，凌慕青的动作微乎其微。
见凌慕青的状况丝毫未见好转，三人的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楚。原本想要安慰说的话，在无尽的沉默中显得苍白无力。
窗外，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偶尔飘落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谁都不想这样的不幸发生，更不想看着身边的人遭遇如此下场。方逸晨和周子坤的眼中逐渐变得模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
苏知远同样心情沉重，面对凌慕青这番顽强却又徒劳的挣扎，他终究没能忍住，声音低沉而沙哑：“慕青，你省点力气，别……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其实——”苏知远开口欲言又止。方逸晨和周子坤闻言，目光骤然转向他，眼中满是震惊。此前他们曾商量暂时不说出事实，但此刻，苏知远实在不忍心看凌慕青这般苦苦挣扎。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姑父他们……都……都……不幸去世了。”每个字仿佛都是从他口中艰难挤出，说完后，他不愿直视凌慕青，重新低下了头。
苏知远的话音刚落，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闷，空气似乎凝固成了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尽管心中有预感，但真正听到时凌慕青还是没忍住，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那我为什么我还活着？！”
凌慕青想放声大喊，想将心中的绝望与愤怒全部倾泻而出，更想再见一见凌回舟和苏青。但此刻的他，却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勉强挤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要夺走我的父母、夺走我的眼睛、夺走我原本的生活！我们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要如此惩罚我们！！
凌慕青想喊出所有的不甘，他心中的那口气终究咽不下。
“这事不是你的错，或许是姑父他们在天有灵，是他们努力要你活了下来。”苏知远这是第一次安慰人，显得有些无措。
方逸晨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竭尽所能地安慰凌慕青：“是啊，叔叔阿姨要是在的话，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活下来就是最幸运的事了，我们应该想想当下的事。你放心，还有我们呢。”周子坤想到凌慕青曾经那么光鲜亮丽、幸福美满，如今却是父母双亡、双目失明，便忍不住哽咽。
“那我爸妈后来呢？”
一阵沉默后，苏知远面对凌慕青突如其来的提问，心中一紧，他清楚凌慕青这是瞧准了他会说出事实才刻意这么问。
他再一次垂下眼帘：“姑父与姑姑……他们在救护车到之前就不在了。现在在殡仪馆，还在等着你决定。”
苏知远说罢，凌慕青始终睁大的双眼，终于缓缓阖上，似乎是在这一刻做出了决断，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火化吧。”他眼角的泪痕还未风干，“我想再摸摸他们。”
苏知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见他闭上眼，轻声道：“好，那慕青你先休息，好好缓一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随时喊我们就行。”
关上病房门后，苏知远需要去殡仪馆，便拜托方逸晨和周子坤：“慕青眼下的处境，确实是需要我们大家帮忙，就先替他和姑父他们谢过你们了，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跟我说，别客气。有什么我能帮助的，我都会尽我所能。”
“表哥客气了，凌慕青和我们都是兄弟。兄弟有难，自然会帮忙的。”方逸晨听苏知远那般客气，礼貌回应。
周子坤也附和道：“对啊表哥，都是兄弟，大家有什么困难都会互相帮助的。”
“好，那真是太感谢了。慕青先暂时交给你们了，我先去一趟殡仪馆。”
苏知远离开后，方逸晨和周子坤再也抑制不住，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低声抽泣。
病房内，凌慕青听着门外传来的细微哭声，心中一阵自嘲：呵，现在眼睛瞎了，听力倒是好了不少。
—
余清淮在实验室步骤又出错了，还有昨天晚上的那个梦，让他心里不禁一阵烦闷。
他已经很久没梦到余维了，梦里余维去世的画面历历在目。自从昨晚再一次梦见，余清淮今日做实验总是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堵在胸口，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上来。
余清淮还是给夏寻发了信息，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夏寻收到时还有些不解，不明白儿子为何突然这么问，但她还是回复说自己一切安好，让余清淮不要担心。
