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景煜依旧每天陪着苏词，和他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苏词没有反对，他便一直跟着。
系里的同学都知道这位神秘帅哥在追求他们系的“高岭之花”夏逍，有几个胆大的跑到夏逍本人面前问，他们有没有在一起。
苏词平静地说，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学弟学妹们没一个相信，夏学长之前也说和弗雷德是普通朋友……他们怀疑，夏学长到底懂不懂普通朋友的界限？
苏词对他们暗地里的猜测毫不关心，不过，连弗雷德都来问他，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苏词把这归结于他的朋友太少，只要他身边一有人，他们就会自动归类于亲密关系。
他心想，哪天他带齐青来他们学院逛一圈，估计齐青又是一个“新男友”。
不过，齐青要毕业了，月底就离开。
约了墨予涵、南景煜和他一起吃个饭，那天刚好是他去医院做修复手术的日子。
即使在夏天，苏词依旧穿着长袖，伽西亚是个开放的大学，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对他指指点点。苏词撩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疤痕，这道疤已经比先前淡了不少，再做两次修复手术，就会彻底消失，连带着深埋骨缝里的沉疴。
“走吧，小逍。”南景煜开口。
苏词抬头看向他，南景煜在公众场合会喊他“小逍”，独处时喊他“小词”。苏词是他的过去，夏逍是他的当下，他不明白南景煜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
南景煜似乎认为夏逍只是他的假名字，他总是会变回苏词的。
又或者，南景煜的心里也是不安的，和南景煜有关系的是苏词，不是夏逍。
南景煜带着他去医院，做修复手术。
手术不算久，但也需要两个小时，对于等待的人来说，很漫长。
医生告诉过苏词，说他男友对他真好，每次都安静地坐在一旁等，两个小时里什么也不干。
苏词没有纠正医生的说法，反正手术结束后，他们就将回归陌路，不会再有交集。他心底某个角落贪恋着这个错误的称谓，哪怕只是短暂地、自欺欺人地拥有片刻。
南景煜似乎总是在等待，这三年里等待着他回去，来找他以后，每天都在等他下班，等他吃饭，等他一起回家……
他不知道南景煜是本身就很有耐心，还是对他格外耐心。
就像他知道南景煜对他很温柔，但不知道南景煜是不是只对他温柔。他看过南景煜和墨予涵的相处，南景煜对墨予涵并不温柔，他们关系很好，拌嘴是日常，南景煜经常把墨予涵怼得上蹿下跳，与面对自己时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
所以他不明白，南景煜对亲近之人，会温柔一点，还是会随和一点？
这样想着，他自嘲地笑笑，他竟然拿墨予涵和自己来比较在南景煜心中的地位。他和南景煜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年，而墨予涵和南景煜已经认识了十三年，根本没有可比性。
有些距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滴——”医疗舱的蓝光熄灭，舱门开启。
南景煜立马走来，朝他伸出手。苏词望向他，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被他拉起来。
“感觉怎么样？”南景煜问。
苏词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没什么感觉。”
南景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还剩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苏词看着南景煜上扬的嘴角，心想：对，也不能再见到你了。
南景煜习惯了苏词莫名的注视和沉默，牵着他的手离开。
“走吧，齐青和墨予涵已经在餐厅等着我们了。”
餐厅的灯光温暖而柔和，南景煜打开包厢的门，让苏词进去。齐青正兴奋地朝他们挥手，墨予涵则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他的红发格外醒目。
苏词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包厢里那两人的身上。齐青的笑容灿烂如常，而墨予涵的眼神却若有似无地扫过他和南景煜，带着一丝探究。
这一刻，苏词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四人聚在一起的晚餐了。齐青即将离开，而他和南景煜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或许也会随着这顿晚餐，悄然消散在暮色中。
南景煜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进去吧。”
苏词没有躲开，迈步向前，走向那片温暖的灯光。
齐青和墨予涵面对面坐着，苏词坐到齐青这边，南景煜和墨予涵坐一边。
“你们来啦。”
齐青把菜单光屏推到餐桌中央，问苏词：“小逍，要点个什么汤？鲫鱼豆腐汤还是奶油蘑菇汤？”
苏词知道齐青不喜欢蘑菇，自然不可能点奶油蘑菇汤。他还没开口，对面两人异口同声：“鲫鱼豆腐汤。”
说完，南景煜低声对他说：“想喝奶油蘑菇汤下次我给你做。”
“我又没问你们。”齐青撇撇嘴，看向苏词，“小逍选什么？”
“我也选鲫鱼豆腐汤。”
“好。”
