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璇又查看了几件摆放在格子储物柜上的物件,最后取下一只白瓷旋盖膏方罐,用麻绳网兜装着,拎在手里,示意林慕南一道从储物间往客厅走去。
在夏青璇打包的时候,林慕南看清了罐身上的红纸黑字,中腰标签上写着“马鞭草蜜”,条状封口纸上则写着“青璇亲启,公元二零二七年九月五日。”
“这是家里人送过来的?”林慕南问。
“是家里人让柳婵心捎过来的。”
“看落款日期,是不是才封装不久?”
“昨天才拿到手的。”夏青璇说,“这个蜜种不适合你,以后有合适的,请你来品鉴。”
“我记好了,你别忘掉。”
“不会忘的。”
林慕南点点头,说话间,从储物间走回到了客厅,朝邓黎招呼道:“阿黎,咱们该告辞了。”
邓黎应声起身,便欲开口告别:“那,夏姑娘……”一只白瓷罐被捧到了眼前,罐身上印着夏风的水墨山水。
“这是爻区的蜂蜜,送给你的伴手礼。”夏青璇笑说。
瓷坛看起来很有分量,邓黎赶紧接到手里,却不好收下,四下寻摸着放在哪里合适:“夏姑娘你这样……我实在受之有愧……我上门都是空着手的,怎么能再带礼物回去!”
“一份薄礼,要不是对象足够熟络,都不足以送出手。”
林慕南从旁帮忙劝说:“阿黎,你就收下吧,以后我寻其他机会替你还礼。”
“那,谢谢夏姑娘,我会好好使用。”
夏青璇微笑说:“这样才好。马鞭草蜜种有略微的止咳镇静功效,要是对很明显的症状就不够用了,那得请医生看。”
林慕南微微地蹙眉,目光交替睃视两人:“阿黎咳嗽吗?还紧张焦虑?”
“我只是在介绍我的礼物。”夏青璇说,“等我一下,我送你们出去。”
林慕南应了,看着夏青璇走进厨房,不多一会儿再出来,她的手里多了一只塑料餐盒,里面装着一团嫣红之物,似是一包生肉。
“青璇,你这拿的是?”
“很抱歉,不是给你准备的伴手礼。”
“呃……我也看得出来不是。”
先前进屋时并没有换上室内用鞋,夏青璇到玄关处取了件薄外套披上,招呼着林慕南两人一块出门了:“走吧,时候不早了,多匀点时间在途中,不要急于赶路。”
“好,我们边走边看星星和灯。”
邓黎先帮忙打开了右后座的车门,林慕南扶了下车门,又回过头来:“青璇……”
“怎么?”
“你手里拿的肉,是给流浪狗准备的吗?”
“是啊,偶尔地,会喂一下。”夏青璇笑靥清浅,如海风雕刻的沙窝,语气总是那么自然、坦荡、理应如此,仿佛凡事全不必特别地提出来,也不必加以遮掩。
“那你去吧。”
林慕南的目光,按照夏青璇的步速,极为缓慢地移动,就只见姑娘的背影如穿行在暧昧寂寥的黑洞里,她在走出约摸千八百米之后,将拿在手里的那包生肉分几处搁在了路肩的水泥板砖上,转回身来时,背后都是皎白月光。
林慕南此前也曾见过一次夏青璇往路边投放生肉,那次也是在车里通过后视镜远远地、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就和此时一样拔不出视线,当时画面,闭眼一想还能在脑海里清晰浮现。
夏青璇再走回到院门口时,邓黎已经启动了发动机,但没起步,林慕南将车窗降到底,始终瞧着夏青璇的脸,直到它从模糊变得真切。
夏青璇没等林慕南问出口,主动地对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解释,她说:“我,承载不了生命的期待,仍然想要为它们做点什么。”
那是瞬间,一种温柔而幽深的共振席卷了神经、血管、五脏六腑。
其实上一次,在友谊大道和仁爱路的交叉口,当林慕南从车辆后视镜目睹了夏青璇沿街放置什么东西的全过程时,他是连瞧带猜地,只大略觉得,而并不完全确定那一定就是在投喂流浪狗,那种似是而非的不确定感,一如对方莫测的神秘气息。
而夏青璇刚刚的一句话说出来,就在那么一瞬,林慕南明白了自己最难疏通的症结在哪里:场景里没有狗!简单地说,夏青璇的举动,明明像是给流浪狗投食,却根本不会当着流浪狗的面。
窥一斑而见全豹。任她的心再山重水复,望不到边,转过某一道弯,也有了柳暗花明的豁然。
若没有愈发深入的了解,只凭外显的气质,林慕南还曾一度以为,她的世界运转仿佛照搬了自然法则,由无情而无为,任万物自生自灭,其自光风霁月、风雨不老,而透过细微处不期然的那么多共鸣,才渐渐地试探出她的世界真正的运化之气的成分都有什么——至少包含着一种深邃的良善。
