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加州旧金山。
青年穿着身黑色连帽卫衣，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从容走进了一栋极具科技感的大厦。
按照手机上的指示，青年找到了一处办公室，推门进去后，里面空无一人。
青年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这时，一道光从上往下打在他身上，前方出现一个悬浮的墨绿色虚拟光屏。
机械音同时响起：“你好，我是你的AI面试官，请取下帽子、眼镜、口罩等一切面部遮挡物，确保整个头部暴露在镜头下。”
青年缓缓取下黑色连衣帽，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慢慢暴露在空气中，这是张很阴郁的脸，目光锐利，盯人的时候让人觉得极不友善。
几道纤细光束对青年进行扫描，机械音很快再次响起，虚拟光屏上同步显示语音内容：“骨骼年龄21岁，皮肤状态良好，黑发，发质优秀。”
“身高6英尺2英寸（189cm），体重154磅（70kg）。”
“基本身体数据已录入，下面进入快速问答环节。”
AI：“族裔？”
“华裔。”青年停顿半秒，补充道，“纯华裔。”
他因为五官过于立体以及身高过高，常常被人认作是混血，但他父母和祖父母都是纯华人，他当然也是纯华人。
AI：“学历？”
“硕士。”青年。
AI：“年龄似乎与学历不符？”
青年解释说：“我跳过两次级。”
AI：“是否有意愿继续深造？”
青年沉默了片刻说：“有，但斯坦福和麻省理工都驳回了我的博士申请。”
AI：“为什么？”
青年这次沉默得更久，缓缓说：“我没通过心理测试，他们说我有反社会倾向。”
但他觉得，给他人打上“反社会倾向”标签的人才是真正的“反社会倾向”。
AI：“是否愿意社交？请以0-10进行意愿表述。”
青年问：“0是完全不愿意？”
AI：“是的。”
青年答得很干脆：“0。”
与此同时，弗吉尼亚州的一栋大厦内。
金发白肤的男人爽朗笑道：“当然是10，我非常喜欢交朋友。”
他身前的虚拟光屏上显示着他的基本数据：“骨骼年龄26岁，皮肤略粗糙，金发，发质略毛躁。”
“身高6英尺1英寸（186cm），体重190磅（86kg）。”
AI：“族裔？”
男人说：“虽然我看着是个白人，但我觉得我祖上有黑人血统。”
AI：“是否有黑人血统鉴定书？”
男人尴尬地沉默半秒，摸了摸鼻梁说：“你懂吧？虽然还没有去鉴定过，但我相信我是个黑人……”
AI：“表述不清，系统将采用朴素外表法进行验证。”
AI：“经系统判定，阁下为欧裔白人。”
男人不满地说：“你不能这么肤浅粗暴地下结论，万一我有1%的黑人血统呢？你不能因为我看着像白人就说我是白人，你这是涉嫌种族歧视……”
一声尖锐的警报声短暂地响起。
男人吓得话头一顿。
AI：“阁下刚对本公司进行了严重不实指控。系统如果再次检测到阁下的严重违规发言，将终止本次面试。”
男人就像一只被突然锁喉的大鹅，愤愤地连说了几声“你你你……”，终究是闭了嘴。
AI：“学历？”
男人干咳一声：“五年前，我被海岸警卫队学院（USCGA）录取了。这学校有多牛不用我说了吧……”
AI：“学历。”
男人：“我……”
AI：“请不要进行过多无效描述。”
男人双手叉腰，歪着头盯着虚拟光屏看了小会儿，抹了把脸说：“好吧，我在USCGA念了足足两年，离毕业也就只差两年了。你要知道USCGA的毕业生只用服役五年就可以直接授予少尉军衔，我其实也算半个少尉……”
AI：“所以阁下肄业了，并未获得USCGA的学士学位？”
男人默了片刻，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就差这么一点我就拿到了。”
AI：“明白了，未拿到。”
男人强调：“只差一点！我算大半个理工学士吧？我可不是普通高中生能比的。”
AI：“是否杀过人？”
男人眼神左右飘忽了一个来回，果断说：“没有。”
光屏上没有同步记录这个回答。
男人沉默地盯着光屏看了一会儿，抓了把后脑勺，低声爆了句粗口，“你知道我这人是不撒谎的，我确实从来没有过失性杀人。”
AI：“杀过多少人？”
男人噎住了，愤愤深吸一口气，“0个！”
