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衔清嶂，晴云洗碧潭。
东方既白下的崇吾山苍苍郁郁，山峦如黛，云雾渺袅，晨曦下一片安谧祥和。
一声高亢明亮的清啼打破了如斯画卷，一只大鸟振翅高飞，凌空盘旋，须臾，利箭般俯冲而下。
山中群鸟被惊，扑簌簌一片动静，刹那间，或大或小，勇猛的精巧的，都啾啾啄啄引颈跳动，黑曜石般的小眼睛骨碌碌四处流转，未见危险便低头梳理自己的爱羽。
蓦然，山腰晨钟悠扬荡起，声声发聩，在万物未苏的山林间更显肃穆庄严。一道疾速的黑影赫然驻足在一片泛着青色光芒的琉璃瓦上，漠然而又好奇的环视它落身的这座庙宇。
庙宇不大且不辉煌，甚至说得上有点破败，处处开裂的橼木诉说着它的过往，虽不是饱经风霜，但也经历风雨。
和苟延残喘的橼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屋檐下悬挂着串串的澄亮簇新的风铃，它们无风而动，叮叮铃铃，清脆叠奏，好不悦耳。
“哐当”一声，本就不结实的大门被人从外暴力推开，门扇莫名被撞，又迅速反弹，兀自颤动不已，紧接着早已褪色竖起无数木刺的门槛上跨进一只肥硕的脚来。
那充满嫌弃和厌恶的“怀弃”咆哮而出，成了今天的第一组音符。
庙中正在弯腰打扫的年轻人斜过身来，眼中古井无波，漠然瞥了下屡次挑衅的肥和尚。
和尚又被无视，火气更甚，呼呼的快步走到年轻人眼前，抖擞了两下腮边的肥肉刻薄嘲讽道：“怎么？架子越来越大了，都没看见人？”
年轻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低头继续打扫没扫净的落叶。
肥和尚眼角抽了又抽，满身怒气终是没有喷薄而出，他咬紧后槽牙，皮笑肉不笑道：“在这乞讨久了，竟不知吃谁的喝谁的？”
年轻人弯着的脊背顿了一下，静止片刻，终于立起身正面直视和尚，冷声道：“和尚来此何事？”
按理说，年轻人吃庙里的喝庙里的，胖和尚应该理直气壮才是，但不知为何，每每刻意刁难这个年轻人时，他总感觉眼前人身上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气势，有点强大但不气势凌人，对一切无动于衷但又不会麻木不仁，总之，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是不敢让他肆无忌惮的施暴。
此刻，年轻人身上有意无意的又流露出这种气势来，欣长削瘦的身形裹在灰蓝色的布衫下，挺拔遒俊。
和尚喉结无声吞咽一下，眼底晃过两分慌张一分怯懦，张了几次口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最后装模作样悻悻道：“方丈让你下山处理郾城严恒山的事，若处理不好的话……”
和尚眼中露出恶毒的精光，斜抿着嘴角冷笑：“你知道的，寺院不养闲人！”
和尚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这是要——撵人。
“大清早的哪来的狺吠？”
寮房的门吱扭一声从内被推开，走出一位玉树临风，面容俊朗非常的青年男子来，那男子身穿暗黄色绣银线锦缎长袍，脚上蹬着的是绣着丝丝艾艾花纹的上等织锦皂靴。再往上看腰间环佩叮当，好不风骚，玉润冰清的青玉发冠在微薄的曦光下透出纯澈的光芒，就像他此刻的主人——趾高气扬。
“你怎么在这儿？”和尚的脸裂开了。
青年装着一脸无辜瞪着眼睛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昨晚我就是宿在这里的。”
和尚：“……”
和尚忍了忍满腔的怨怼，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我是怕衡公子身娇体贵的，住在这里不适应。”
“适应适应，好着呢。”衡公子当自己家一样一屁股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自斟自饮一杯茶后才又发问：“你要怀弃去做什么？”
“哦，奉方丈命，令怀弃去郾城严家斩妖除魔。”
“斩妖除魔？”衡公子略带思忖，掀起眼皮的那刻一句好听的问候脱口而出。
“你有病吧，怀弃会斩妖除魔？他要是去了，你们干吃饭？”
“……”胖和尚猝不及防被噎的一顿，心想，对这位爷就不该抱什么幻想。
幻想不该抱，但是坏水还得继续倒。
“衡公子，和尚我人微言轻，这都是方丈的意思，您要是有什么意见就找方丈去。”说完，他还扭过头去，鼻孔朝天。
“嘿，我还惯着你了。”衡公子拍桌而起，当下撸了袖子就要找和尚理论，被布衫男子一把拦下。布衫男子对着衡公子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压着对方肩膀迫使人复又坐了下来。
“请方信执事详与我言。”
“你就这么纵着方信那和尚？他说方丈让你去你也信？”衡公子睨了一眼方信离去的背影，余怒未消的问道。
“嗯，吃人家这么久，是时候回报一下了。”
怀弃没有衡公子的怒发冲冠，依旧一派心平气和，四平八稳的坐下自饮自斟一杯清茶。
“你还在乎这个？我怎么不信呢？”衡公子伸长了脖子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怀弃。
