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青忽视了弥鳯若有似无的敌意,迟疑而小心翼翼地走向九光:“我……”
横插在两人之间的弥鳯,越来越觉得找不到自己该站的位置,浑身上下无所适从。他撇开脸,用后脑勺对着他们二人,默默让出位置。
弥青这两日过得并不安适,从邋遢的打扮上便能一眼看出来。他喉咙沙哑,带着呼喊太久的后遗症:“你还在,真好,这两天我到处找不到你,我好担心。你去哪里了?”
九光神色自若地端详着弥青的模样。若要说在前几日的相处中,她对他重燃了一分旧情,那么在今日的两轮杀招攻击下,再多的慈悲都化为乌有了。
此刻无数的线索和计策在她脑海中推演。
如果她要夺回玄鸟翎,照方才殷云梯所言,恰恰只有他们父子能打开密室,那她接下来应该以何种面目和姿态对待弥青?
这是她唯一在意的事情。
九光转而问弥鳯:“今天本该是你定亲的日子,不举办了吗?”
弥鳯立刻转过身来,悲伤地摇摇头:“不举办了。我母亲过世了,你知道吗?”
他第一时间向九光倾诉。
九光心想果然如此,白事在前,照此来看,起码一年内中山宗不会再办喜事,可她等不了一年,她不可能也没有立场赖在中山宗长达一年。
那她就只能从弥青那儿下手。
迎着弥鳯黯然的神情,她顿了顿,给出反应:“我知道。你节哀。”
虽然只是短短的六个字,弥鳯却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安慰。明月姑娘跟他无亲无故,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她劝他节哀,便是真心实意的毫无算计的安慰,完全是出于善意的言语。
他不禁悲从中来,母亲亡故的痛苦又席卷他的身心。
验证完猜测,九光将目光重新投到弥青身上。
弥青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可走出来,又胆怯地想要后退。刚才他在心底酝酿了很久,正如他拿不准前两天明月为什么不告而别一般,此刻他也毫无底气明月会回到他身边。
他本来不敢来见明月,可是今天一大早,多年未见的母亲突然来到他的小院,跟他说了许多心里话。
母亲告诉他,玄鸟峰的陨落并不是他的筹谋,九光坠崖也不是他有意为之,往事都不是他的错,明月姑娘的出现便是证明,他还有追寻爱的机会,还有幸福的机会。
以前从来都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给自己判为死罪,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母亲问他,万一九光愿意原谅他呢?
弥鳯一瞬间宛如云开见月明。
对啊,只要九光还愿意原谅他,他为什么要自己逼死自己。他不是为了死而生的,他这辈子还从来都没有幸福过,何苦要为难自己,放弃也许可以失而复得的幸福?
于是他重新充满坚定,势必要为自己尽全力争取,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装疯卖傻逃避。
九光眼见着弥青精神突然昂扬起来,诚挚地问她:“我找了你好久,嗓子都喊哑了,还好又见到了你。你还愿意跟我回去吗?如果不愿意,也告诉我为什么,我一定改,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可她刚才所经历的危机还历历在目,不禁冷笑一声:“你们父子真有意思。你爹要杀我,刚才甚至差点置我于死地,难道你没看见?怎么还有良心问我为什么要走?”
弥青脸色发白,一下子无言以对。
旁观的弥瑛见此情形,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她想,她可能到死都无法放心了,青儿单纯而偏执,心思并不通透,显而易见也不够会说话,不是能解开心结或者解开别人心结的人。她只能竭尽全力再助青儿一把。
她开口道,吸引众人的视线:“不是这样的。”
在九光看过来后,弥瑛回望向她,镇定地替青儿解释:“明月姑娘,今日是我们第一次见。不过没关系,我早已听闻了你的名字。你我虽然初相识,我不曾真正了解过你,可青儿是我的孩子,我对他了如指掌。其实他是个很单纯的孩子,他被动地牵扯进许多阴谋诡计,可这都不是他的本意。请你一定相信,青儿的真心并不假。”
“诚然我知道诸多往事,可我并不敢断言什么,正如我不敢断言你的身份。不过这都不重要,今时今日你出现在这里,对青儿来说,便是老天爷最大的垂怜。”她缓缓说着,眼中莹润着某种祈求的情绪:“如果老天爷肯大发慈悲,让过去的一切都冰释前嫌,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心愿了。明月姑娘,如果你只是明月,那就再好不过,你跟青儿没有任何迈不过去的仇怨;如若不是……你既然肯再次来到青儿身边,那可否再给他一次机会?起码你还活着,他便不算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你肯回来找他,是否代表你还愿意接纳他呢?若如我所愿,终此一生,我便可安心溘然长逝了。”
“当年一战,玄鸟峰掌门身陨,九光失去了母亲。我知道血债难消,不论你是不是九光,既然九光的母亲死了,我们作为青儿的父母,愿意以命偿命,换九光跟青儿恩怨两消。”弥瑛语气坚决,将目光死死地钉在九光身上,等她一个答案:“这样够不够?”
