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弥青抱着九光安慰,他相信了她所有的话,也相信她说的半夜被冷醒。
第二天一早,他背着斧头去砍树,盘算为她做一张正儿八经的床,再给她打两套棉被。
盯着他的背影,九光仿佛实质性地看见他双脚踏入她谎言的陷阱。
来到中山宗后,九光整日都是闲暇。无所事事地旁观弥青造床,她不合时宜地想到,如果弥青不是在中山宗,而是在民间,也许会是个小有名气的木匠。
他似乎对机关术颇有造诣。
也对,毕竟灵力低弱,要想谋生,总要有一技之长。
九光轻笑,目光盛满着眼中人单薄坚韧的身影,倏地发现,他瘦了……
她渐渐收敛笑意,妄想道,如果当年弥青迷途知返,脱离中山宗,她跟他一起在民间做一对平凡夫妻,那么她不会重伤,他也不会疯魇,又何尝不是一桩乐事。
中午吃饭时,弥青又煮了与往日无异的菜汤和米饭。
他把饭菜端到院子里的大槐树下,有些羞愧地低着头:“这些天忙着做床,没去山上打猎,肉吃完了我都没发现……”
九光一如既往地不冷不热。
弥青失魂落魄地坐下,抱着碗却食不下咽。
九光瞥他一眼,看他神情低落,难得想宽慰他,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住了。
可她扪心自问,看他因她而难受,她就没有一点动容吗?难道她仅仅是来报仇的吗,除了报仇,什么都不管不顾?
但凡有救赎他的一丝可能,她要不要伸出援手呢?
斟酌良久,她状若无意地开口说:“就算是最普通的稻米,也能磨成粉,做面条,烙饼,可以用一百种吃法。就算没有肉,也是佳肴。”
听到这样的话,弥青不但没有获得安慰,反而更加耿耿于怀:“不!都怪我没用,没能力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糙米做出一百种花样,又有什么意义!”
九光筷子停住,斩钉截铁道:“有意义的。”
她抬眸直视他的眼睛:“你先要学会放过你自己,然后才能明白平凡的乐趣。”
弥青怔怔地懵懂地望着她。
然后就见他眼神涣散,喃喃自语:“我真是疯了,竟然看你像极了九光……”
之后,弥青又沉浸到了他自己的世界里,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对周围的感知。接下来几个时辰,就算九光主动跟他说话,他也几乎不会回应。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第三遍。
九光目睹一切,怅然若失之感油然而生。
爱与恨、恩与仇在此时交织在一起,可仔细一想,看透这些,明明白白的事实摆出来的是,她家破人亡了。
于是便没什么好心软的。
下午,趁着弥青在呆滞地锯木头,九光独自走出院子,跟随着清爽微风,来到后山一处阳光和煦的草坪。
她盘腿坐下来,感受着风与日照。
来到中山宗多久,她就有多久没这么放松过了,恍惚中,她好像又回到了玄鸟峰,回到了峰底的鸟鸟谷。
跟弥青在一起的这几天,她未曾有一日安眠,无时无刻不在紧绷。
当风拂过她的面容时,一阵安然的倦意随之升起,伴随着鸟语花香,她蜷缩着睡着了。
九光醒过来时,是自然而然清醒的,睡得饱而充足,心情平静。
所以当她坐起身,看见前方有人在练功,动作龙腾虎跃,灵力势如破竹,落叶在他周围旋转翻飞。
一声讶然便从她喉中倾泻而出。
那人听见动静,回头看向她:“你醒啦?”
声音理直气壮,丝毫不自觉打扰到她。
九光瞥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弥鳳屏息收功,主动走过来:“我一来就看到你在这睡觉,你怎么睡这儿?”
九光抬眼正视他:“既然你都看到了我在这儿睡觉,为何不避开?”
弥鳳被指责得莫名其妙:“我这些天一直在这儿练功,你才是今天突然来的。”
见她冷着脸要走,他追上两步:“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占了我的地方,你要我去哪儿?”
九光丢下一句话:“去哪儿都行,别跟着我。”
如若说这恼怒有十分,那么其中便有七分是为她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懊恼,她竟然睡得那么安稳,连旁边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弥鳳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不自觉地追着她盘问:“你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哎,等等,我还有个事要问你——”
九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倒退回来,打量的目光落到弥鳳单纯的面庞上。
就在刚才,她刹那间想到,她若要打听玄鸟翎的下落,并非只能从弥青那儿下手。
眼前的少年单纯好骗,地位尊贵,若是能取得他的信任,岂非事半功倍。
被她这么看着,弥鳳顿时消了声。
九光轻启朱唇:“你的婚礼……什么时候补办?”
“嗯?”弥鳳脸一下子红了。
.
