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内光线昏暗,估摸着此人或许尚未看清自己的面容,黎昭从身边捡起一块稍大的木板,挡住脸。
但低头看见自己身上醒目的白衣,他又默默放下了木板。
——整个崇云宫一共只有五人穿白衣,身量各不相同,自己有什么遮挡的必要?
早知道就换身衣服了。
他抬头看向来人。
面前之人没有五官,面容、体型甚至连衣装皆模糊不清,全身像是笼罩在雾中,根本无法分辨身份。
这就是伪形符的效果吗?
“我只是来这里找书看,对你们的谈话不感兴趣,没听到几个字。”
黎昭起身,淡定地掸掸衣上灰尘,眼神却始终紧盯着对方,同时伸手缓缓摸向腰间佩剑,以备对方突然发难。
然而无面人不做任何反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塑,隐隐渗出几分邪性。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但黎昭能感觉到对面审视的目光。
黎昭接着道:“不如这样,你我都当作无事发生……”
“嘘。”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掐了个灵诀,身影顷刻间从黎昭面前消失。
黎昭已做好了拔剑的准备,没料到这一出,握着剑柄的手顿了顿,配合地没再发出声响。
很快,上一层再次传来窸窣轻响。
“回来了?”一直待在楼上的那人询问道,“下面发生了何事?”
那个无面人答道:“没什么。不知从哪儿窜进来只野猫,逮耗子没逮着,反把楼梯踩塌了。快戌时了,我们走吧。”
黎昭下意识地躲至最近的书架背后,然而等了一阵,并未有人影出现。
藏经阁内也再没了任何声音,只余下黎昭一人轻微的呼吸。
看来那二人的确离开了。
“奇怪……”
按傅惊鸣所说,藏经阁第五层布了法阵,那这两人是如何进去,又是如何在不下到四楼的情况下离开的?
难道藏经阁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黎昭满心疑惑,但想到晚课即将开始,他没有继续逗留,将这堆烂摊子稍稍拾掇一番,随意挑了几部剑谱,匆匆赶往论道堂。
到达论道堂时,刚赶上报时钟敲完第三声,堂内弟子哭丧似的开始诵经。
最靠前的一排蒲团上,只坐着霍起和傅惊鸣二人,不见萧问泽和裴商清的身影。
回想起藏经阁内那二人的谈话,黎昭心里已明白几分。
看来今日山顶崩陷,遭殃的确实是大师兄。
黎昭走向自己的座席时,在场的两位师兄正压着嗓子交谈着。
霍起一如既往臭着脸,拧着眉,满面不悦:“……荒唐,你让他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是大师兄的主意——”
“他成日里出馊主意,你不拦着他,反还做起帮凶了?”
“二师兄,你这人真是无趣。早知你要数落我,我就不告诉你了。”傅惊鸣轻哼一声,嘟哝道,“不过是捉弄一下他而已,能有什么事?”
“你说得轻巧,万一他当真进去了怎么办?”霍起恶狠狠瞪着傅惊鸣,抬手要敲傅惊鸣的脑门,“大师兄已经够让人来火了,现在你也存心给我添堵。”
“有阵法护着,怕什么。分明是你自己爱管闲事生闲气,关我和大师兄什么事?”傅惊鸣微微侧身,躲过一劫,正好瞧见了黎昭,果断抛下二师兄,冲黎昭招招手。
“师弟,你来啦。今日在藏经阁看了什么书?”
所幸黎昭来之前随手翻过几本书,这会儿不至于语塞词穷,答道:“看了本名为《九霄晖云》的剑谱,觉得招式编排颇为精妙,打算明日试着练一练。”
“你倒是会挑。这套剑法是师祖传下来的,实为上乘,不过想要练好,可是很难的。大师兄同我说过,当年他花了足足两个月,也才稍稍参透了这部剑法的第一式。”
就大师兄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别说两个月,便是花两三年参悟剑法,也不足为奇吧。
黎昭心想,顺势明知故问道:“对了,大师兄和五师姐怎么没来?”
“你还不知道,今日山崩的确是大师兄干的好事。不知他做了什么,竟把光道峰峰顶给弄塌了,自己也被压在山石下面,受了挺重的伤。
“好在那地方早就被废弃了,只他一个人在那儿,所以没有其他人受伤。”
傅惊鸣说着,人又懒懒歪倒在蒲团上。
“就他娘的活该,再不长点记性,早晚把崇云宫掀了。”霍起没好气地补充道,“还好有裴师妹在,不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刚说到裴商清,她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霍起问:“师妹,你怎么过来了,大师兄呢?”
“大师兄不愿待在医庐,我便让他回寝居休息去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伤,无须时时照看——只是脑袋破了个洞,折了只胳膊,断了条腿,受了点擦伤和内伤而已,不打紧。”
裴商清盘腿坐到蒲团上,翻开了手中的书卷,轻飘飘地说道,语气平淡的好像萧问泽只是被蹭破了指甲盖大的皮。
这叫“不打紧”?
“我给他配了药,待会儿晚课结束,便去为他煎一帖。”裴商清又道,说着抬起头,扫视一圈面前的三人,“待会儿你们谁有空,同我一起去医庐,等药熬好了给大师兄送去吧——男女有别,我就不去他的寝居了。”
“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让傅师弟去吧。”霍起道。
然而傅惊鸣没吱声,霍起凑上去仔细一瞧,只见他早已闭上了眼睛。
“又装死。”霍起蹬了他一脚,“要挺尸回寝居挺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败坏门风。”
傅惊鸣仍旧没动弹,稳如泰山,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
于是黎昭举起手,主动请缨道:“大师兄受了伤,我刚好想去看看他,就让我送去吧。”
一个多时辰后,黎昭左手提着药葫芦,右手捧着几个瓷瓶,敲开了萧问泽寝居的门。
见黎昭到来,萧问泽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漾开了笑意:“呀,阿昭,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晚课时听说师兄受了伤,想着来看看。五师姐给了些药,我也顺便捎来了。”黎昭问,“大师兄,你现在可好些?”
