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难得出暖阳,光亮虽刺眼却没什么实质温度,一阵风当头吹来依旧冷冽,冻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处偌大的内宅庭院内,地面铺满绿植草野,院落一棵千年大树傲然挺立,树枝枯干寸寸伸展,仿佛地狱魔神的触手横直交错,足以遮天蔽日。
赵观澜乘于树下,坐在轮椅,他姿势随意且慵懒,一袭素白锦袍加身,他身弱,受不得凉,大氅袄子时常盖身上,比常人怕冷得多。
他虽长相出众妖冶,皮肤却惨白病态,怕是常年喝药导致,赵观澜经常是闭门不出,可躲在房中三月,也唯有那双大手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他指尖轻捻,颗颗饱满的豆子被他夹在两指之间,举起那颗不起眼的小青豆,视线与之平行,以它对准日光,掩住刺眼光线。
很快,便又顿觉无趣,将小青豆抛在半空中,张嘴去衔,咀嚼咽下,赵观澜打不起一点儿精神,倒头就是睡,活脱脱一副无所事事、好吃懒做又无上进的纨绔公子哥模样。
见外头疯大,鲁叔上前问一句:“公子,起风了,让奴才们推您回房吧。”
鲁叔早年间因一场大火而伤了嗓子,声音有些嘶哑,说话时而困难。
一本书摊开兜着头,赵观澜提起一条手臂,挥了挥,语气跟没用膳一般瘫软无力。
“...不用了鲁叔。不必管我,你们先忙着。”
得到指示后,鲁叔也没再废话,独自退下了。这么多年,公子一直是这性子,喜清净厌热闹,也不愿有人多打搅他,更烦多管闲事。
曾经,端国公府里总有人议论他孤僻怪异,还暴躁又古怪。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谁叫他刚出生就遭遇宫变,便用他狸猫换太子,与皇帝调换身份,这才让歹人得逞,以赵观澜作威胁,砍掉了一双腿脚,母亲诞下他后,不久也忧心而亡。
尚在襁褓里的他就遭此劫难,性命是保住了,一生却都在病痛中长大,痛苦折磨着他成了这般。
太上皇为感念赵家护驾有功,不畏生死,赵霁被封爵,赐端国公,而赵观澜也得以自由出入皇宫特权,身份表面看似尊贵,与赵世子平起平坐,可背地里多少人瞧不起他。
无论赵霁再怎么宠爱赵观澜的生母,可逝者已矣,他也有了众多妾室。
而留下的赵观澜只能是赵家的废子了。
迎娶沈尚书之女沈云携是他最后的一点儿价值利益,也算是替他下半辈子找了个归宿,起码有人照顾他,不必再劳烦国公府。
未几,殷独回到府宅,他行色匆匆,至一侧,恭敬道来。
“公子,近日沈姑娘在菜市徘徊蹲守,深夜又自个潜入一间破屋,似乎是男子居住地,但天太黑了,属下看不清她究竟做了什么。”
“不过沈娘子今儿个早晨又前往衙门口,报了案。随即又去往菜市继续蹲守,这回她倒是有所行动,帮张氏清理了障碍,也不知同张氏讲了什么,张氏就让她进了房。”
殷独将她的行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这些天他一直在监视沈云携的一举一动,从她一出门起便时刻紧盯着,片刻不能松懈,她机灵敏锐,殷独好几次都跟丢。
闻言,赵观澜突然起身,书本掉落,摔在草坪上,动静极小。
“看来,我这小娘子秘密颇多啊。”
他架起一条手臂,手腕微转,单手支撑下巴,好整以暇地盯着某处,懒懒开口,带了分探究意味。
“另外...”
殷独迟疑一瞬,呈上一封拜帖。
“端国公府的人交于的拜帖,说后日是国公爷的寿辰,您也该回去一趟了,顺便带上沈姑娘。”
无事不登三宝殿。
赵霁有那嫡长子就足够了,何以看得上他?
无非在意的是面子,寿宴上那么多达官显贵、皇家贵族,若是不见赵观澜这个当年的“大功臣”怎么也说不过去。
让旁人以为端国公府冷落孤立赵观澜,反倒是落入口舌。
赵观澜轻轻一瞥,扫过那张拜帖,却也没伸手去接。
他扬言,话音呼之出:“走吧,去接娘子回府。”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
失去了阳光的照射庇护,夜里显得愈加冷了些。
沈云携还驻足在花娘的房中转悠,花娘的房间十分狭窄逼仄,只够容下一张小床,存放的物品也不多,除了廉价的胭脂水粉、衣裳鞋子,也就没了。
这就难了。
她到处翻找了许多次,也未能见着有关于‘花神’的线索。
这时,张氏推门而入,她手里多了一盏热腾腾花茶,张氏奉到她眼前。
沈云携连忙接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天黑了,沈娘子还未找到你想要的?”
沈云携望了一眼窗外。
黄昏渐渐褪去,漆黑吞没大地,只余下几盏烛火灯笼。
她卸下一口气,怎会没有?
张氏刚想走过来,一脚踏空,踩进了地板,断裂的尖锐木条扎进脚腕里,渗出血。
沈云携急忙为她扯开,一点点抽离出来,随即搜罗布条,为她止血包扎。
这地板年久失修,踩得太过猛烈或许会烂开。
沈云携替张氏包扎好之后,随意瞟过一眼,复而重新认真看过去,那是一个别样洞口,里面是空的,沈云携徒手扳开板子,伸进去摸一圈。
竟真能摸到什么东西!
