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回归寂静。
崇俞走之后,何尽期才把叮咚换到了副驾上。
“崇俞?”何尽期念着,随口一问,“崇赫宣的儿子?”
何海青没答话。
“没见你对谁这么关注,他有什么优点吗?还是说能给你带来什么利益?”
何海青还是没说话。
窗外的建筑物疯狂倒退着,手上的余温却尚存。
“我以为你到这边来能改改自己这死性子,也就叫人帮忙的时候讲好听的。”
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两兄弟之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最终何尽期长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谁叫你是我弟呢,我不帮你帮谁。回去看姥姥,顺便去给爸上个坟吧。”
何尽期其实早就习惯了何海青沉默寡言的性子,毕竟打小就这样。
几年前老爸病逝,去世前说,想要在妻子的家乡下葬,于是何海青就转到了川地这边的学校念书。
转学过来后有段时间何海青的话突然变多了,当时也才刚成年的何尽期还以为他脑子出了啥问题,跟老妈提出要不要带弟弟去看看时,头上吃了老妈一个暴力。
然后再也不敢提了。
也就去年?还是前两年来着,何海青的性格才勉勉强强地,和何尽期认知里的青少年形象沾了一——点——点边。
优点?何海青觉得列不完。
利益?何海青不知道。
罗笙箫告诉他的那些关于崇俞的过往,只让他感觉到,那是一个热烈美好的装着宇宙星光的玻璃瓶,在它还未成为新的太阳时,被一双双看不清的、从骨头里渗出脏污的手捶打,最后摔碎。
驶离陇夷市,开了几小时的高速,才抵达渠羊市。
两人找了家面馆对付了一下迟到的午餐,何尽期看着时间,又拉着何海青上车,开着车风风火火地到机场接人。
接机口走来一个女人,黑色短风衣系着腰带,黑色牛仔系直筒裤丝滑下垂,一头秀丽的棕色长卷发,容颜怡丽,在她身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诶哟,严女士,今天可真漂亮。”何尽期笑脸盈盈地迎上去,大大方方地给了严女士一个的拥抱。
严又霖回抱了大儿子,笑着道:“就你爱说些巧话。”
“妈,累不累?”何海青也接受了母亲的拥抱。
“还好啦。”严又霖松开小儿子,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海青也是长大了,比妈妈都高了。”
何海青在长辈面前展现了他少有的温顺。
姥姥和姥爷住在垣立花苑,市郊的别墅区。
和姥姥打过了招呼,严又霖领着两个孩子,带着从花店买的小雏菊徒步到别墅区后面的公共墓园去。
一个人的生命,是轻的,也是重的;一个人的灵魂,是透明的,也是凝固的。
严家世代从商,严又霖也有好些个兄弟姐妹,或亲或堂或表,最终主权依然落到了严又霖手里。
而她丈夫的出生并不算好,才智、容貌却都是万里挑一。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疾病,按照何玉光的规划和发展,在他病逝后的第二年就能进入中科院了。
严又霖对着何玉光的墓碑说了好些话。
小孩们都长大了,她也过得不错,让何玉光好好过自己的,别老给她托梦。
说来说去,严又霖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也可能是说不出什么话了,兄弟二人都默契的没有询问母亲的异常。
何尽期在一旁道:“妈,回来的路上我看见木芙蓉已经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我陪陪爸,”何海青说,“你们去吧。”
没有任何话,严又霖伸手轻轻抱了下何海青,而后转身,走得很急,何尽期快步跟了上去。
那三捧小雏菊花束安静地靠在墓碑上,微风轻轻吹过,安抚着脆弱的花朵。
整个墓园里只有何海青,和一排排冰冷得泛光的石碑。
何海青垂眸,像是沉寂已久的枯树,在秋风里挖到了自己的春天。
“爸,我好像……
“喜欢上了一个人。”
——
——
如果说何尽期是严又霖需要的继承人,那何海青一定是在爱中降生的。
五岁的何尽期是最先见到自己在保温箱里的弟弟的人。
“为什么阿弟长得丑丑的?”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丑丑的。”何玉光揉了揉何尽期的头发。
“噢,那阿弟不丑。”何尽期思考了一下,“嗯……因为七七现在帅帅的,阿弟长大了,也会是帅帅的!”
