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黎昭,拜见……师……师……”
黎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舌头像是打了结,平日里随着师兄师姐们一口一个“师父他老人家”叫得勤,可此刻当真见了面,“师父”这二字却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利索。
明明须鹤已然收起了威压,与寻常长者无异,可黎昭仍然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从对方那双深邃眼瞳中,捕捉到哪怕半点不善的意味。
“嗯?”
须鹤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带着几分不解,看向自家另外几个徒弟,无声询问。
傅惊鸣讪讪一笑,将黎昭往前推了推:“师父,这是大师兄他特意为您精心准备的出关惊喜——一个乖巧可爱的新徒弟。您还满意吗?”
“胡闹。”
须鹤眉头蹙了蹙,语气虽毫无波动,但黎昭敏锐地从中捕捉到愠怒。
既然没明确回答,那十有**是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新徒弟”不满意了。
黎昭因而分外窘迫,恨不得往地下打个洞钻进去,就当彼此没见过。
“别急着下定论嘛,师父。”
傅惊鸣对黎昭的窘态视若不见,极其不通人性地将僵硬的黎昭往须鹤面前推了推,甚至伸出手,轻轻捏住黎昭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把那张泛红的脸展示给须鹤看。
“师父,您仔细瞧瞧,这模样,这身板,这气度,多有师父您当年的风范!”
傅惊鸣媒婆说亲似的夸开了口,唾沫横飞地推销起来。
“这孩子天赋异禀,您收了他做弟子,稳赚不亏啊!若能得师父亲自栽培,这小子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他前途无量,咱们崇云宫也有面,是不是?”
霍起在一旁看得眼皮直抽抽,连忙用力拽了拽傅惊鸣的袖子,抿着嘴,从齿缝中挤出细如蚊呐的声音:
“傅惊鸣,你快闭嘴吧,别在师父面前瞎胡闹——”
“就是啊,师父……”
偏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萧问泽也幽幽转醒,勉强支起半个身子,气息尚不稳定,就抢着搭上腔,同傅惊鸣唱和起来。
“像您这样惜才如命的人,眼下得了阿昭这么个宝贝,难道……就不高兴?”
须鹤听了这名字,表情微变,目光在黎昭身上停留片刻,下意识想伸出手,指尖刚抬动寸许,便迅速收回,拢入袖中。
“……胡闹。”
这一回,语气倒是缓和了些。
黎昭慌忙道:“若是掌门不愿……”
“这里交给你们。”
须鹤打断了黎昭的话,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甚至懒得同这几个久未见面的徒弟多寒暄几句,目光扫过焦土废墟,看见其他几个长老在其间穿梭,张罗着照顾伤员收拾残局,便心安理得将这堆烂摊子撇下,拂了拂衣袖,瞬间消失不见。
“师……师父他……”
黎昭望着须鹤原本所站的位置,心里翻腾着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不是没想过和这位所谓“师父”见面的场景,只是他构想的无数可能中,独独没有这样仓促而尴尬的会面。
自己顶着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在崇云宫卧底了这么久,结果掌门根本就不认自己这个徒弟。
想想都可笑。
所幸这里只有他们四个,要不然,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崇云宫待下去?
“师父想是回到洞府去了。他有事要忙,不是刻意疏远我们。”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阿昭,不要多想。师父他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萧问泽看出了他的情绪,出言安慰。
“是啊,他就那样。一年三百六十日,他恨不得三百五十九天都宅在洞府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过什么天大的刺激呢。便是偶尔出来一趟,也是这么冷冰冰的,没什么人味。”
傅惊鸣也跟着附和,趁机抱怨起来。
“唉,忙,都忙,忙点好啊。忙到最后,他飞升成神,我们这群倒霉徒弟还放养在山上,连师父都没了。我血都吐衣服上了,这么大一片,瞎子都能看见,他连问都不问,一点也不关心我……”
说罢,悠悠长叹,感慨万分。
“可能这就是修仙界大能们的通病吧,离神越来越近,就离人越来越远了。”
霍起拧了他一把:“少在背后乱嚼舌头,有这么说自己师父的吗?”
傅惊鸣“嘶嘶”倒吸凉气,不满道:“二师兄,你怎么能欺负我这伤员呢!”
“伤哪儿了?我看看。”
背后冷不丁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师妹,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傅惊鸣被吓得一个激灵,转身看向无声无息飘来的裴商清。
她除了头发和衣衫略有些凌乱,气色如常,身体各处都完好无损,看起来没被这场灾难波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商清,这半日你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萧问泽看见自家师妹全须全尾地回来,松了口气。
裴商清没接话,径直走到傅惊鸣面前,手指搭上他腕脉,一缕温和的灵力探入其体内。
“裴仙子昨日研究丹方时发现缺了味药,山里没有,所以我们天未亮就下山寻药去了。”
乔琚适时地从裴商清背后冒出来,抢着替她作答,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她抬头看天,天上还余有丝缕红云,像血在清水中晕染开的模样。
“刚刚到底怎么了,我看到天上有个怪物,好可怕……”
“此事说来话长,好在已经解决,乔姑娘不必担忧。”萧问泽简短带过,道,“其他人都在忙,我们就别闲在这里聊天了。”
“你没事了?你昏迷刚醒,不宜多走动,还是先在这里休息会儿吧。”
霍起问,看着萧问泽仍显苍白的脸。
“那只是个小意外,醒了就好了,不要在意。”萧问泽尴尬地笑了笑,不想提起这件事,若无其事地摆摆手,“让商清他们安静疗伤吧,我们走。”
眼见他转身要走,裴商清眼疾手快腾出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又晕倒了?怎么回事?”