确认夏寻那边无恙后，余清淮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些不适。不过他最终还是说服自己只是过虑太多，并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回到宿舍后，余清淮白天的那些想法和反应让他不自觉想早点洗漱休息。但许时泽他们说的话将他的思绪拉回：“天啊，这场面实在……”
余清淮不知道许时泽在说什么，也不知他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也不知道最后是谁负责，看起来就非常严重。”
“对啊，两人当场死亡。唉——”
余清淮听出夏衡和陈辰言语中的震惊与惋惜，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时泽不由一怔：“什么？你不知道？这事不是上了热搜吗？”
“是啊，就是我们学校昨晚附近发生了一场车祸，是一辆货车和小车相撞，现场非常惨烈。”
“你可以去搜一下，据说两人当场去世，一人重伤。”夏衡后背一凉，“嘶——所以出行还是要注意交通安全，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余清淮认为发生交通事故，通常总有一方操作出了问题，于是又问：“是谁的责任？”
“这个不知道，上面没有详细说。”陈辰也想知道缘由，但未能如愿，语气中透着些许失望。
尽管平日里他们喜欢开玩笑，但在这种事面前，四人难得地表现出默契，都变得异常严肃。
余清淮想到白天的那些不安或许与此有关，现如今知道了真相，心中却仍未平静。他不想继续这般折磨，便拿起换洗衣物径直走进了卫生间，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
“好好，你路上小心点。”方逸晨刚和洛鹤交代完这边的情况，洛鹤便急着从外地赶回，说是兄弟出事了不可能袖手旁观。
方逸晨不忘叮嘱，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身边的人出事了。
刚挂电话，方逸晨便瞧见苏知远提着东西走来，他和周子坤对视一眼，彼此都了然于心。
“辛苦你们了。”苏知远面容上带着些许疲态，“要不你们先去休息休息，我再跟慕青好好聊聊。”
两人心中知晓，也没再多说，便离开回了学校。
凌慕青始终都是闭着眼，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睁开，也终究看不到什么。
外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门缓缓开启又合上，脚步声的主人走得很慢。凌慕青知道是苏知远回来了，但他依旧不愿睁眼。
苏知远见凌慕青双眼仍是紧闭，便轻手轻脚地放下手里的物品，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知道，凌慕青性子很倔。小时候一般人都劝不动凌慕青，除非他自己想清楚了，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
凌慕青听动静便知道苏知远坐在床边，但他就是不想说话，不想跟外界有交流。
因为凌慕青还没准备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知远放在旁处的父母。
他自己都还没过自己那关，谈何面对父母，面对其他人。
病房里的仪器依旧在嘀嗒运作，微弱的光线闪烁不停。
就这样，日复一日，自从上次说话后，凌慕青便再也没开过口。而苏知远就只是默默在他身边陪着，帮他盖好被子，时刻留意仪器上的数据，照料他的吃食，偶尔还会讲一些他小时候发生的事。
期间，方逸晨和周子坤带洛鹤来过，亲眼目睹了凌慕青如今的模样，洛鹤感同身受。他能帮的便是配合苏知远，和他们一起照顾凌慕青。
经过这些天，凌慕青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恢复了不少。虽然自己仍旧不想开口，但他还是配合苏知远会吃些东西，他不太想辜负苏知远这么辛苦的帮他。
其实，凌慕青这几天想了很多。他不能就这么下去，他还不知道这场事故到底是谁的责任，不知道苏知远是怎么处理后续的，更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更重要的，是想他的以后。他不知道以后自己如何生活，如何和他人相处，别人又是如何看他的。
凌慕青没少和自己做斗争。他想过自暴自弃，想过一“走”了之，想过无数次厌恶自己、放弃自己、折磨自己。
可最后，又有什么用？凌慕青转而又想，他这样做，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苏知远，对不起室友，对不起那些拼命从死神手里把他救活的医务人员……
春风摇曳着嫩叶，而落花却在寂静的小径上铺满了冬日未尽的哀愁。
思绪纷飞，数日流逝。
苏知远作为凌慕青表哥，在他出事时伸出援手本在情理之中，但苏知远帮的太多了。
凌慕青并非是一个不顾他人，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他一向照顾他人情绪，即使是很熟的人，也不例外，更何况还是帮了他这么多忙的亲戚。
凌慕青几日来闭目缄口，直到这一刻，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唇边漾开一丝久违的声响：“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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