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薇昏睡了一天，云露没敢叫她，只守在一旁替她净了面。
夜深，她椅在床榻下的台阶上浅眠，忽听见床上之人的梦呓。
云露掀开纱幔，看见霁薇额头沾满了汗水，似是做了噩梦，皱着眉头呢喃着。
她有些着急，上前拍拍霁薇，可霁薇此刻陷在深深的梦魇中，眼角泛出泪花，衣服被汗水侵透，紧紧贴在她身上。
“殿下您醒醒！”云露晃着她的胳膊，焦灼的唤着她。
霁薇骤然惊醒，汗水渗出皮肤，丝丝凉意袭来令她清醒几分。
视线清晰，云露担忧着急的脸庞就在眼前。
云露忧怯道：“殿下可是魇着了?”
霁薇恍惚地盯着天花板，缓慢地偏过头看向屋内，一抬眸对上云露担忧地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眼角划过一滴泪，心中悲戚。
这一觉，真的好累。
云露见她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忧怯道：“殿下，奴婢去唤人为您沐浴吧。”
霁薇不语，机械的点点头。
直到被人搀扶着泡进池子里，温热的池水让她身上的疲惫感消散许多。
霁薇阖着双眸，安静地浸泡在一池暖融融的温水中，只觉脑中隐约的胀痛得到了略微的舒缓，浑身痛楚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贴身侍女跪伏在她背后，指尖温柔地搭在额角，不轻不重地按揉，云露轻轻撩起她的发丝，掬起温水自发顶缓缓浇灌而下，细致地避开了耳廓。
云露偷偷瞄了几眼，不知霁薇此刻在想什么。
霁薇出神许久，心中迟缓地消化刚才做的梦，准确来说是她在上辈子发生的事。
她原本幸福的家庭，都在九岁那年画上了句号，父亲走了，母亲也有了别的归宿，好像只剩下她无处可去。
街坊邻居夸自己懂事，可懂事的孩子却很少得到爱。
掉进湖中那一刻，她甚至还有些解脱，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在乎她，她在乎的人了。
是啊，那个世界对她而言已经，什么都不重要了。
霁薇睁开眼睛，看着富丽堂皇的汤池。老天怜悯，让她重新活了一回。
只是这一回，她该怎么走呢？
她转头看向云露，突然释怀的一笑，算了，哪里不是路呢？
这次她要好好的活着，重新塑造自己的人生。
霁薇这时突然开口：“抱歉，这么晚还把你们都吵起来了。”
丫鬟们皆是一愣，手中动作缓了缓。她视若无睹，又问道：“娘娘说什么时候出发了吗？”
云露垂下眸，答道：“后日。”
后日吗？也行，快些去她还能早点确定自己接下来的目标，就算自己没有慧根不能修仙，她也可以凭借去过修真界同楼兰一样，狐假虎威，为自己短暂的寿命争取更大的甜头。
沐浴完后，云露端来一碗安神汤，道：“殿下喝了，早些歇息吧。”
霁薇嚼着里面的红枣，甜甜的。正准备躺下时，见榻下有一个软垫，想必云露就是坐在这上面睡的。
霁薇将碗递给她，翻身上榻，可转念一想，又坐起身来，道：“你去抱一床被子来，不要坐在上面睡觉了。”
云露愣了愣，心中千回百转，见她犹豫，霁薇催道：“快去，我困了。”
闻言，云露才福身行礼，不一会儿抱来被子，在床榻不远处打起了地铺。
云露小心翼翼的吹灭蜡烛，随后掖了掖霁薇的被角。
见她熟睡的模样，云露心中复杂不已。殿下落水醒来后，跟之前不一样了些，她眉宇间若隐若现的忧色，就好像疲惫不堪的人被强行唤回了魂。
“呸呸呸，殿下只是累了。”
她立马打了几下嘴巴，说罢，也钻进被窝，浅睡着。
两日后，临行前，霁薇刚出殿门，便被一小团子扑了个满怀。
“阿姊！”
小团子仰头望着她，那小脸肉嘟嘟的，霁薇双腿僵硬，抵触地推开了他。
小团子紧接着又贴上去，奶声道：“阿姊，你还难受吗？”
霁薇试探性的动了动被小团子抱住的双腿，挣扎无效，她抬手略微使劲的捏了捏小团子的脸。
“阿姊不要捏晖儿的脸，会流口水的！”小团子抗议的拿开她的手。