“没什么,旧伤复发而已。”萧问泽手腕一翻,下意识挣脱开裴商清的手,动作快得像是在逃避什么,“回去敷点药就好了。”
搪塞完,萧问泽迈开腿,逃也似的一头扎进旁边被焚毁大半的林子里。
“大师兄,回来!”裴商清叫道。
“突然想起来,我有事情要和师父说。失陪!”林中远远传来萧问泽的回应。
黎昭放心不下,当即想跟上去看看,却被霍起拦下。
后者望着那片林子,微微摇头,对黎昭招了招手:“让他去吧,你随我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在林间穿行一阵,萧问泽有些乏力,转身四顾,确认没人跟上来,便倚着棵焦黑的树干停下。
体内仍传来阵阵闷痛,一股狂躁气息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灼烧着五脏六腑。
凤林城的魔修死得干干净净,修为却有一部分残余在了他的体中。
起初只有一星半点,却随着时日推移缓缓增长,方才更是与绛天傀共鸣,在体内爆发开来。
增长后的魔气依旧算不上充沛,却也足够让他死寂多年的气海剧烈翻腾,身体难以承受,痛得昏死过去。
但这种痛,他却并不那么排斥。心中隐隐腾起一点期盼,在胸腔中躁动不安,脑海里有个嘶哑的声音低笑着,鼓吹道:
“试试吧。”
试试就试试。
他闭上眼,深深吸气,像少年时初入道门引气那般,一点点摸索着,将意念沉入丹田,试图捕捉那作乱的源头。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再睁眼时,一缕细若游丝的暗色气流,悄然浮现在他掌心,盘旋一瞬,又倏地钻回皮肤之下,消失无踪。
像是被毒虫蛰了一下,掌心处是持续的刺痛感,萧问泽自顾自苦笑一声,心虚似的将手揣进袖中。
“虽然不怎么光彩,但关键时刻好歹能防身保命,姑且留着也好。”
他心道,试图说服自己。
长吁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萧问泽不再停留,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朝着远处师父洞府的方向走去。
他的确是有事情要和师父说。
洞府石门紧闭,门外还浮着一层浅淡的禁制灵光。
便是这极为简单的防护,这么多年来,除非须鹤主动打开,从未有人能轻松冲破。
好在这门防贼人不防徒弟,等到萧问泽靠近后,禁制自行解除,厚重的石门也缓缓拉开。
洞府内异常简洁,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四面石壁光滑如镜,弥漫着透入骨髓的冷意。
须鹤背对着门口,静立在洞府深处,身影融入那片幽暗,仿佛与之融为一体。
“师父难得出关一趟,这么快就又要把自己关起来吗?”
萧问泽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响起,回荡。
须鹤缓缓侧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萧问泽略显狼狈的身形上停留片刻:“修行,一日不可懈怠。”
“师父您都如此勤勉,倒叫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徒儿无地自容了。” 萧问泽走到近前,随意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你来,是要说他的事?”
“果然瞒不过师父。” 萧问泽抬眼,直视着须鹤,“您方才……对阿昭未免太过冷淡了。您那样表现,他定会觉得您不喜欢他,他心里……该多难过啊。”
“作乱之人,难道还要以礼相待?”须鹤反问。
“阿昭他没有作乱。”萧问泽斩钉截铁否认道,“自他来到崇云宫后,弟子一直暗中关注着。他别有所图是真,可他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更没想过要害人。”
“方才那阵骚动,难道不是他所为?”
“当然不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我们即日便会开始调查。” 萧问泽迎上他的目光,“至于阿昭,弟子愿以性命担保,此事与他无关,他一直在尝试阻拦。”
他想起黎昭在崇云宫的点滴,忍不住轻笑出声。
“师父,你知道吗,阿昭……当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在魔界浸染多年,竟没被那位魔君养歪,心性未泯,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
“他是魔修。” 须鹤生硬地将其打断,“留在此地,始终是隐患。问泽,此事交由你处理——寻个合适的时机,将他逐出崇云宫,永不再入。”
“师父!”
萧问泽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因激动而拔高,牵动了腰腹深处的旧伤,吃痛地闷哼一声,才稍稍冷静些许,朝着须鹤走近几步。
“十几年……整整十几年了,阿昭他好不容易才……才有这样的机会回到崇云宫。您刚见他一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要将他赶走吗?”
“不过是一个魔界派来的卧底细作罢了,何以称得上‘回到’崇云宫?” 须鹤打断他,语气冰冷,他背过身,身影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僵硬,“此事不要再说了,你走吧。”
洞府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在回荡。
“我理解师父您的用心,但我不能接受您的决绝。谁都可以这样说阿昭,唯独您不该如此。”
萧问泽却铁了心要和师父相抗到底,迟迟未离开,甚至快步赶上须鹤,同他对面而立,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毕竟,他可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写打架太累了,受不了一点,我要开始推感情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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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须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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