光屏并未记录这个回答。
男人举起双手，暴躁地说：“好吧，0个是指我过失杀人的数目为零。我在中东执行任务时曾杀了33人，其中一个疑似平民。但他有攻击我们大兵的倾向，所以他有百分之六十六点六的可能性不是平民！”
AI：“近六个月是否收到过工作offer？”
男人不爽地吸了口气，翻了个白眼说：“你懂吧，咱们的退役关怀政策就是一坨屎。我在海外维护世界和平，回国就被抛弃了。知道我这些年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压力吗？政府居然一点精神补偿金都没有……”
AI：“请不要进行无效作答。阁下如果再答非所问，将被取消面试资格。”
男人：“……”
AI：“重复问题：近期是否收到过工作offer？请回答有或没有。”
男人就像被汉堡堵住了喉咙一样，瞪大眼睛失声了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说：“没有！但是，问题出在人才筛选机制上，是这屎一样的机制过滤掉了我这样的优秀人才！但凡……”
AI：“请精简措辞，文明用语。”
男人：“……”
他也不想说脏话的，谁叫这个AI非要问他这些蠢问题。这是种族……啊不，是职业歧视！
AI：“最后一题，对LGBT群体（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者群体）的接受程度有多少？”
AI：“请以0-10进行描述。0为完全不可接受，10为完全接受，5为中立。”
男人说：“当然是10啊，性向是自由的，爱情又不是异性之间的专属品。等等，这个「完全接受」到底指哪种「完全」？”
AI：“指愿意与LGBT人群发展浪漫关系并且组建家庭。”
男人恍然大悟：“哦，那我不是10，我应该是……”
AI：“温馨提示：选择10会是极大的加分项，面试官很看重候选者的包容程度。”
男人面带微笑，能屈能伸地改口道：“当然是10，我包容性很强的！”
AI：“面试已结束，请候选者离开。”
男人步履沉重地转身走向门口，拉开房门的那一刻，他不甘心地回头说：“我相信贵公司的人才选择机制足够合理，不然错过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真是亏大了……”
AI：“请候选者尽快离开，避免耽误其他候选者面试。”
男人悻悻闭嘴。
他走出去关上门，对着门竖了下中指，瘪着嘴阴阳怪气地小声学舌：“请尽快离开。哼，这年头连AI都仗势欺人！”
走出几步，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男人拿出来一看，是条短信：“公司将在本周内给出面试结果，祝好运。”
“哎……”男人忧愁地叹了口气。
就凭AI对他那态度就知道，今天的面试估计又吹了。
他现在就只剩下两百美金的存款，再找不到工作，他就要去当脱衣舞郎了，或者去打地下黑拳？
男人越想越愁。
挣钱怎么就这么不易？
另一边。
加州办公室内，AI询问青年：“对LGBT群体的接受程度是多少……”
青年答道：“5，中立。”
AI：“最后一题，你希望搭档具备什么样的品质或能力？”
青年问：“可以不要搭档吗？”
AI沉默了片刻，“抱歉，搭档为必须配备。”
青年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AI：“？”
青年解释：“我是说我的搭档，决策交给我来做，他负责执行就好。”
AI：“明白，你需要一位战斗力高、能够保护你、并且听你话的搭档，对吗？”
青年：“……对。”虽然AI好像没总结错，但听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
AI：“好的，稍后系统会按照你的需求进行搭档配置。”
AI：“请注意信息查收，公司将会在今天23:59前给出回复。”
青年微微松了口气：“好。”
看来他应该是通过面试了。
此前，他因为极度排斥社交和心理测试不合格，申请高校和找工作都屡屡碰壁，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这家公司愿意给他发offer了。
一星期后。
加州洛杉矶。
出租车停在一栋高档别墅前，车门打开，穿着运动卫衣套装的青年从车里下来。