对面的墨予涵支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盯着齐青：“怎么这么偏心呢？”他伸腿去碰了碰齐青的鞋尖，“大设计师。”
“给你给你，你点。”齐青把菜单拨过去，差点碰翻水杯，南景煜眼疾手快地扶住杯子。
汤上来时蒸腾着热气。南景煜盛了碗推到苏词面前，鱼汤熬得奶白，葱花翠绿地浮在表面。
苏词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齐青笑着说：“我也要。”
墨予涵拿起他的碗，“知道啦。”
菜陆陆续续端上来，齐青热衷于给苏词推荐每一道菜。
苏词不由得失笑，他在齐青眼里难道是什么贫困艰苦大学生吗？
“齐青，你毕业打算去哪？”苏词问。
“回安阳吧，我拿到了LUMINOUS的offer，打算在安阳的分部干。”齐青是安阳人。
“挺好的。”苏词点点头。
“那小逍你呢，未来有什么打算？”齐青眨了眨眼，看看他，又看看南景煜。
“继续读下去吧。”
那就是没别的打算。
齐青的表情纠结，他想知道两人的进展如何，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青，快吃呀，愣着做什么？”墨予涵往他的碗里夹了块叉烧。
齐青眨了眨大眼睛，又看向旁边那两人，用眼神询问墨予涵。
墨予涵轻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喜欢叉烧？那吃排骨吧。”说着，又往齐青碗里放了块排骨。
齐青瞪着他，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墨予涵反而开心地笑笑，就着对面气鼓鼓的小仓鼠模样，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吃过晚饭，四人离开餐厅时，是晚上七点，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云层被镀上一层金边，仿佛被点燃的绸缎，温柔地铺展在视野尽头。微风拂过，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与草木清香。
齐青仰头望着天空，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天气这么好，我们走回去吧？”
墨予涵提醒：“天气预报说晚点可能会下雨。”
齐青气鼓鼓地反驳：“天气预报都是不准的！”他转头看向苏词，眼神里带着期待，“对吧，小逍？”
苏词原本正望着远处出神，闻言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吧。”
南景煜的目光始终落在苏词身上，见他答应，眼底藏着一丝担忧——他怕苏词刚做完修复手术，走久了会不舒服。可苏词神色如常，甚至比平时放松了些，他便没再多言，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齐青欢呼一声，一把揽住苏词的胳膊，拉着他往前走，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毕业典礼的安排、未来的计划，以及他最近遇到的趣事。苏词偶尔应一两句，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但唇角微微上扬，显然并不讨厌这样的氛围。
墨予涵和南景煜并肩走在后面，两人难得没有斗嘴，只是安静地看着前面的两个青年。
墨予涵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齐青，见他笑得眉眼弯弯，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他时不时伸手，轻轻拽一下齐青的衣角，活像个想尽方法吸引喜欢的人注意力的幼稚鬼。
南景煜手里拎着打包的餐盒，步伐不紧不慢。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晚霞的映照下，像是盛着一汪温柔的湖水。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苏词的背影上，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发梢，看着他偶尔侧头听齐青说话时露出的半张侧脸，看着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那么近，又那么远。
林荫道上，四人慢悠悠地逛着。晚风轻缓，树影婆娑，连空气都变得柔软。
墨予涵忽然轻笑一声，低声对南景煜道：“我们俩像不像保镖，跟在他们后面？”
南景煜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没从苏词身上移开：“这样挺好。”
墨予涵侧头看他，挑了挑眉：“你倒是挺沉得住气。”
南景煜没回答，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是啊，这样挺好。至少此刻，他们离得这样近。
四人沿着林荫道漫步，晚霞渐渐褪去，天空染上一层铅灰色。
“要变天了。”南景煜忽然说。
话音刚落，一滴雨就落在了苏词的鼻尖。起初只是几滴零星的雨点，落在皮肤上带着微微的凉意。紧接着，细密的雨丝悄然而至，在暮色中织成朦胧的纱帘。
“啊！真的下雨了！”齐青惊呼一声，却不见半点懊恼，反而仰起脸，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墨予涵上前拽住他的手腕，皱眉道：“别淋雨，会感冒。”
齐青不以为意，反而挣开他的手，展开双臂在雨中奔跑。