怀弃正儿八经的抬眼和衡公子对视，一句话悠悠出口：“你不是希望我出去看看么？”
衡公子俊朗的脸倏然变色，“难道你真的想……”
怀弃郑重的点点头，“我在这里太久了，是时候羽化了。”
“怀弃，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咱晚些时候走。”衡公子立马慌了，甚至腔调带着切迫惋惜，浓愁黯然。
怀弃在如此炽烈的目光下缓缓摇了摇头，“衡渊，你知道的，当一个人不再有希望的时候，留下来只是徒增伤感而已，我——无憾了！”
怀弃的视线飘向了远方，深不见底，遥不可及。
衡渊无声叹了口气，并肩和怀弃站到一起，同样目视远方，愁云惨淡。
可能怀弃觉得离别不一定要伤感，眼下的氛围不是他喜欢的。于是他罕见的说笑道：“方信撵的是我，你怎么愁眉苦脸起来？”
衡渊很配合的哎了一声，幽怨道：“幸亏我平时上了不少香油钱，要不然，今天也要一同被撵出去了。”
“谁撵谁？”
人未至话先到，话音未落，敞着的院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小姑娘，碧玉年华，一袭嫩黄色直达脚踝的纱衣，腰配同色绣云纹束带。小姑娘娇嫩嫩玉脂般的圆脸显着有些婴儿肥，但是水灵灵溢满光的大眼睛及小巧饱满的柔嫩嘴唇，和这张脸协调的恰到好处，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足够灵动可人。
就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衡渊眼睛一亮，咧着嘴笑。
“你怀弃哥哥被那方信和尚发配到郾城啦。”
女孩儿骤然变色，“什么？那肥和尚又来发难了，等着，我收拾他去。”
女孩把手中拿着的一个精致食盒放在石桌上，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衡渊一脸坏笑的用胳膊肘捅了捅怀弃，后者给了他一个“你们幼不幼稚”的眼神。
果然，片刻后，山径小路上“扑通”一声，紧接着就是“哎哟哎哟”的惨叫。
衡渊听到叫声那是一个心情舒爽，拍着石桌哈哈大笑。
怀弃悠悠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就在此时，女孩无声无息的又出现在他们身边。乖巧娇俏的小丫头片子现在傲娇又满足的拍拍手，双手叉腰不可一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嗤：“让你欺负老实人，活该！”
“朵儿啊，还得是你！”衡渊凑过来竖起大拇指。
“那是。”朵儿心满意足的转身打开搁在石桌上的食盒，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这是正宗的芙蓉糯米糕，用芙蓉最鲜嫩的部位配合刚打下来的糯米做成的，独门秘方哦，尝尝。”
衡渊精神更胜，拍着胸脯说：“我就说嘛，还得是我们云朵儿，敢问哪里还能找到像我们朵儿这么懂事体贴的姑娘。”
“就是就是，你们去郾城带上我呗。”
衡渊：……
落日余晖映晚霞，人身何处不芳华。
但是，同一个落日，同一个场景，偏偏会产生不同的氛围。夜色笼罩下的郾城完全没有一点人间烟火味，没有啮草坡头卧夕阳的老牛，也没有一点空际黑的乱鸦，更没有奔跑嬉戏的垂髫小儿和坐看闲云的老叟。
诡异如斯，“邦邦”的敲门声更显得不那么美好。
敲门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大门开了个缝，从里面小心翼翼的透出半个脑袋来，那脑袋上的眼睛开清楚门前站着两个大活人后才敢开口问话。
“你们找谁？干什么的？”这话问的语速有些快，好像不等人回话就要合上门似的。
而对方也没示弱，同样是不留情面的语气。
“我们万古寺的，你说我们找谁？干什么？”
“万古寺？”里面的人听到万古寺才没立刻关上门，大着胆子打量了好几下，越看眉毛皱的越紧。
“是不惑方丈让我们来处理死人的事。”
肥和尚坏事做尽，功劳绝不能落他头上。衡渊当真是讨厌死了方信，好事绝不会想到他，坏事嘛倒是完全可以考虑。
门内的人立马颜开喜笑，打开门点头哈腰的迎上来，一改方才不是见鬼就是见神棍的态度。
“二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衡渊不禁高看了一眼，给出的评价是:有眼力见，会见风使舵。
同时，“小的”又把二人重新打量了一番，见二人身姿朗朗，一身正气，并且长的皆是少有的好看。
嗯，真好看。
有头发的说不定比没头发的更厉害！
对，就是这样。
衡渊直到走进严宅的客厅都没想明白为何那“小的”眼里冒出那等自信和精明的光。
开新啦，全文存稿，可放心入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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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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