灵魂的质地,不可见、不可闻、不可捉摸,也不好描述,只能在合适的契机,逾越过五官,凭感觉去体会,反正这一晚,林慕南感觉到的这个姑娘,表里那么地和合,她那灵魂的模样,亦如她在车窗前微微地探身一瞬那么温柔。
回天佑庄园的一路上,如先前所说的,林慕南随着行车看星星和灯,表面不动声色,内心也一样不慌不忙。
码理了一番围绕水熊艺人孵化公司诉顾之遥合同纠纷案的一系列明线、暗线,又参考了夏青璇的提醒,林慕南通过十七宗门的内部密径提请了语音通话给程甲,一被接听直接指示道:“阿甲,从你底下挑几个人,去同心圆集团做阵子安保,重点看顾好一位叫顾之遥的女艺人。上岗前跟秦女士报备一下。”
“好的,小公子。”
“辛苦了,你和阿聪注意安全,也嘱咐好底下的人。”
“小公子,你不用为我们挂心。”
林慕南回到天佑庄园的时候,归晚正在组装此前她在云阁组装到了半截的那套积木。
白荷在一旁陪同着。
城堡已经初具规模了,城堡墙壁上有用记号笔工工整整写下的“二十九号”几个字,而归晚则正在往城堡里头堆放各种零食和杂物的模型,稚嫩红颊紧绷着,满满的郑重其事,楚楚可爱。
林慕南朝归晚走过去,有意放轻着动作,在离小姑娘几步之遥的时候,被她一抬头望进了眼里。
林慕南迎着归晚的目光笑了笑,在她侧后方的休闲软扶椅上坐下。
“你的城堡,为什么叫‘二十九号’?”林慕南柔声问道,用充满了好奇的语气,“还是这是你拼的第二十九套积木?”
归晚说:“不是第二十九套,我只有一个城堡,只有二十九号。”
“那我多送你几套好不好?跟我去玩具房里挑挑?如果没有满意的,下次我带你去玩具店挑。”
归晚摇头拒绝了:“我不需要很多城堡。只要有二十九号,想要的就都会有。”
林慕南佯作恍然大悟:“哦,敢情你这二十九号还是个百宝屋!”
“什么是百宝屋?”
“就是你喜欢的东西小屋里面全都会有,而且怎么用也用不完。”
“我知道了,就像二十九号。”
又是“二十九号”,这跳不出的循环论证。
林慕南试探着猜测:“二十九号是玩具房吗?归爸爸归妈妈给你准备的,是吗?”
“不是归爸爸归妈妈准备的,是我在遗民暂置点最最喜欢的编号二十九的更衣柜。”
“更衣柜?你把漂亮衣服都藏在了里面?”
归晚摇了摇头:“我没有藏漂亮衣服在里面,我不喜欢漂亮衣服,我喜欢二十九号的零食,拿空了总还是会满。”
林慕南心里一动,他大致猜出来了,归晚口中所说的二十九号更衣柜,应该就是他幼时陪同顾晓闻去开边遗民暂置点工作时存放随身物品被盗的那只柜子,当时被盗那些物品主要就是他自行携带的零食,而在那次偶然被盗之后,每次再去开边遗民暂置点,林慕南总会提前准备好零食,坚持还放在同一个柜子里,等待着对方来取用,后来逐渐地又增加了生活用品和书籍文具。
果然,归晚紧接着就补充说:“南哥哥,它每次变满,都是在你去过了以后。”
最初由偷盗而结缘的那位不知名的朋友自然不会是归晚,小姑娘在遗民暂置点拢共不过待了一年多时间,而她能从二十九号获得些许的幸福和满足,清楚地说明了,当初从那组更衣柜里盗取东西的朋友,是愿意与人分享的。
时至今日,真若去定义,其实说“盗取”并不准确,虽然从不曾试图窥探对方确切模样,但林慕南隐隐已经把他当作了一个陌生的朋友,而那一场延续了十多年的投放与索取的默契,林慕南觉得那是他与一个人,甚或说是透过一个人而与这个世界的一种温柔的关联。
到了十多年后的今天,从归晚不经意的只言片语里蓦然发现,当初的一颗种子早已经破土而出,以一棵树的形式和他相遇了,将来可能还会默默地长成一片森林。
清晰可察地,林慕南满心充斥起一股充实和感动。
“南哥哥,”归晚说,“你的眼睛好亮,像是黑洞。”
林慕南笑了,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哪一天在翻动哪一页书的时候,将会突然发现,其实黑洞是连光都逃不脱的一团寂寞,哪里会亮!等那个时候,也许她早忘了这一晚天真无邪的这个比喻。
“小晚,跟我去玩具房挑玩具吧,挑中多少全都送给你。”林慕南带着笑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