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赐粮丢失……在座的都有责任。”
撤了吃食的桌子上,王良永视线淡淡滑过二人,拿起茶杯盖,懒洋洋撇着茶杯里的浮沫:“中州侯可不好惹,给他送的东西丢了,最后没能到手,他不可能什么反应没有,逆来顺受,朝廷这一手好棋,也变成了臭棋,以后所有事都不好开展。”
“大人说的是,”副使吕兴忧虑,“此事办不好,别人如何且不提,你我二人届时回不回得去……回去了又有没有命在,可是未知数。”
如今诸侯争锋,南朝势弱,多方势力暗中角逐多年,只差一点火星子,就能全部摆到明面上,烧出燎原之势,未来谁是王谁是侯,可说不准。中州侯数年来不惹事不闹事,所有风头都来自边关抗击外敌,看起来是个可以捏的软柿子,用来彰显朝廷威权最合适不过,可他不惹事,也是因为朝廷没惹他,若是惹了他,他能不反击?
中州侯在北狄那边的名声,可是睚眦必报,护短至极的。
王良永:“好在我朝气数未尽,来前陈国舅专门为此请阎国师卜了运卦,国师言我朝有能臣,有谋士,只是岁中有劫,若能过去,绵延数十载并非难事。”
所以关键就是,怎么过去。
中州侯萧无咎看似不惹事,实则目中无人,南朝人一律看不上,多年不来往,这回要不是提前打过招呼,说会带一批粮来,萧无咎也不会松口允他们来,这下粮丢了,南朝理亏,萧无咎定不会配合,什么君臣相得诸侯拜王的场面,通通都不会有,朝廷想要达到目的,得圆回这场子,就得是中州这边理亏,萧无咎有错,那怎么把错栽到萧无咎手里呢?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特遣团死在中州了。
他们正副二使的命,就很合适。
吕兴微笑看向上峰:“这赐粮丢失,对别人来说是事,对王大人您可不是,您世家出身,家产雄厚,您又倍受母亲爱护,一点点粮食,算得上什么大事?丢了也就丢了,怎么补补不上? ”
王良永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倒是。”
虽说世家底子不同,他再受宠也只是受他生母的宠,不是受族里的宠,可这点粮食的确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他也的确不担心,但这趟差事,得办的漂亮,不能指望他一人不是?
他要的是别的东西,朝廷要的,也不止一样。
“你可是面见过阎国师的,也亲受陈国舅提点,”王良永语重心长,“若是不上心……”
吕兴:“大人放心,下官定尽全力,不让大人为难。未来我同大人还要共事很长一段时间,您家的东西那么好,何苦便宜萧无咎那帮糙汉,我跟着沾点光难道不香?”
“算你懂事,”王良永看向不敢抬头说话的吴守柱,“你这回提出来的点子不错,我瞧着有效果了,以后继续。”
吴守柱哪还有房间里装风骨的样子,笑容那叫一个谄媚:“大人给了机会,小人怎敢不尽心?也刚好关在我旁边那人有些本事,似乎是个命师,算是帮了我一二,小人建议,不仅这个私下揭发的事,最好短时间内房间里再死个人,直接用人命鲜血威慑,这群人定然害怕,很快会招,这乱起来了,不就……”
王良永:“这招是那人想的?命师?叫什么名字?”
“是我们一起想的……”吴守住笑容僵了片刻,才道,“叫罗莫,这个不重要,只要我们这样继续……”
王良永指尖指敲桌面打断:“我已给了你三日时间。 ”
“可时间这么紧,实是来不及……”
“谁的时间不紧?”王良永视线凉薄,“其他两个院子的人,可是被杀绝了。”
吴守柱:……
“回去吧,想想办法,必须‘诈’出点东西来。”
“是,我立刻——”
“等等。”副使吕兴拦住人,上下打量了吴守柱两遍,“你这样不行,来这里一趟,回去不能太干净。”
吴守柱身体一僵。
王良永这才想起来,笑眯眯看他:“委屈你了,多少得带点伤。”
吴守柱尽量笑出来:“愿为主使副使分忧!”