何玉光被逗笑了,伸出食指点了点何尽期的发顶:“那你再看看你阿弟,我可陪我老婆去了。”
何尽期当然知道爸爸说的“老婆”是谁——当然是他和阿弟的妈妈啦。
五岁的小孩幻想着面前刚出生一天不到的皱巴巴、睡得死死的弟弟,长大后会和自己一起拼图、写字、画画……
所以在四年后,弟弟何海青被确诊自闭症谱系障碍1级支持水平时,九岁的何·混世·尽·魔王·期感觉天都塌了。
弟弟对声音和疼痛不敏感,所以不是故意不理他,不爱说话不爱笑也只是因为生了病,登时,何尽期感觉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
可听到爸爸妈妈商量着要不要把弟弟送到爷爷奶奶那里待一段时间,何尽期把天闹翻了都没能把弟弟留下。
“呜哇——你们是不是不要阿弟了呜呜……他只是生病了,你们、不要送他走呜呜呜……”
严又霖哄好这小孩,才柔声告诉他:“爷爷奶奶那儿很亲近大自然,医生姐姐也会每天去看弟弟,可以帮助弟弟治病,等弟弟病好了再回来陪你玩好不好?”
小孩子很好哄的,何尽期也不例外。
“那、那我要,经常去看弟弟。”
妈妈笑着说:“好~”
但何海青这一去就是三年,何尽期也没能经常见到弟弟。
何海青跟着他的主治医生回来时,医生姐姐告诉当时在家的何玉光:“海青各方面适应的都不错,不过他不爱说话的大部分原因,是他觉得和同龄小朋友聊天太无聊了。”
“咱们海青还是个‘小早熟’。”何玉光打趣。
何尽期一放学回家就见到了阔别三年之久的阿弟。
“阿弟啊!!”何尽期一把抱住弟弟,激动得眼泪横流。
何海青叫了他第一声“哥哥”。
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呢……何尽期不争气地想。
尽管弟弟回来后还是冷冰冰的,至少现在对家人的呼唤和交流都有回应。
医生姐姐的话,让七岁的何海青经历了人生第一次转学。
但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对刚认识没一年的同学没有挂念,在新环境中也适应得很好。
每年都需要定期去一趟医院,妈妈很忙,每天都在到处飞,所以何海青去医院都是爸爸和哥哥带着。
在何海青五年级,何玉光开始有吞咽、说话困难的症状,起初何玉光没太当回事,直到在实验室突然倒下,最后被同事送到医院,刚从机场赶到医院的严又霖就被医生告知,何玉光患了渐冻症。
一个38岁,往日生龙活虎又幽默的鲜活的生命,现在躺在病床上,依赖无创呼吸机。
何玉光也没想到。
“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了。”何玉光回握住妻子的手,“怎么穿这么少?着凉了怎么办……”
严又霖冷漠道:“等你把自己照顾好了再来管我。”
话虽这么说,助理没多久就把外套送上了楼。
“嗯,不知道多久,能,出院。”何玉光想了想,“我实验,还没做完。”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个实验?把自己都搞出病了,你能不能先顾一下自己?”
被凶了,何玉光想晃晃严又霖的手,却怎么也支配不了肢体,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关键阶段,得去。”
两个孩子沉默地站在母亲身后,连平日闹腾的何尽期也收敛了。
何玉光说:“让我去吧,至少,我能看一眼。”
严又霖没应他的话,低着头,比语言先出口的是眼泪。
看老婆这样,原本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何玉光也有点想哭了。
“人总会走的。”何玉光只能努力地握紧相牵的手,但他的“努力”却只有一点点作用到了手上。
几天后何玉光的状态已经好了一些,严又霖还是同意了他回实验室,可后来待在医院的时间却越来越久了。
何海青是喜怒不形于色,寡言少语,会在放学后拜托林叔送他去医院。
何尽期却不愿去了。
但只有何海青知道,他哥哥每天晚上都要一遍遍问自己爸爸怎么样了,然后又一遍遍哭。
何海青笨拙地安慰哥哥,连自己什么时候哭的也不知道。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点点如东流水般逝去。
有天,病床上的何玉光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不能说话了,但在肢体还有着些微的行动力时,他抓住了小儿子的手。
不同于摩斯密码,这是只有何玉光与何海青才懂的密语。
“嗒”“嗒嗒”……
‘生命,轻的,重的。’
‘人,相异。’
‘家人,亲朋,不困在过去。’
‘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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