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如涟漪般荡开,乔茵只管低头整理课本。直到一阵微风掠过,吹飞书页里夹着的透写纸蝴蝶,视线才随之扬起,不期然撞进一片清澈的眸光里。
他好像走错教室了,穿着崭新的高一校服,个头很高,校服衬衫白得耀眼,正微蹙着眉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那睫毛在眼底肌肤投下的淡影,也在她心尖上轻轻颤了一颤。
空气里弥漫着八卦的气息。她有种预感,他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同学,”乔茵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浮在喧哗人声之上,“这是高二的班级。开学后的教室和军训时不一样。”
这温柔而清晰的提醒,让沉鸢瞬间从迷惘中回过神来。
“这样啊,谢谢学姐。那我拿一下东西就走。”
他的声音比预想的更为清冽,那道目光完整地落在自己脸上时,乔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后知后觉地感到慌乱。纸蝴蝶悬落下来,她低头把它重新夹回书里,唇线不自觉地抿紧。
他走了,但是引起的骚动还久久不散。
乔茵轻抚书脊,神色有些黯然。与所有无疾而终的故事一样,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会知道她是谁,只留存这点尚且温润的记忆,随着时间慢慢风干。
沉鸢再次见到连鉴的时候,是在升国旗仪式上。
他站在队伍末尾,目光穿过乌泱泱的攒动的黑色脑袋,望向台上侃侃致辞的人。
连鉴穿着熨帖的校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沉鸢盯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什么水平啊,开学第一天就发言。”他在心里嘀咕,“而且这人平时不是寡言少语的吗,连条消息都不肯发,结果上了台这么能叽歪。”
他承认他还沉浸在正式开学的惆怅里。早上一进教室发现里面装满了不认识的人,他抻着脖子每一张脸每一张脸的看,就是没有瞧见哪张脸上的眼睛鼻子嘴是属于连鉴的。
后来经过提醒,找到了教室,可连鉴竟然也不在?甚至韩子辰也不在。
他不甘心,继续冒昧地在众多陌生的脸上来回逡巡,几张似曾相识的脸从眼前掠过,却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终于,目光追溯到角落里十分熟悉的面庞上,林羽!
他冲上去和他打招呼,对方也讶异地看着他,问:“你也在这啊!”
沉鸢张了张嘴,想问“连鉴呢?”,可又想到,对方未必会知道连鉴是谁,只干巴巴地问:“怎么只有你?”
“因为是按照成绩分的班,你没注意到吗?”自欺欺人的泡泡终于被戳破了,他想起门口公告栏上那几张有点卷边的火龙果色通知,连鉴排在第二个,那就是一班咯。
思绪还未收回,台上的人已经结束了发言,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沉鸢没跟着鼓掌,只是定定望着连鉴的身影,看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回到人群里,很快消失在视线。
升旗仪式结束后,他在走廊迎面遇到了他。
那时候他身边被狐朋狗友粘了一圈,而连鉴正从簇拥独自脱身而出,步履从容地穿过熙攘人群。
沉鸢遥遥地看他往自己方向走,心里的感觉很奇怪。
可连鉴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目不斜视,那侧脸凌厉得不近人情,连后颈凸起的骨节都透着倨傲。
竟然装作不认识自己?
“喂!”他突然叫住他,这一声震慑力十足,颇有校霸的潜力。
连鉴应声停了下来,有些诧异地挑眉转身。
沉鸢恶狠狠盯着他的校牌看,嗯,端端正正的一寸照旁边的两个字表明,是连鉴没错。
周围几个男生都愣住了,他们没参加军训,不明白沉鸢和这个学生代表有什么关系,此刻疯狂用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空气凝固了一瞬。
“不知道说什么啊。”——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不应该啊,自己什么时候怯场过?
他挺了挺腰板,又向前逼近一步。在旁人眼里,这个漂亮张扬的少年显然一副要约架的样子。
他这群朋友虽然不学无术,究极懒散,但也完全不是寻衅滋事的料,只干巴巴围拢他们,近距离看戏。
有的人认识连鉴,知道他是重点初中出了名的铁面风纪委员。两人以前都不是一个学校的,到底能有什么瓜葛啊,半知情者交换着困惑的眼神,搞不懂沉鸢要干嘛。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连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呛出促狭的笑来。他手臂一伸,直接圈住沉鸢的脖子把人带进怀里,二话不说就送了个轻装脑瓜崩。
“原来你真的是笨蛋。”
“谁是笨蛋,你胡说什么?”沉鸢想要扳开他的铁胳膊,可怎样都难以挣脱。
“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军训班是临时的,听说还到处找我呢。”连鉴眼底柔波荡漾。
“你听谁说的,我才没有找你,你自己出现的。而且我早就知道是临时同学了,只是回去拿小绿而已!”