他带着一身血被拖走时,主副二使端起茶杯互敬,目光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守柱带着一身血回房间,已经很晚,四处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但还是吵到了祝卿安。
烦躁,头疼,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祝卿安忽的睁开眼,不用照镜子,他都能感受到眼底的青黑和眼睛里的红血丝。
他上辈子睡眠质量就不行,别的什么五弊三缺,命中无子,生死大劫,他都不在意,只这一条,就不能如了他的意么!每天每天跟睡觉较劲,这都死一回了,竟然还不能好好睡!
他刚要掐指算算下回能睡好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侧方投过来的视线,又把手放了回去。
乱糟糟的天下大势也就算了,这个史书上都不存在的朝代,有个点很特别,很尊重,或者说,很忌惮命理师。《易经》在他生活的年代,几乎人类历史有多么长,它的存在就有多么久,随着历史车轮时代变迁,从丰富到传承,经济政治文学艺术医术科学等等,涉及人类生存的每一个空间,远非仅只算命那么简单,可这里似乎传承有限,成了某种特殊工具,神秘又威慑,让人想要靠近,又害怕。
就比如现在看过来的那个人。
罗莫,着宽袖袍,梳着道士头,总是盘膝而坐,整个‘牢狱’里,除了年轻美女主仆二人,此人最爱洁,总会在有限的条件里,把自己收拾的尽量整洁,气场和别人都不一样,低调,不爱说话,只观察四处的眼睛从未停过,前两天,他谁都看,从今日晨间变了,他只关注祝卿安。
他也不是和谁都不说话,祝卿安看到过,他和吴守柱说过几次。
祝卿安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也不关注,包括现在这个罗莫看自己是什么意思,他也懒的想,他仔细看罗莫面相一两次,就知道这位不是什么善茬。
看起来气质不俗,洗干净了装一装,也能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但一说话就破了相,唇不弊齿,舌舔唇口,这是善诬之人的相,内眼角勾的那么厉害,眼睛神又太足,足的全露出来了,一点藏不住。
这人很想干点什么事,而且会动用所有力量,心机,算计,办成这件事,但跟吴守柱,又不像关系好,穿一条裤子……
祝卿安懒的管,热闹白天看就好了,他现在需要睡觉!
当然是睡不着的。
白天看热闹的时候还得四处找,现在不用找,什么声音都往耳朵里钻。
比如单独占了最远处一片地方的主仆,两个姑娘是跟着特遣团从南朝过来的,随赐礼一起,原本没她们什么事,可特遣团丢东西那日,她们俩刚好一路闷的狠了,偷偷跑出去玩,珠花还没买到手,就被抓住了,为表忠心,她们自愿被关在这里,一同被查。
貌美姑娘低声抱怨环境不好,草太硬,地太凉,叫人睡不好,丫鬟小声哄她,说熬过这几日就好了,姑娘可是金贵人,未来要伺候中州侯的,谁敢轻视?
那个圆脸的六七岁小姑娘缩成一团,似乎想靠近性别相同的这两个姐姐,又不敢,别的男人她又害怕,就把自己藏在中间的草里,时不时颤抖,怕的牙齿打颤,当然也可能是做了不好的梦。
西墙边角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是不吭声,没人在意。
倒是有一个束着高马尾,气质冷漠的年轻男人很安静,不怎么动,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睡觉,就是总喜欢在墙边挑石子玩,噪音让人很难忽视。
还有身边这个呼噜震天响的小白龙……
这破屋子,叫人怎么睡得着!
“会猝死的……”
祝卿安惨淡的闭上了眼睛。
“你想不想知道,王大人他们会问些什么?”
有声音蹭过来时,祝卿安没睁眼,全当没听见,可这人都扯他袖子了,他再不睁眼,那只手就会放到他肩上:“不想。”
吴守柱衣上的血还没干透,却能笑出来:“别害羞嘛,我可是第一个被叫过去的人,除了我这,再没人有同价值消息了,王大人说了,今早第一个叫的,是你哦,你真不想有个准备?如果不好好回话,是会像我一样挨揍回来的。”
害你爹的羞!
祝卿安突然觉得,小白龙的祖安技能有时其实挺爽:“是么。”
吴守柱不安分的眼睛盯着他,从眼睛到脸到唇,最后舔了下嘴:“世道不易,你我当及时行乐,你若愿意,哥哥可以为你铺路……”
祝卿安庆幸自己没吃那顿晚饭。
“你是不是活够了,着急去阎王爷跟前表现表现?”
说完又住了口,他怎么忘了,这一脸死相,可不是活够了?