九光沉吟不语,并没有回答。
无论她回答够、抑或不够,都会坐实她的身份,但她现在只想让别人以为她是明月。
于是她理所当然地答非所问,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弥瑛肉眼可见的大失所望。
她不愿放弃地追问:“固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可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消除仇恨呢?拿命偿还还不够吗?难道非要所有人都去死,九光才能消解心头之恨,可那样她就得到真正的快意了吗?”
九光听着这些话,当然感觉到了其中的控诉和胁迫,可见到弥瑛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病气,就放弃跟她计较了,仅仅只是闭口不言。
旁观的弥鳯想说些什么,可于情于私,他似乎都不应该拆穿姑姑和表哥,只能隐忍不发。
同时,他隐隐觉得,姑姑未必会真的照她自己所言赴死,很大可能这些话说出来只是为了感动明月姑娘而已,毕竟试问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做到自戕呢?
弥瑛面容上逐渐显现出哀求的神色:“原谅青儿,好吗?”
九光依旧不为所动,心如磐石。
“姑姑,你不要逼明月姑娘了。”弥鳯听不下去,挣扎着站出来伸张正义:“她都说了她不是九光,姑姑你就算再怎么问她,她都无法回答,因为她不能替九光原谅。而且就算以命偿命,你们只是还了九光的债,欠明月姑娘的又没还,她要怎么原谅呢……”
话音越说越低,因为他也不忍对上姑姑绝望的神情。
这番对话的另一个当事人是弥青。他听着母亲为他求情,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这是第一次他感觉到父母之爱子,这种体验极其陌生,陌生到他无所适从。
他快步走到母亲弥瑛身前,想打断她的话,不愿听她再求情了,这会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废物,罪不可赦。他宁愿孤老一生,都不想母亲放下尊严这么求别人。
可多年来的隔阂挥之不去,让他无法说出口这种贴心的话。
他只能做到站在母亲面前,挡在她跟九光之间,垂头道:“算了,算了吧。”
“不能就这么算了。”弥瑛执着地反驳。她庄重地看向唯一的儿子:“为娘希望你不再做任何违心的事情,而是坚定地追求你想要的。你的亏欠,为娘替你补偿,从今以后,你不再愧对任何人,你有资格去爱。”
今天弥瑛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在得知薄葭身亡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该下定决心了。所以她放弃长达百年的冷战,冲破这个无法挣脱的困境,来到殷云梯和弥青面前,替他们一家三口做个了断。
她转向被冷待许久的丈夫殷云梯,绝望地抬眸。
殷云梯展露出怀疑然而束手就擒的姿态,他释然地低笑,照旧从来都不会阻止她。
弥瑛走过来,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你老了好多,跟当年我初见你时,变化真大。”
殷云梯自嘲道:“想必令你极其失望了。”
顿了顿,他没忍住还是说出心中多年来的不甘和委屈:“可我是个凡人,不像你们有修为,我会老会死,我要是再不争,怎么配得上你。”
弥瑛含着泪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生在中山宗这么个权势倾轧的地方,把你牵扯进这旋涡。”
这一刻,夫妻俩含情脉脉地对视,仿佛还如当年般那样纯粹地相爱着。
弥瑛轻声说道:“可是杀人一定会有恶报的,与其活着日日受良心煎熬,担心害怕旁人寻仇,不如一了百了,倒也逍遥。”
她从丹田运出灵力,握在手心,同时安抚着丈夫:“别害怕,你不会孤单,我陪着你……”
自从修炼得道玄鸟翎法门后,九光耳目远超旁人灵敏,此刻虽然与弥青父母相隔数十丈远,却一字不落地听清他们的对话。她感受到弥瑛在运转灵力,不禁绕开弥鳯走出来,想看看弥瑛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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