她一拿出来,是一个精巧木盒。
也没上锁。
看来,花娘是觉得藏在这里最安全。
她打开,里面有一本薄册,还有一张图,以及一个小木牌。
沈云携展开图纸,里头描绘的是‘花神’塑像,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她细细看。
——花有重开日,她会归来时。
她蹙眉,不太能理解这一行小字。
末了,沈云携又翻开薄册,里头记载的都是女婴的数量,被送往的时辰、地点,以及同行名单。
共有十六名信徒女子。
护送时间都在卯时一刻。
她们当晚都必须蒙面纱,换紫衣,戴头纱,不可让人直视双目。
这一页页都记载了每一户每一家贡献的女婴名单,沈云携快速翻阅,顿时心痛不已。
她数了数,总共是有一百零八名女婴。
她们大到七岁,小至不足月,都被选中祭奠。
而‘花神’收到之后,他们会在第二日刻有花藤的铜板,以示花神信物。
来年童子以此信物认主,厄运也消退,不敢攀爬造次。
沈云携翻阅回到第一页,上面备注了一句话:需赵世子令牌方可出城。
赵世子?
端国公赵霁的嫡长子赵启晏?
他怎会与‘花神’一事有牵连。
莫非...赵观澜也是主谋?
沈云携不免怀疑起他。
可一想,赵观澜口口声声为‘花神’一案而来,应当是不知情的。
张氏识不得字,她坐在凳子上,有些心急问道。
“...沈娘子,花娘藏这些东西做甚?上面可有交代什么。”
她的腿还在流血,浸透了白纱。
张氏却浑然不在意。
沈云携收起,神情十分认真地问道。
“张夫人,您不知花娘已成为‘花神’的信徒一事么?”
张氏一脸懵,她什么也不懂,只是疑惑。
“没有啊,花娘从早到晚都在安山上跟着婆子们采茶,回来做饭打扫后便熄灯休息了,也从未与我提这等事。”
也是。
花娘私揽肮脏交易,她也断然不会声张出去。
一切,她都默默进行着。
又或许在她死前悟到‘花神’一事,所以这才向他们透露。
否则沈云携也不会有思绪追查至此。
思及此,异瞳有了反应,透过木盒瞧见了里头。
沈云携知道,是赵观澜过来了。
虽然她已经绑定了他这个人体‘电池’,但总归需要他在身旁充电。
不然发挥不了异瞳的最大作用。
而她寻了半天没找到这盒子,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
沈云携不得暗暗吐槽:...真不想带着这位公子哥牌电池。
直到外有动静,沈云携将木牌收好,放进了衣兜,然后出门。
一开门,赵观澜依旧坐着轮椅正对着她,殷独还是跟着一旁。
今日出了太阳,到了晚上繁星点点,一轮弯月高挂夜空,在这清冷的夜中,更加遮上一层朦胧面纱。
赵观澜虚握拳,漏出中间的圈口,两手接并一块去窥视月亮。
将那轮明月拢在手心,他赏得出神。
沈云携迈出,开口打断他赏月的兴致。
“你怎么过来了?”
赵观澜放下双手,目光也并未挪动,一直抬头望月。
“我来赏月。”
“...”
牛头不对马嘴。
好不正经。
沈云携言怼:“怎么,府宅院落不够大,偏要来这偏僻地方?”
这会儿,赵观澜终于侧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回应一句。
“正是偏僻之地才更好赏月。”
他笑得很惬意,不似平常的一贯扯嘴。
沈云携跟随他的视线,莫名也抬头看月。
今夜的月亮确实又大又圆又亮。
她计算着,也快要到交付女婴的时日了。
房内,张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跟着出来,沈云携忙去搀扶,怕她跌倒,张氏抱着那个精巧木盒,交给了沈云携。
“...沈娘子,这东西想必对你有用,你拿着吧。”
她本想只拿着木牌就够了,至于其它的也可留给张氏留作念想。
可现下一想,这东西记录太多不该记的,留在张氏身边唯有血光之灾。
沈云携缓慢伸手,接过。
“殷独,去请位大夫。”
她突然开声,吩咐殷独。
殷独还一愣一愣的,看向了赵观澜,赵观澜还在赏夜中月,感知到了目光后,疑惑道。
“看我作甚?我又不是大夫。”
说完,又继续赏月去了。
殷独握拳,出去找大夫。
张氏还心有愧疚,前段时间,她太偏激了。
因承受不住丧子的锥心之痛,花娘又在一边挑唆,她便信了沈云携杀害她儿子。
然后,花娘又在公堂上被她拆穿而死,张氏又将全部的过错与恨意归咎在沈云携身上。
沈云携今日还帮了她。
虽说存有私心在。
诸多言语绕在唇齿之间,最终也还是说不出口,形成了一句。
“...但愿这些能够帮助到你。”
张氏虽未多言,但沈云携都明白。
大夫很快找来了,为张氏处理了伤口,还好没有什么大碍,也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一些皮外伤,多多休养几日便能痊愈。
沈云携也掩门离开。
他们三人一同走在一条漆黑小道上,殷独打着灯笼,推着赵观澜走。
有赵观澜这只‘电池’在身边,沈云携在黑夜中看得很清楚,行走与白日无异。
“我知晓,殷独一直跟踪着我。”
她一语道破。
殷独被戳穿,有点不太自然了。
跟踪一个姑娘,不像样子。
虽说是主子意思监督小夫人,但也非君子所为。
“今日来此,又为何时?”
她怀疑,赵观澜也是同她一样找这些线索的。
守株待兔?
赵观澜一笑,不按常理出牌。
“我来接娘子回家啊。”
男主的身份不一般噢!但俺不能讲~
系统的规则不能打破世界秩序。(噤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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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走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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