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笑?”有个声音在这些笑声里显得分外与众不同。
梁眠抬起头,看到了那天站在报刊亭的男生,他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住面前的一切。
蹲在墙根的小姑娘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腰背,他语气很有些凶的质问:“不会尊重人?”
为首的胖仔朝对方做了个鬼脸,男生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她,让她离远点,别出声。
梁眠扶墙站起身,照他说的做,跑出数米远,为首的胖仔看出对方是想打架,也不带怕的,自己身后好几个人呢。
毕竟,三个诸葛亮,顶个臭皮匠!
混战爆发的瞬间,男生的勾拳精准砸在胖仔肋下,几副拳脚就打趴了几个人,为首的胖仔不服,搞偷袭,他弯腰拿起一旁的啤酒瓶就要朝男生背后砸过去。
梁眠爆发出幼兽般的呜咽,牙齿陷进对方手臂的刹那,酒瓶在她右肩炸开冰凉的剧痛。
男生转身踹人的动作带起疾风,梁眠听见肋骨撞上砖墙的闷响,某个瞬间,她觉得他像被激怒的幼兽,既凶狠又惶恐。
男生眼中压着火,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几人,嗓音阴郁:“都给我滚。”
几个小弟秉持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合力把胖仔拖出巷子,狼狈逃窜。
梁眠见那些人离开,松了口气,抬头望着他:“你有受伤吗?”
男生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好看的眉头依旧蹙着,没有舒展,问:“为什么?”
“什么?”梁眠不解。
“你属狗?”男生阴着脸,声音也很冷:“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做很危险。”
我属兔……梁眠垂下头,双侧的手绞着衣角,鼻尖一酸,被他们欺负没有哭,被胖仔砸也没有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很想哭。
终于,她忍不住哭出了声,眼泪大颗大颗的坠落,哽着声音:“可是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他砸到你,你也会受伤的……”
男生垂眸看着她抽泣的薄肩,后脖颈白得晃眼。
“对不起,”梁眠紧咬着唇,两道泪痕挂在脸上,又说:“我就是怕你因为我受伤,你的爸爸妈妈看到你受伤肯定会心疼难过的。”
“心疼”这个词在他舌根滚了三圈。
男生盯着她一言不发,好半晌,他才开口:“没人心疼我,我也不需要人心疼。”
十二年的人生,他像只孤鸟,于深渊处经久盘旋,永不休止,从没想过驻足。
“对不起……”梁眠又道歉,眼泪似瀑布般汹涌,静默地飞泄而下。
男生对她的张口就来的道歉有些不爽,沉声质问:“你的道歉就那么不值钱?”
梁眠吸着鼻子,轻轻摇头,不是的。
男生见她不说话,无奈作罢,弯腰捡起地上的瓶子,梁眠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跟着捡了起来,重新扔进袋子里。
他捡瓶子的动作很凶,塑料壳在他指间发出濒死的哀鸣,塞进编织袋的动作却近乎虔诚。
都捡起后,梁眠就不难过了,朝男生甜甜的笑着,嘴上还不忘着谢谢他。
小姑娘心情阴一阵晴一阵的。
男生不懂女生,怔愣了一瞬,但很快平复下来,挑眉看她,问她最近怎么没来报刊亭?
“怎么了吗?”说着,梁眠伸手要接过他拿在手中的袋子,男生死拽着不撒手,“陈伯说好久没见到你了,担心你出事。”
梁眠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陈伯会担心自己出事,鼻头又有些发酸。
“我没事的,就是最近比较忙,”说完,梁眠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生,不知他是何意,怯生生询问:“袋子可以还给我了吗?”
男生让她放宽心,自己不是来抢她瓶子的,梁眠自然知道,但又不好意思让他拿着,男生自顾自的出了巷口,帮她把瓶子拿到废品站卖了。
当回收站阿婆将十二块硬币放进她掌心时,男生低声说:“下次见到血要闭眼。”
“我知道了,”她吸了吸鼻子,将钱放进口袋,笑着朝他摆摆手:“我要回家了,拜拜……”
男生看她一会哭一会笑的,真是摸不透心思,他警告:“下次换条路了,哪天被人捅了都没人收尸。”
梁眠一听这话,害怕的揪着裙角,男生见对方欲言又止,他皱着一张脸:“有话就说。”
梁眠犹豫许久,情绪不高的如实交代:“走那条路,我可以快点回家的。”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走,但绕路就会花很长时间的,天黑了,她就不敢走夜路了。
男生黑着脸,抬步朝前走,见没人跟上来,转头望向还杵在原地的人,心情格外的燥:“走不走?”