他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黑色行李箱，站在外面观察了小会儿别墅。
这就是公司给他配的住宅，在洛杉矶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购置占地面积六百多平米的复式豪宅，真是大手笔。
青年提着行李箱走上台阶，通过人脸识别开门进屋。
他打量了一眼客厅，回头检查了下门口的监控，确认开启防盗警报后才往里走，不紧不慢地观察别墅的各个分区。
别墅共计地下两层和地上两层。
负一层是枪械室和健身区，打靶、射箭、普通拉练等等配置都很齐全。
负二层是安全屋，各种武器、食物、日常用需都储备充足，内部有一条联通地面的秘密通道。此处不仅可用于防御避难，也可用于紧急逃生。
整栋别墅安全性和**性都做得不错，卧室都配有指纹锁。
按照公司安排，二层那间卧室是青年的。
排查完别墅分区，青年就回卧室放下行李。
他警惕地检查卧室，斜对着床铺的柜子上放着一个抽象雕塑。
青年直觉不对劲，仔细排查后在雕塑里发现了一个微型摄像机。
这时，雕塑底部弹出来一张纸条：“噢，被你发现啦。亲爱的杰，这是出于安全考量设置的，你可根据自身需求关闭或启用。”
青年关闭摄像机，将纸条塞回雕塑里。
在卧室里偷装摄像机，这家公司作风很可疑。
要是他没发现摄像机，岂不是什么都暴露在镜头里了？
青年想想就觉得恶寒。
他继续仔细检查，确认卧室里还有没有别的摄像机。
幸好没有，不然他真怀疑公司是变态。
筛查完安全隐患，青年才打开行李箱拿出衣服，准备挂进衣柜里。
然而一打开衣柜，青年就脸色晦然。
衣柜占了半面墙，里面早已提前挂满了新衣服，按照日常、娱乐、运动、宴会分类分区，且每一件都是国际顶奢品牌。
其中一件西装的衣袋里露了一点卡片出来。
青年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亲爱的杰，这些衣服专为你定制，希望你喜欢。”
青年单手将卡片对折，接着用力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一点都不喜欢。
公司给他准备了这么多衣服，意味着社交必不可免。
他讨厌跟人打交道。
“哇塞……”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兴奋的呼声。
青年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看到一个金发白肤的男人在一楼客厅里转悠，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男人魁梧强壮，白色背心下的胳膊肌肉虬结，充满了力量感。
左臂纹了只展翅俯冲的老鹰，右臂纹了条蜷缩着准备吐舌进攻的蛇。
腰上扎着件红色棒球服外套，牛仔裤底下是一双褶皱很深的运动鞋。
青年快速扫了一眼男人后，目光重新在纹身上停留了片刻，默默记住了纹身的位置和样子。
客厅里，男人摸了摸墙上的超大屏液晶电视，抓着下边缘试探性地往上一推。
电视滑了上去，后面的墙壁露出一面比电视略小的厚重金属门，上面有一个旋转密码锁，锁上标着细密的刻度。
男人左看右看，似乎想找到密码。
青年看他笨头笨脑的，开口提醒说：“左转三十度，再右转十度，再右转二十五度。”
男人按照他的说法做了。
金属门打开，里面是一个中小型真空箱，摆放了足足三层的枪支，约略有六十只左右，手枪、步枪、冲锋枪都有。
“哇……”
男人惊喜不已，拿出一把□□手枪摸了摸，然后转身抬起枪口对准了二楼上的青年，露出一脸的恶趣味。
青年站在原地没动，冷漠地看着这个跟熊孩子一样的男人。
见青年一点都不惊慌，男人咧嘴笑了起来，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热情地打招呼：“嗨，我是约翰·史密斯（John Smith），刚刚只是开个小玩笑，如果冒犯到你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青年不多做回应，冷淡地说：“你好，我是杰·史密斯（Jay Smith）。”
他俩现在的名字都是公司安排的代号，至于过往的真实姓名要求严格保密。