墨予涵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拿他没办法。
苏词愣愣地站在原地。冰凉的雨水渗进衣领，顺着脖颈滑下，寒意像细小的针，刺进骨缝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旧伤处隐隐泛起熟悉的钝痛。
南景煜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一把拉住苏词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眉头拧紧：“疼了？”
苏词抿着唇没回答，但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南景煜二话不说抱起苏词，带着他快步朝路边的超市跑去。
“先进去避雨。”他回头朝墨予涵和齐青喊了一声。
墨予涵拽着还在淋雨的齐青，半拖半抱地跟了上去。
超市里明亮的灯光驱散了雨天的阴冷。
南景煜一进门就直奔货架，拿了条干燥的毛巾付款回来，递给苏词：“擦一擦。”
苏词接过毛巾，低头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没说话。他的指尖仍有些发抖，旧伤的疼痛像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
南景煜看在眼里，转身又去拿了杯热饮，塞进他手里：“喝点。”
苏词接过，温热透过掌心传来，他低声道：“……谢谢。”
南景煜摇摇头，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里虽然已经做过修复手术，但阴雨天仍会不适。
明明只剩最后一次修复手术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他轻声道：“要不要再买点止痛药？”
“不用。”苏词拒绝得很干脆，“忍一忍就过去了。”
南景煜没再坚持，拉着苏词去休息区坐着。
另一边，齐青像只兴奋的小狗，在超市里东瞧西看，拿起货架上的零食又放下，时不时回头问墨予涵：“这个要不要买？”
墨予涵推着购物车跟在他身后，一脸无奈：“你到底是来避雨的，还是来扫荡超市的？”
齐青理直气壮：“反正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如买点吃的。”
墨予涵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往购物车里塞了一堆零食、饮料。
结账时雨势正酣，齐青和墨予涵只好来到苏词南景煜身边，四人在小超市里排排坐着等雨停。
齐青迫不及待地拆开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捏起一片递给一旁的苏词，“小逍，你不去买点东西吗？”
苏词偏头拒绝他的薯片，也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用。”
齐青眨了眨眼，把薯片塞给墨予涵，抬手捧着苏词的脸，凑近仔细看了看，“小逍，你不舒服？”
“有点。”苏词回答。
墨予涵揪住齐青的手腕，义正言辞地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齐青白了他一眼，问南景煜：“小逍怎么了？”
“旧伤，雨天会疼。”
齐青“啊”了一声，又凑近苏词，左看右看，甚至想掀他衣角检查，被南景煜和墨予涵同时拦住，最后他发现了苏词手臂上很淡的疤痕，“是这里吗？”
“嗯。”
齐青伸手细细抚摸那道痕迹，“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他忽然俯身亲了亲那道疤，“小逍，如果你疼的话要说出来，不舒服也要说出来，不然大家都不知道。”
说着，他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汽，要哭不哭的，“就像这道疤，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也从来不和我说。”
苏词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沉默片刻，轻声道：“对不起。”
心里却在想：难道说出来就不会疼了吗？
苏词垂下眼，看着那道疤。它已经很淡了，淡到几乎和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可疼痛却像附骨之疽，从未真正消失。
说出来有什么用呢？
你们会心疼、会难过，然后呢？疼痛依旧是我的，谁都分担不了。
他早已习惯独自吞咽这些细碎的痛苦，像含着一块永远化不开的冰。
齐青见他这样，眼泪终于掉下来，啪嗒砸在苏词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你别哭。”苏词有些无措。
“我就要哭！”齐青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鼻音，“你什么都不说，我、我生气！”
墨予涵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齐青的脑袋：“行了，祖宗，别闹他。你哭就能替他疼么？”
齐青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听话地止住哭泣。
门外，雨越下越大，像天空诉不完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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