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挂了一条咸鱼。发霉的。
地上铺着一张草席。发烂的。
草席上有三个破碗。缺口的。
碗里装着浑浊的……冷水泡米?
冷水泡米上飘着一团黄绿色的……草?不像。树叶?好像也不是。那,叫那团东西“物质”?
耳畔响起委委屈屈的惨叫:“娘!妹妹她看了两眼咸鱼!”
带怒气的惨叫:“让她看!让她看!咸死她!咸死她!”
她上回听见这段台词还是小学的语文课。
说出这段台词的同学语调有起有伏,情感充沛,表情生动,顺利拔得头筹。
当天的口语交际课的内容是“讲笑话”。
喔嚯。
她穿越了。
坏消息,别人穷得像个笑话,她穷得是个笑话。
好消息,四舍五入也算活着,等等!她不记得自己死了啊!没死怎么就穿了?算了……好消息,四舍五入也算活着。
她如今不叫招娣也不叫盼娣。她叫苗小妹,年方十三。有个姐姐,年方十四,叫苗大妹。
家有娘,年二十七。人称苗张氏。算算年纪,抛开古代人早婚早育的事实不谈,别人的生物学父亲叫像个禽兽。苗小妹的生物学父亲叫是个禽兽。
生物学父亲嫌弃苗张氏生了两个女儿,和别的女人跑了——那就当他死了吧。
家中有房有地。
房是单间,一侧墙角挂着烂布,烂布后是老木桶,这是厕所,一个墙角有一个灶,这是厨房。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小雨也不小。
屋外狂风不休,屋内小风也不小。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小电也——哎呀,这不就有光了嘛!虽说一闪一闪,但有光啊!
换成人话:这房子就是个吃喝拉撒于一体的老破小。
现代社会的老破小撞上拆迁便是金蛋蛋。
古代社会的老破小就是老破小。
房子加地面积也就一间小学教室。
母女三人没饿死也算是个奇迹。
家中最值钱的是挂在房梁上生霉的巴掌长的咸鱼。
那浑浊的水是稀粥。那黄绿色的物质四舍五入叫做主食。
每天两顿饭,规矩是吃一口汤饭看一眼咸鱼,吃一口汤饭看一眼咸鱼,谁多看一眼便是对咸鱼不敬。
认清现实的苗小妹含泪吞下飘着绿色物质的黄汤水。
放碗。
苗张氏顺手拿过,将粘附在碗壁的汤水舔得干净。
那一瞬间苗小妹小鼻子发酸。即便在这种凄苦的环境下,母亲也是爱着女儿的。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多令人感动!
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妈妈我爱你,耳朵一阵吃痛。
苗张氏拎住她的耳朵骂道:“又懒又馋!吃一顿饭居然多看了两眼咸鱼!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赔钱玩意儿!”
苗小妹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多看两眼咸鱼它真的不会掉肉?饿得脚步虚浮的她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
做人,要学会适应。
干活吧。
农业社会,不干活便没饭吃。
今天的工作是拔草。
田不大,草盛豆苗稀——比那碗黄汤水还稀。
苗张氏一边劳作一边絮絮叨叨:“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你两个不值钱的东西!你爹新娶那个女人命真好,连着生了两个儿子,肚子大得差点儿要了她半条命!她的命真好。”
一边说,苗张氏一巴掌拍在苗小妹头上,大骂:“你姐不带把便也罢了。若后面是个男娃就可以卖了大妹给男娃换嫁妆!何曾想你也是个不带把的!你没把就算了,还又懒又馋!”
苗小妹想说苗张氏你骂得好脏,想说有吃的成天啥都吃胡乱吃才叫“馋”,她如今的状况不叫“懒”,而、叫“饿”。
但也只敢想想,穿越萌新不敢自爆。
那条悬在梁上发霉的咸鱼告诉她:作者君没给她开金手指。
拔草一整日。
晚饭还是飘着黄绿色物质的黄汤水。
姐姐苗大妹感恩戴德,今天两顿都有绿色物质,何其幸福!
母女三人喝一口黄汤水,看一眼咸鱼。
不能多看,多看是对咸鱼的不恭敬。
笑话是一瞬间的现实。
现实是长久的笑话。
天一擦黑就睡觉,母女三人挤在破席子上,肚子上搭着脱下来的烂衣裳——睡觉遮肚子的好习惯自古流传。
苦。
但苗张氏说了,她们的生活已经很好。只要勉强饿不死,便不会被卖去窑.子。
苗小妹听见“窑.子”吓得一哆嗦,贴紧苗张氏,下决心明天好好拔草。
可听着苗张氏和苗大妹的鼾声,决定顺势年代的苗小妹一度陷入绝望。摸摸肋骨的形状,戳戳干瘪的肚子,合理怀疑原主是近似饿死、但又没死得太彻底、属于现代医学能抢救回来的那种“死”。这才给了她鸠占鹊巢的机会——谢谢,她真的不想要。
如果她现在死了是不是可以穿越回去?
但万一回不去呢?
有句古话叫做“来都来了”。
还有句古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万一她能逆流而上,白手起家,活得好好的呢?
苗小妹抖擞精神。
要发现自己的优点!
作为眼神清澈、初入大学不到一年的英语系女学生,古汉字连在一起苗小妹认识,分开就不认识。但一般来说大概也许可能好像古文字都是连在一起的,问题不大。
四舍五入她也是个小才女。
虽说在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她便将几乎所有学科尽数还给了老师,但基础中的基础不会忘。感谢义务教务,她算账一定不会出错——虽然穷得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的家也不需要算账。
特长?
刷碗刷题刷短视频算吗?