梁眠听到声音,急忙跟上,一路上,二人相伴无言,梁眠想问对方叫什么名字,但还是没问出口,她想,再等等吧,等在熟识些。
回到家中,梁眠看着肩膀处青紫一片,想起分别前男生的叮嘱:“记得冰敷。”
语气生硬得像在背数学公式,淤青在深夜显得狰狞,梁眠蜷在衣柜里用冻牛奶冰敷,洗衣液的香气刺得眼睛发酸。
次日,梁眠在巷口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走进了那条巷子,巷子还是那条巷子,只不过多了些东西。
年久失修的路灯被修缮好了,照得整个巷子都亮堂堂的,还安了监控,全方位无死角。
当她驻足凝望时头顶,监控器的红色光点轻轻闪烁,像极某人藏在暗处的眼睛。
男生站在巷口数第十二遍巡逻警察的脚步声,他突然理解那句“真正的杀戮从怜悯开始”。
原来,人的心脏可以同时成为武器与祭坛。
校园的白玉兰谢了第三茬时,何韫忱的早餐攻势已经升级到港式茶餐厅水准。
五年A班,孟卿望着课桌上的牛皮纸袋,虾饺的鲜香混着丝袜奶茶的甜腻,在晨读课的英语单词里氤氲成暧昧的雾气。
“今日是深井烧鹅三明治,”何韫忱倚着后门框,浅栗色发梢沾着薄汗,“你哥那份我加了黄芥末酱。”
梁眠抽出英文课本,瞥见孟卿抽屉里未拆封的第七支钢笔,上周江隼把何韫忱送的钢笔转赠时说过:“用不惯西洋货。”
何韫忱将口袋里剥开壳的坚果放在桌上,笑嘻嘻道:“还有坚果,吃了补脑。”
“我哥坚果过敏,还说下次再送就要扔进维港喂鱼……”话音被走廊传来的脚步声截断,孟卿飞快将三明治塞进梁眠的帆布包,动作熟练得像地铁站里倒卖演唱会票的黄牛。
“第十三天。”何韫忱对着擦肩而过的白衬衫背影吹口哨,江隼连皱眉都带着矜贵的弧度。
他随手将未拆封的早餐推给孟卿,后者立刻哀嚎着扒住梁眠肩膀:“再吃要穿不下校服裙了!”
孟卿想让梁眠帮忙分担一半,梁眠犹豫不决,想起前几天看见江隼把早餐扔给流浪猫,那只三花猫舔了舔鲜奶油,转身跳进了装废弃便当盒的垃圾桶,宁可吃垃圾也不碰一口早餐,可想而知这早餐有多……
“科学证明追爱需要八百次有效接触,”何韫忱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盒牛奶,轻轻放在江隼笔袋旁,“明天我换成咸柠七?”
“何同学,”江隼抽出手帕擦拭钢笔,“圣保罗不是TVB拍摄基地。”
他推还饭盒的动作让梁眠想起陈伯递冰棍的姿势,只不过这次饭盒底下压着几张钞票,数额正好是何韫忱这十几天花的早餐钱。
明晃晃的疏离,何温忱却盯着钞票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江同学怎么知道我正缺钱买天文望远镜?”他俯身贴近江隼耳畔,“不如再添几个零,我拿它当聘礼?”
孟卿呛咳着喷出半口奶茶时,梁眠注意到江隼耳后泛起淡红,此刻少年睫毛垂落的阴影里,藏着某种她熟悉的疏离,看得见温度却触不到暖意。
江隼屈指弹了弹保温袋上凝结的水珠,冷着声:“何同学该去申请吉尼斯最执着追求者纪录。”
何韫忱把牛奶插上吸管推过去:“今天茶餐厅阿叔教了我个新词,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梁眠在心里嘀咕着。
“要是送早餐就能追到人,我早该收到堆成山的车仔面喽,”孟卿掰开奶黄包,嘴里含糊不清的提醒:“我哥直男癌晚期没救了。”
何韫忱刚要为自己打气,远处便传来教务主任的呵斥,众人默契的如惊弓之鸟,何韫忱也火急火燎的冲出教室。
“帮我吃一下。”孟卿慌不择路的将半个奶黄包塞进梁眠嘴里,甜腻馅料糊住喉咙的刹那,她尝到某种陌生的酸涩。
梁眠鼓着腮帮子,孟卿正拿着纸巾擦手,不禁摇头。
作为千禧年后成长的新世代,孟卿对同性恋情的态度远比表面更复杂。
她调侃何韫忱时用的“基佬”一词,混杂着青少年群体特有的戏谑与试探性接纳。
但当这种情感牵扯到家族利益时,她的抗拒又回归传统,正如她故意用“直男”标签定义江隼,实则是为双方设立安全距离。
这种矛盾映射着香港社会在2009年对同性恋情的暧昧态度:校园可容少年玩笑般的追逐,却难承家族体面的重量。
她理解何韫忱的热烈本质是对平庸命运的反抗,但,这份共情混杂着恐惧:她害怕何韫忱会成为江隼成长路上必须碾碎的“试金石”。
她劝梁眠“别学他飞蛾扑火”时的叹息,既是对何韫忱的疼惜,也是对自己未能说出口的规劝。
爱情,富人的消遣,穷人的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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