“这样啊。”连鉴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聪明大王。”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沉鸢恼怒地瞪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吃瓜群众们只想翻白眼,浪费这时间吃了个哥俩好的破瓜,没劲。
沉鸢苦着脸回到教室,扫了自己座位一眼,凳子太高、桌子太旧、离窗边太远,处处都不称心。他一语不发地坐下,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分班名单,以及连鉴站在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既怕兄弟过不好,又恨兄弟开超跑”的卑劣心情。
不能这样。
“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阳光正好,打亮了桌子上纹丝不动的金龟子。一个荒诞的想法突然冒出来:自己也要去一班。
但这个念头只维持了几秒,连他自己也笑了。
连鉴到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班级了,根本没分暇看什么名单,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沉鸢还是有共同之处的。
坐到班主任按照中考成绩排的考试座位后,他才略感诧异,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
不过,锦青向来不吝惜用奖学金招揽学生,卧虎藏龙实属正常。环顾四周,哪一个不是各类竞赛领奖台上的熟面孔。
坦白讲,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全员学神的班级,倒不是因为竞争激烈或是没有陪衬,而是单纯觉得无趣。他更偏爱那种下课后乱糟糟的氛围,看着周围人对着学习之外的事情傻乐,而他作壁上观。
前座那人转身传试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连鉴注意到对方右脸颊上缀着三颗小痣,竖直排列,很是特别。但他仅匆匆一瞥,便将目光移回试卷。习惯性地翻到最后一页,作文题目是“他人即地狱”,很好,是他喜欢的议论主题。
连续不断的考试让教室里的空气变得滞重。铃声一响,连鉴立即起身离开。走廊栏杆旁早已挤满别班的学生,密集得像爬满蚜虫的草秆。
他突然一怔,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使用植物昆虫一类的比喻了,刚才那想法简直是沉鸢在他耳边亲口形容给他听的。
他折回教室,推开北面的窗户。初秋的风裹挟着桂花香涌进来,让人心情舒畅。透过窗口远眺,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踞在花坛里,像只搁浅的螃蟹。
不愧是灾难制造者……在哪里都能刷新出来。
楼下的人专注地瞧着地面,丝毫没有发觉楼上的某个窗口处有人正专注地凝望着他。
这场景比起“你在楼下看风景,而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来说,更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连鉴下意识地回头张望,还好,这窥视链条的顶端止于自己。他复又将目光投注在沉鸢身上。
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好奇被勾起来,心里痒痒的。
像是要制造更多悬念似的,楼下的人开始摇头晃脑嘴里还念念有词,很是神秘。连鉴恨不得自己是顺风耳,好听听这家伙在胡言乱语什么。课间一共才十分钟,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他花时间跑下楼,再跑上楼。
连廊里已经有老师拿着教材往这边走,楼下的身影才迅速撤退。
中午吃饭的时候,连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沉鸢今天捣鼓的地点。
一个新鲜小土包上插着半截雪糕杆,他心沉了沉。用树枝扒开上面松散的土壤,果然,里面静静躺着小绿。金龟子青金色的外壳依旧僵硬的闪着光,生和死的界限好像不那么明朗。
“你看它是不是又在装死啊?”耳畔仿佛响起那个总爱凑在他肩头问东问西的人的声音。
“这次...是真的了。”他轻声回答。
整个上午什么事也没发生,时间漫长得像毛毛虫绕成一圈爬,首尾相连,永无尽头。
沉鸢郁闷地两手托着腮,有点蔫巴。班会一开就是两节,班主任说话说到嘴角都起白沫还不停。
为什么不是军训时的同学了?为什么班主任变成了眼前这个?倒也不是没有熟人,除了林羽,王姝媺也在这,可是,总归不那么有意思。
他中午饭也没吃,怏怏不乐的回宿舍去。宿舍楼外贴着告示,这次他仔细看了:为保障学生安全,除特殊情况外一律禁止走读。如请假需到……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哦,可能会有新室友了,沉鸢因为“新室友”三个字发了会儿呆,突然觉得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了。台阶在脚下延伸,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他兴趣寥寥地打开宿舍门,洗手间传来的哗哗水声里夹杂着刺耳的歌声:“…你妈没有告诉你,撞到人要说对不起……”
难听就算了,嗓门儿还那么大。
沉鸢换了拖鞋继续耷拉着脑袋往里走,他们宿舍一共四个床位,现在多了两个床铺。
阳台上有人在晾着什么,抬手间,单薄的衬衣下透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这个背影……他的心脏突然膨胀到喉咙里。
“连!鉴!”沉鸢几乎是人猿泰山一样荡过去的,阳台门都被他撞得砰砰响。
连鉴看起来倒是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压了压眉毛。
沉鸢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鬼哭狼嚎的那位不会是韩子辰吧?”