约翰拿枪在脑袋边往上顶了顶，笑说：“兄弟，你该把帽子摘了给我看看吧？不然我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杰戴着宽大的连衣帽，帽子底下又戴了顶鸭舌帽，眉眼全被挡住了。
他取下帽子，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冒了出来。
杰抬手随意拨了拨头发，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头发浓黑，眼珠也同样比常人黑上许多，就像浓郁化不开的墨，这让他带上了几分森然底色。
眼窝偏深，鼻梁高挺，眼底带着淡淡的黑眼圈，略显柔和的面部轮廓让这张脸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诡谲感。
约翰只觉得一股诡异的颓废美感扑面而来。
这张脸太有辨识度了，属于丢到人群中就能一眼发现的那种。
“你真好看！”约翰感叹说，“太有神秘东方气息了，就像……大祭司！”
这是什么奇怪形容？杰沉默地把帽子戴了回去。
“你怎么又戴帽子了？”约翰怪道。
杰说：“我不喜欢暴露在别人的目光里。”
约翰了然地点头：“懂，你们华裔都很含蓄害羞。”
杰：“……”这刻板发言真令人不适。
约翰把玩着□□手枪，下巴微微向后点了一下，笑着问道：“兄弟，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保险箱密码的？”
杰俯视着楼下的男人，从容说：“公司给我们各准备了一台便携式电脑，别墅里的各种密码都存在电脑里了。”
约翰扭头看了看四周，仰头看着杰问道：“电脑在哪儿？”
杰微微抿唇，他觉得这个搭档就像个智障，真的很符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句话。
系统可真会给他选搭档。
杰压下心头的那点烦躁，回道：“在你的卧室里。”
眼瞧着约翰又要张口，杰抢先说：“卧室就在你前方左起第二间。”
约翰惊诧地张了张嘴又闭上，接着笑着开口说：“谢啦，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呀？”
杰差点没翻白眼，这人简直就像个巨婴，一点探索未知世界的能力都没有吗？
约翰见他不说话也不介意，高高兴兴地朝卧室去了。
过了会儿，约翰抱着笔记本电脑大步走回客厅，仰头就想说话，结果发现杰已经不在二楼栏杆边了，于是抬高声音喊道：“杰，你还在吗？”
杰正盘腿坐在床上搜周边地图，听到这声喊，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烦躁地从床上起来，打开门问道：“怎么了？”
约翰笑得很灿烂：“我看文档上说，我们新身份的各种证件资料都放在客厅壁柜的保险柜里，需要我俩的指纹共同打开。”
杰冷着脸下了楼，约翰放下电脑跟他一起走到壁柜前。
双双按下指纹后，保险柜“叮”的一声打开。
杰从中取出了一个透明资料袋，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将里面的证件一样一样地取出来扔到桌上。
“这是我的身份证、护照、驾驶证……”约翰兴奋地清点着自己的崭新证件，接着目光瞄到了那张盖着印章的A4纸。
“这个……是我俩的结婚证？”约翰拿起纸看了看，有些尴尬地说，“那个，杰，你明白吧，虽然有结婚证，但我俩的身份都是公司安排的，这相当于是……协议假结婚。”
“我明白。”杰也是这么想的，很干脆地说，“我们是假夫夫，这个结婚证不做数。”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约翰拿枪口弹了下结婚证，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起来，“我是直的，对男人没性趣。当然啦，我也不歧视同性恋。你要是想交往男朋友，我绝对不妨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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