其实最近十来天,弥鳳上午在校场跟薄雩琈一起练功,但总不尽如人意,下午就自己偷偷跑到后山来练,省得被薄雩琈看到。
到了晚上,他才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但也不是就这么躺下了,他往往要点着灯抄录一两个时辰的《山海西经》。
抄录时,他一直在脑海里描绘玄鸟峰九光的模样。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究竟是怎样的性格,才会跟表哥弥青成亲?
她的相貌……弥鳳一下就想到了明月姑娘,按照表哥弥青的反应,她们俩外表无疑是极其相似的。
但是在他的想象里,九光肯定是一个心怀天下、悲悯苍生的圣女。
然而明月姑娘,她鲁莽,所以才会独自闯入中山宗后山被抓;同时她肤浅,才会轻易爱上心里装着另一个人的男人。
这么一个鲁莽又肤浅的女人,跟玄鸟峰九光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弥鳳有自信,他才不像表哥,连这么迥异的两个人都无法分辨。
但是他转念又想,也许是表哥太思念九光了,才自欺欺人地认错这两个人。
这个猜想无缘无故让他心里有些发堵。
正如此刻,弥鳳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在明月姑娘的注视下,他无缘无故脸红了。
没有道理的。
明月又不是九光。
半天没得到回答,对面人询问的目光渐渐宛如实质,让弥鳯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诚实道:“下月初三祭天,到时候请老天爷择吉日成亲。”
话落,就见明月姑娘嘴边挂起一抹怪异的笑:“像之前那次一样,拿着玄鸟翎祭天?”
他心里毛毛的:“……是。”
九光心情很不错,弥鳯的天真诚恳出乎她意料,这时她已经认定弥鳯是个可以下手的人选。
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只剩下五天了,她一定会让那天很热闹。
弥鳯悻悻道:“……你笑什么?”
九光的眼神恢复平静:“少主好好练功,我不打扰了。”
她转身离开,身影逐渐淹没于层层密林之中。
留下的弥鳯却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明月姑娘在笑什么呢?
她总是让他很不安。
明天他要在这等她,跟她问个清楚。
九光不紧不慢地走在林间小路上,耳边微风轻拂,鸟雀在密林上空盘旋,时而又飞入林中。
她既不想走得太快,回去看见弥青那张脸;又不想走得太慢,没能在天黑前赶回。
其实她很想停留在这方静谧的山林中,忘却世间的一切纷扰……等到拿回玄鸟翎,就从此在鸟鸟谷隐居吧,她这么想到。
遥远的千里之外,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第二日,天色时好时坏,似乎不日就要下雨了。
弥青在赶工给木床刨平铺板,再有一日就要做好了,趁着这两天还有太阳,要赶紧晒干。到雨期他就有时间慢悠悠地熬桐油,等雨后天晴日给木床刷油,再晒干就能睡了。他这么打算得好好的。
弥青顶着满身的木屑,看见九光又要出门:“你要出去?床马上做好了,你不看看?”
九光迟疑了。或许是结局只剩四天就可分明,她懈怠了伪装,发自内心想独自去往后山的草坪,不愿留下来陪他。
有些话,弥青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难以说出口。他昨日回过神来时,四处找不到她,天知道他有多么不安。
此时她投过来一抹目光,这里面他看出来又带着拒绝的意味。
这一瞬间他忍不住怀疑,那晚她哭着说喜欢他,是真的吗?
他喉咙在发紧,眼角突然酸涩,很想问问她,是他对她不够好吗,为什么她依旧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面对弥青仿佛要落泪的表情,九光无声地叹一口气:“好吧。”
她坐回到院中的木椅上。
接下来她看了一整日的刨木花。
间或喝到一杯他给她倒的茶。
兴起时,她问道:“你的木工是跟谁学的?”
弥青抬起头擦汗,沉默片刻,第一次以骄傲的口气提起父亲:“我爹,他精通机关和射术。”
按照这些日子打听到的消息,九光转眸回忆这个人,应该叫……殷公?
此时此刻,弥青心中感到史无前例的满足。这种盈满心间的简单和踏实,就算是当初跟九光在一起时,也从未体会过。
他想,他虽然对不起九光,可没有对不起明月。
木花比世间一切的鲜花都要美。
他跟明月一定会幸福,他愿意就这样跟她生活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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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草地上,漫山遍野开着矮矮的淡黄的、抑或雪白的野菊花。
弥鳯在这里练功练了一整日,频频往来路看去,都没有等到明月姑娘的到来。
她今天不来了吗?
他本来想着,也许今天她会睡在旁边那片阳光明媚的草坪,旁边簇拥着无数颗开得舒展的野菊花,她躺下时入目都会是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
所以他特意避开了这片野菊花海,以防灵力摧残了它们,省得到时候她又怪他破坏了她的休憩。
预感到要单机很长一段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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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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