“阿昭特意来看我,这下我不好也得好了。”
萧问泽轻笑起来,一瘸一拐地将黎昭拉进屋内。
萧问泽的寝居宽敞明净,且朴素,除了基本的桌椅床,便只有个衣橱和储物柜。
想来是刚从卧榻上下来,萧问泽只穿了件单薄亵衣,衣襟微敞,显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光洁的肌肤,长发披散在肩头,略有些凌乱。
黎昭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再抬眼时,便对上萧问泽似笑非笑的双眸。
“这是五师姐煎的药,大师兄,趁热喝了吧。”
估摸着萧问泽又要说些浑话,黎昭抢先开口,把药葫芦递给萧问泽。
萧问泽撮了一小口,随即皱着眉把药葫芦搁置在桌上:“太苦了,我不喝。”
这么大的人了,喝药还怕苦,有没有出息?
黎昭耐着性子劝道:“良药苦口,大师兄,喝了药好得快。”
“不喝。”
嘿,给你脸了是不是?
黎昭忍着把药泼他脸上的冲动,好声好气道:“大师兄,别耍小孩子脾气,快喝了吧,一会儿药就凉了。”
萧问泽仍坚决地摇着头,生硬岔开话题:“阿昭,你吃莲花酥吗?”
“不必了,大师兄,你受了伤手脚不便,还是好好歇着吧。”黎昭道。
然而萧问泽并不理会黎昭的拒绝,径直走向储物柜,拉开柜门,在里面翻找着。
随着柜门打开,黎昭的目光落在一件铺满灰尘的东西上。
是一把剑。
透过尘灰,依稀可见剑身上斑斑锈迹,说是某个尘封多年的古物都不为过。
萧问泽是有多久没碰过这把剑了?
连剑都不碰,难怪在门派内喜提“人挺好的”称号。
“这是我自己学着做的,你尝尝。”
正想着,萧问泽捧着一个木盒子走了过来,里面赫然是几块莲花状的酥点,意外的有模有样。
“不用了师兄,我……唔……”
黎昭话未说完,萧问泽已拈起一块,往他口中塞去。
一丝香甜在唇齿间绽开。
黎昭并不是个吃些甜点心就开始傻乐的小孩子,但当甜味化在口中时,他的心情也不由得变好起来。
这个萧问泽,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
“好吃吗?”
萧问泽眉眼弯弯,看着黎昭。
“好吃。”黎昭如实承认,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
顿时“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方才那“萧问泽不那么讨厌”的荒诞想法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谁家好人在糕点里面塞辣椒啊?
“好……好辣!”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黎昭觉得自己口中仿佛烧着一团火,灼热滚烫,烫得唇舌发麻,连带着脸颊也飞出两抹红。
“哈哈哈……当然辣,这是我特意采的阎王椒,不辣……不辣才怪呢!”
萧问泽笑得前仰后合,而后大抵是良心发现,将桌子上的葫芦递到黎昭唇边:“这儿有水,快喝了吧。”
黎昭就着萧问泽伸出的手,仰头将葫芦里的水一饮而尽,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待辣味散去,口内那一阵麻劲也过了,舌根处却又泛起清苦味。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师兄,刚才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当然……是你送来的苦口良药。”
萧问泽道,笑得分外猖狂恣肆,让黎昭气不打一处来。
可恶,上了他的当。
幼稚,卑鄙,促狭鬼!
等自己窃得秘法,解除伪装之后,定把这厮骨灰扬了!
黎昭额角青筋直跳,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咬牙硬吃下这哑巴亏,苦笑道:
“大师兄,那药是给你治病的。我倒是不在乎喝苦药,只是担心大师兄的身体不得好转。”
“有劳你费心,我没事。阿昭,你真是太……”萧问泽尚未“太”出个所以然来,忽然捂住心口,眼见得就要栽倒。
平时上蹿下跳猴子成精似的男人,这会儿学起西子捧心来了,又是玩的哪一出?
没准又是什么捉弄人的把戏。
虽这么想着,黎昭却并未冷眼旁观,连忙上前扶住萧问泽:“大师兄,你怎么了?”
“老毛病了,不妨事。”萧问泽缓了缓,扯扯嘴角,摆手道。
话虽如此,但他的身体却颤抖得厉害。黎昭与他紧挨着,清楚地感受到他极力克制却紊乱而急促的呼吸。
看起来并不是装的。
“大师兄,你先好好歇着。”黎昭扶着萧问泽上了床,掖好被子,而后起身要朝屋外走去,“我去找五师姐来——”
刚迈出一步,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萧问泽握着他的手腕,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惨笑,缓缓摇了摇头:
“我没事,阿昭……”
“不要走。”
大师兄那会儿想说的是“太可爱了”。
写完了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同喝一个药葫芦,是不是算间接接吻了啊……
这两天有小天使读者给我评论了,单机码字工好感动好幸福,为了你们我一定会好好写的,爱你们,比心比心![害羞]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很暖,一边晒太阳一边码字,感觉又活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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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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