霁薇起了捉弄的心思，逗他道：“小孩不要抱我的腿，不然我会一直捏你的脸。”
说罢，作势抬手去捏，小团子立马松开她，嘟着嘴，哼唧道：“哼！姐姐坏！不跟姐姐玩了！”
霁薇无辜地耸耸肩，抬步向前走，边走边道：“昭仪娘娘在哪里？”
小孩子虽记仇但忘事快，他追上霁薇拉着她的手往宫门外跑：“母妃在宫外等着我们呢！”
出了宫门，果然看见一行人在外面候着，见霁薇出来，宫女们纷纷行礼。景昭仪站在一辆马车前，马车门前一对雕饰，金色的光芒刺痛着双目，马车四周在阳光的映照下雅气十足，与那灰褐色调相映得惟妙惟肖。
景昭仪拉过霁薇的手，柔声嘱托着，霁薇看向被人拉着的手，心里自嘲。
好可惜，你不是我的母亲，我也不是你真正的女儿。
或许是从未与孩子分别过，景昭仪拿起手帕擦拭眼泪，不舍道：“薇儿，母妃希望你能入道，可又想要你回来。”
霁薇扯出笑容，声音含笑：“娘娘放心，既来之则安之，我会照顾好自己。”
听她这样说，景昭仪只觉得她懂事了，慈爱的捋了捋她耳边碎发，道：“微儿变懂事了，进了仙山要记得给母妃写信，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回来看看母妃啊。”
霁薇点头应和，在云露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内四面被昂贵丝绸包裹着，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住窗牖，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车内空间很大，本以为带的行李不多，却见一旁堆着大大小小的锦盒，一张木榻上铺着一张白色动物毛皮，还有一张矮桌，上面放着几叠精美的糕点。
霁薇坐在木榻上，心想景昭仪是不是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搬来了？
难道就这么笃定自己会入道？
她心中发笑，觉得有些可爱，无奈似得摇摇头。这般感觉，她愉悦的掀开帘子，冲外面挥了挥手。
小团子仰头喊着：“阿姊，晖儿等你回来！”
霁薇笑道：“好，等我回来带好玩的给你。”
她向景昭仪道别后，车夫便架着马车启程。
宫道上清一色的红砖绿瓦，霁薇失了兴趣便坐回车里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
云露为她添茶：“奴婢只能跟着您到山脚下，有人会接您上山。”
霁薇点点头，问：“知不知道是男是女?”
云露摇头：“奴婢不知，”继而想到什么，难过之色爬上面庞，“殿下上了山就是一个人了，可千万要顾好自己。”
霁薇浅笑着看她，宽慰道：“放心吧，不用担心。”
为了赶路，车夫走的官道，路上除了山就是树，景色虽美，但霁薇看了一上午也有些腻。
霁薇掀开帘子，问车夫：“我们要走多久？”
车夫回答：“回殿下，路上要是不停，三日便到了。”
她坐回车里，见云露强撑着倦意，她道：“困的话就躺下睡吧。”
云露清醒些许，道：“奴婢不困。”
霁薇随口道：“路还远着呢，你得把精神养足了，才能照顾好我一程。”
见霁薇如此说，云露有些开心，但她并没有躺在榻上，只是趴在矮桌上浅眠。
云露睡着，霁薇左右都闲着，便翻起了放置在一旁层层堆叠的箱子。
都是些衣物和首饰，心中倏地有些苦涩，这是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
那如果景昭仪知道了自己不是她的女儿，还会这样吗？
霁薇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想法，轻嗤一声，不知在说谁：“矫情。”
马车一路未停，第二日她们终于停在了离山下不远的客栈休息一晚。
翌日清晨，马车刚行不久，便听前方有人道：“可是显国三公主所乘的马车?”