他恍然大悟,原来周五填的统计表是为了重新安排宿舍。
“你早就知道了吗?咱们会是舍友。”
连鉴眼睛眯起来,语气轻描淡写:“没错。”
“那你还装作不认识我。”沉鸢控诉道,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袖口。
“谁不认识你了?”
他心情甚好,懒得和他计较。“你最好是一直认识我。”
好耶!他感觉自己突然原地复活,一会儿戳戳连鉴的枕头、床垫、被褥,一会儿去骚扰韩子辰,冲着厕所里面喊:“哪里来的野猪叫!”
厕所门被猛地拍开,韩子辰顶着湿漉漉的刺猬头,手里举着崭新的拖鞋当话筒,声情并茂地回击:“沉鸢你小子~有没有什么鉴赏力~知不知道眼前的我,是11班的帕瓦罗蒂~”
“11班,你竟然能在十一班。”沉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他竟然比自己还靠前两个。
“你不会在24班吧!”韩子辰嘲笑说。
“狗屎!我像是在2开头班级的人吗?”他们高一级部总共就二十四个班,要是那种水平也太丢人了。
“那当然不——”
“算你还有点辨别能力。”
“一定呢。”韩子辰把剩下半截话补上。
沉鸢揪起枕头来就要揍他,可惜午休铃响了,有舍管查寝。他只能用眼睛将他大卸八块,心有不甘回到自己被窝里。
九月的暑气依然蒸腾,宿舍里只有韩子辰这样没心没肺的家伙才能在燠热中安然入睡。宿管巡查完一圈后,他已经鼾声如雷。
沉鸢与连鉴的床铺斜向相对,中间隔着书桌与衣柜。不过只要支起身子,视线便能越过这些障碍相遇。
“你不知道我们班主任多能说,连着两节课不停,我脑子都要炸了。”沉鸢在韩某人的呼噜声掩盖下,幽幽抱怨着,他真想把那种感觉重复给连鉴,可语言太苍白。
“反正对你来说也不过是耳边风。”他知道沉鸢听而不闻的能力近乎于天才。
“那也很烦。你们班怎么样?”
“摸底考。“连鉴顿了顿,“班主任是贾周正。”
沉鸢羡慕于他们班主任是贾老头,但是又震惊于一班整个上午都在考试,对比之下,开班会实在是太仁慈了。
“你们考什么啊?”暑假不是没作业吗?那么一群学霸还要摸什么底!
“高一上学期的内容,班里大多数暑假都会提前学,开学算是复习,进度很快。”
“原来锦青还有这样的一面,那你考得怎么样?”
“一般吧,有几科我只是翻了翻。”
沉鸢觉得也是,连鉴军训时候和他们一样,完全没有学习的意图,除了玩就是玩,不像是勤奋型选手。
“咱军训班里还有别的人在一班吗?”
“不清楚。”他向来对无关紧要的人和事缺乏记忆。
“王姝媺和我一个班,我和她坐同桌了,但是开完班会重新排位我俩就散了……”
“还有还有,我那新同桌,是个女生……”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新同桌是排球队的,长手长脚,比他还要高一点,特别需要安静。只要沉鸢想说车轱辘话,她就会秀肌肉。前面那人被委派成了纪律委员,后面是三个垃圾桶,这一上午憋得他快要发芽。
所以他在连鉴面前,话就特别多。
“女生怎么了吗?”连鉴问。
“没什么。”他把下巴埋进膝盖,总不能承认自己怂了吧,那也太窝囊了,“就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这话就这么轻飘飘地吐出来,连鉴听得微微一愣。
沉鸢却浑然不觉,继续抱着被子抱怨,只不过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呢喃:“豆苗蔫了,金龟子死掉了……”
说着说着,便给自己说睡了,像连鉴第一次遇到他时那样点着瞌睡。
这一次没人想要吵醒他。
其实今天看见那个金龟子冢时候,连鉴心里就已经起了波澜,因为预见了沉鸢的伤心。
如果真的还是同桌的话,自己会在他发现之前,绞尽脑汁搜罗一个替代品吧。要是找不到,他就会说这本来就是害虫。这种自我搪塞的行为他一直是嗤之以鼻的,但……他不想那让那种失落的神情碎在他脸上。
宿舍静得能听到时间在走,中央空调吐着冷气。外面蝉声衰减,才过了两日光景,夏天就像是真的要过去了。
连鉴伸展被子躺下来,那句话却像是在耳朵里生了根。
「就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
「喜欢...」
「和你...」
「在一起...」
不知道这些字有什么魔力,每当他快要入睡的时候,就轻轻拼凑在一起。
收到各种炽热情书都面不改色的人,此刻却因为一句无心快语辗转难眠。他愣愣望着空白的天花板,心也是纯白的。
连鉴:开学第一天,先耍意中人。
十年后的沉鸢:半句话就给撩晕了,果然是纯情男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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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是谁心乱了我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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