苗小妹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但身为穿越者,只要知道自己在什么朝代,还怕抱不到大腿?
——她在胤朝。
历史上没有。
得,是架空。
苗小花失去了穿越者的自带buff,永远错失抱大腿的机会。自我安慰,就算是历史上的王朝她这身份也抱不到大腿。
毕竟如今皇帝叫啥?
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
宫中的逸闻?
那自然家家户户都知道!那宫中的娘娘啊住的是有瓦的房子,穿的是没有补丁、还绣了一朵小红花的蓝布衣服,连补衣服的针都有十几根呢!
苗小妹想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后不用自己补衣服?
但,百姓高兴就好。
百姓喜欢,她在一旁瞎哔哔,她算老几?
前路比煮过土豆片的火锅汤底还混沌,每天干活每天在濒临饿死中徘徊的苗小妹一声叹息,趴在地上继续拔草,天微微暗时还要去远方挑水灌溉。
不干活,要么饿死,要么进窑.子。苗张氏总这样教育她。
而苗小妹总在后悔,自己当年选专业时怎么没选农学?
脑里忽一激灵。
既然这是架空,她何不抱紧古代大大的大腿混得一个才女的名号混吃混喝等死?
以前她觉得夏洛是个坏人,现在想来夏洛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立在苗张氏面前,苗小妹清了清嗓子,用在学校参加朗诵比赛的语调缓缓道:“床前明月光。”
苗张氏瞪大眼。
“疑是地上霜……”
“啪!”脸上一耳光。
打人的苗张氏指着她气得发抖:“我呸!贱蹄子!你是跟哪里来的野男人学的?你就不怕被装进猪笼沉塘?”
“啊这……”
李白大大,她骂你!
苗小妹深思熟虑后意识到自己这一步棋的确走错了: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儿子才是宝”的人家的小女儿忽然会古诗,大抵不是被野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便是被野男鬼附了三魂六魄。
为什么得是野男鬼?野女鬼不行吗?
不行。
苗张氏说了,认识字的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当才女的幻想破灭。
苗小妹吞下今天的黄汤水,看着舔碗的苗张氏,是离家开疆拓土还是留家好生种地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打架。
念头打架不到三分钟。因为“没把”又挨了苗张氏一巴掌的苗小妹下定决心离家,逃出禁锢。
所以,让她好好看看这副躯壳生活的土地吧!
她住的村叫南河下村。
村中人口一百六十六——数目还挺吉利。
从南河村到最近镇上要走小半天,据说山林有土匪,听说路上有野兽。女人独自出行等于给土匪送KPI,给野兽送外卖。
而且她不认识路。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地狱难度?
原来这里好歹是个“家”。
夜深,四壁漏风的房中挂起冷风。母女三人挤在一床破草席上。
听着苗张氏的鼾声,苗小妹哭了两声,怀念汉堡可乐和薯条,怀念爸爸妈妈。
苗大妹戳戳她,声音很温柔:“别哭。”
忍住抽泣。
苗小妹有些感动。
“哭什么哭,贱蹄子,眼泪流在地里还能浇豆苗。”苗大妹声音温柔是因为挨饿。
喵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苗小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睡觉。
梦里什么都有。
想要活下去,就要搞钱。
搞钱。
搞钱。
该怎么搞钱?
摸摸比肋骨厚实的茧子,再摸摸比茧子单薄的肋骨,她忽然记起曾在网上看过一个越界的提问:你们所谓的搞钱难道是朝五晚九挣那三千块钱的工资?
——说这句话的人你太冒犯了!
所以,她所谓的搞钱难道是太阳公公起床她起床,太阳公公下山她睡觉,种地种到两手不是茧子就是水泡,每年给官府交租?然后每天在活活饿死的边缘徘徊?
——没有种地不好的意思。
天亮后苗张氏便带着苗大妹去小河挑水,家中只有两个陈旧的木桶和一个缺了口的大水缸。
苗小妹脏得浑身难受,撩开衣袖看见手臂上黑黑的一层能当铠甲使用的污垢,砸砸嘴能感受到牙齿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泥”。可近一月不曾落雨,村中流过的小河渐露出河床,挑水难,水也变得更加珍贵。这一缸水需要负责一整日浇菜,吃喝的用度。庄稼都不够用,脸,也配用水?
还能怎么办,忍着。
幸好家里穷,没镜子。
今日天气也好。
太阳当空照,野草对苗小妹小笑,她扯出柔嫩的草尖放在口中嚼了嚼,好吃啊好吃,野草原来这么好吃啊!望天,纯情太阳火辣辣。
鼻尖一酸。
苗小妹本以为大学毕业就是社会的牛马,没想到穿越来古代体验了另一种牛马生活。
苗张氏带苗小妹去小河挑水,不大的田里只有她。
手中薅草尖,苗小妹嘴里哔哔:“草盛豆苗稀,锄禾日当午,百川东到海,滚滚长江东逝水,归去来兮,来兮采菊东篱下——陶渊明大大你才是永远的神,放着编制不要来种地。大大啊,你说这要是现代社会,我还可以当up主,取名叫‘假装种地的一天’蹭蹭流量,这古代我该怎办?生不好生,死不敢死……绝望.jpg。”
远远见人来,苗小妹乖乖闭嘴。
来的是个男人,手中提着一个米袋。
苗小妹实名制羡慕有米的人。
男人驻足将她上下打量,啧啧,“瘦了点。”
苗小妹一惊!
老天奶!这开头,下一句难道是:但养养还卖得出去?
“闺女,好久不见。”
【和上一本无CP可以乱磕CP不一样哈,这一本,估计没啥磕的……就是个单纯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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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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