车夫勒马，回答：“正是。”
霁薇掀开窗幔，便见来人清风霁月般站在幽静小路前，一身萧萧白衫，洁净无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纤尘不染，腰间挂着一块同样剔透晶莹的玉佩，再无多余点缀。
她赶紧拍拍身上衣物，下了车，学着云露微微福身，语气柔和：“霁薇见过道长。”
那人清朗的声音传来：“在下凌霜峰弟子杨隐，奉掌门之命接公主上山。”
同云露告别后，霁薇目光瞥见堆在地上的箱子，面色为难：“道长，我的东西……”
杨隐神色平淡，从容一笑：“公主不必担心，我带了乾坤袋。”
霁薇看着他手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小袋子，只见他捏了个诀，那大大小小的箱子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霁薇心中惊讶，只觉神奇，她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杨隐朝她笑了笑：“公主入了道便会学这些基础术法。”
霁薇点点头，余光瞥见远处隐匿在云雾中的山，又问道：“那我们要怎么上去?”
“我们御剑而行。”
说罢，杨隐唤出佩剑，剑影瞬间拓宽，浮在半空，他站在剑上，示意霁薇。
霁薇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踩在剑上，剑身平稳，但她还是有些怕。
杨隐出声安慰：“别怕，不会摔下去的。”
霁薇点点头，终于站上剑身，杨隐道：“若是怕高，可以坐在剑上。”
霁薇应了声“好”，揽着裙子坐了下来。
杨隐随手掐诀，剑身缓缓升起，向那云雾缭绕的高山飞去。
清晨的薄雾还带着凉意，霁薇微微仰头，感受着清风温柔的拂过脸颊。
须臾，杨隐道：“快进山了，公主最好先抓住在下的衣袖。”
速度加快，霁薇感觉自己的耳朵要被风给吃掉了。不知过了多久，剑慢慢变缓速度，没有了风的阻力，霁薇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受多了。
她缓缓睁开眼，林立的树木耸立云端，晨雾飘荡四野，空中飘荡着青木的清香，薄雾缭绕，如梦似幻。沿河而行，但见宽阔的水面犹如一面平整的镜子一般，倒映出水岸边的花草树木，水畔萍草与岸边的花木连成一片，花朵簇簇绽放，花香四溢。
飞流洒绝巘，水急松声哀。
还沉浸在山与水中的霁薇，头顶传来杨隐无奈却带着笑意的声音：“公主要一直抱着在下吗？”
霁薇反应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此刻正抱着人家的腰身。
霁薇耳尖微红，缓缓地，轻轻地，将胳膊撤了下来。她不敢看杨隐，羞怯道：“抱，抱歉，我太紧张，不是有意唐突的。”
杨隐听了她这话，噗嗤一笑，朗声道：“在下先带公主去见掌门，他老人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霁薇点点头，胳膊环抱着自己的双腿，声音如蚊子般叮咛的应了声“好”。
略过一处，霁薇往下望见广场，有不少人排坐整齐，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飞的有多高，她微眯着眼看了好大一会儿也没看清下面的人在做什么。
杨隐见状，解释道：“他们在打晨功。”
噢，打坐呢。
不多时，杨隐领着霁薇穿过一座青石板桥，走进一处殿堂楼阁，殿内空荡，有位穿着清水蓝云雷纹校服的弟子正在用抹布擦着屋内青龙纹的炉鼎。
杨隐悄声走到那人身旁，扬唇一笑，道：“又干什么好事了?”
李怀瑜撇嘴道：“大师兄找我师尊给打我小报告。”
杨隐一脸理所应当的点点头：“大师兄既然能找玉欢长老，一定是你干了什么他都不愿管的坏事。”
闻言，李怀瑜捏着抹布恶狠狠地往杨隐身上一扔，杨隐灵巧一躲，诚然没想到有个人儿还在自己身后呢，眼看着躲不过，霁薇霎那间举手挡住脸。
只觉自己耳旁吹过一阵风，下一秒，耳畔传来清朗又带着几分怒气的声音：“李怀瑜！”
好闻的檀木味传来，霁薇透过指缝，一个周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男子背光而站，挡在自己面前，墨发被白玉发冠高高束起，屋内打进来的阳光照在他天青色的衣衫上，从霁薇这个角度看，眼前这人是散发着光的。
杨隐和李怀瑜立刻正色，右手置于左手之上，指姆并拢，躬身行礼。
“大师兄。”
文中“飞流洒绝巘，水急松声哀。”摘自李白《游泰山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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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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