这人可能是自己淫心犯了,也可能是被人利用凑过来试探,但他是个有操守的命师,不跟将死之人计较。
祝卿安双手束在小腹,重新安详的闭上了眼。
“诶你这人——”
“啊——”
草里的小姑娘突然惊醒,小白煞白,像是被梦魇住了,怯怯的,不敢看任何人,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的哭,像春天里经受狂风暴雨的小芽,本就生嫩,再经摧残,怕是要没了。
吴守柱的眼神突然变了,他不再纠缠祝卿安,朝她走去:“小姑娘不怕,哥哥能弄到糖,送你吃好不好?”
祝卿安:……
觉都睡不着,说不定明天就会猝死,管什么小姑娘管什么小姑娘管什么小姑娘……
心中默念三次,看到吴守柱在小姑娘面前蹲下,气息都快喷到小姑娘脸上时,他踹了旁边小白龙一脚。
小白龙震天响的呼噜一停,立刻翻身支楞起来,目光精准锁住踹他的人:“又想跟你爹干架?老子现在就成全你——”
祝卿安却指了指放在廊柱边,虔诚端正,像供在那里的大碗:“你的碗破了。”
是的,关口山匪小白龙,在前两天耀武扬威的满屋子干架后,拥有了一个自己专属的大碗,舀饭能比别人多一半,这个碗现在,破了个边,饭应该还是没问题,但是粥汤,估计会洒。
小白龙登时怒气冲顶:“谁、干、的!”
祝卿安手往前一指——
吴守柱自己都懵了,他当然知道这个碗,过去找祝卿安时也专门避着了,怎么就踩到了,什么时候踩到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是迷于祝卿安过于好看的脸时,没注意?
果然美色误人……
吴守柱瞪向祝卿安,不满意极了,大家都被关着,一个个灰头土脸,你说你长这么好看干什么,珍珠蒙尘还能敛层华光呢,你看看你那脸,又润又白,眼睛里像掉了星星,又像融了湖水,下巴到颈子的线条弧度简直勾引人把手放上去品鉴……
等着的,早晚让你跪着求哥哥玩!
“兄弟抱歉,”吴守柱不怎么敢惹小白龙,陪笑道,“你看这事闹的……”
小白龙:“你故意的?”
吴守柱怔住:“嗯?”
小白龙:“跟你爹笑这么贱,敢说不是故意?觉得你爹傻,瞧不出你是报复挑衅是吧!”
下一刻,拳头已经过去了,又给吴守柱脸上添了点新颜色。
这是清晨未至,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新一天的热闹却已经开始了。
祝卿安视线滑过道士头的罗莫,罗莫眼观鼻鼻观心,似世外之人,没说话,也没有动。
“闹什么闹!既然都不想睡觉,就过来受审!”
房门打开,特遣团来提人,房间里气氛瞬间凝滞。
这几日的血腥和人命,已经让人们害怕特遣团制服。
祝卿安倒是不怕,但他也没有站出来,他想看看,吴守柱说的是不是真的。
静寂之人,有人站起来了,像个英雄。
“天地如熔炉,众生皆煎熬,人所不欲,我辈行之,便由我先来吧。”
道士头罗莫站起来,微笑走过房间,所有人抬头看他,眼含敬佩和感动。
“好身手,”走过正在打架的两个人时,他看向小白龙,“就是性子太直,恐被利用陷害。”
这是在点他?
小白龙顿了下,停了手,狐疑转头,看向祝卿安:“我刚刚,是不是想揍你来着?”
祝卿安淡笑不语。
道士头罗莫看小白龙:“不过不用担心,缘主是有福缘的,命有贵助,不必担心。”
说完,他就随特遣团的人走了。
房间里静寂片刻后,气氛炸开——
“他是命师?他竟然是命师?我们房间里,竟然有命师同住!”
“都没问八字就能看出福缘,好厉害的道行!”
“此人不得了,可惜被抓到了这里,如若中州侯得了……穷算什么,凶算什么,名声口碑定然早上去了!未来……”
“未来有什么不能想,不可得?”
小白龙(迷茫):我刚刚是想揍小漂亮来着……吧?
祝卿安(微笑):不,你不是,你没有,你看这个贱人又圆又肥——
小白龙(撸袖子转向):就是你个小王八想揍你爹的揍啊,看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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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就是你想跟你爹干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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