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汐房门半掩着,及川把脑袋伸进去。
“那孩子是?”
今天放学,家里多出个小孩,而且氛围有些奇怪。
“姐姐回来过了。”小汐稍微侧过身,写着作业说,“闹离婚。”
及川蹭进来,关上门。
“爸妈什么反应?”
“爸爸沉默,妈妈说了些酸话,把行李放他们房间了。”
“这样啊……”
“有些人际关系是经营不来的。”她搁下笔,“同为女儿,爸妈为她操心,不用她承担责任,给她擦屁股……比起父母对子女有选择有偏向的爱,子女对父母的爱更无条件点。”
她说这话时的状态,仿佛回到了最初。
但仔细想想,最初的她只会把这些压在心里,不会对自己说。
“哥,你几岁记事的?”
及川一愣。
“干嘛?”
“也许你有对爸妈什么时候领养的我有印象?”
“……这种玩笑有趣是有趣,”及川笑了,又止住,“但还是别了吧。”
“前段时间你突然经营起我们的关系来,难道不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世,不再把我当妹妹看待,而是当作女——”
她说不出口,憋不住扑在桌边笑起来。
及川更是笑得浑身发颤。
“疯了吧你!”
小汐对外甥避之不及,及川隐约能感觉出来她大部分时候对那孩子是冷漠,其余时候则在极力压抑厌恶。
也许是父母对这突然出现的孩子的爱来得太无条件了;也许她就是单纯不喜欢孩子。
而父母工作又忙,带孩子的重任落在了社团隐退后时间充裕的及川身上。
邻居两三天溜一次狗,及川六七天带外甥去附近的公园、田间或河边转转。
每次溜外甥时,及川都不禁反思自己在他这个年纪都作了什么妖。
他乱跑及川还跟得上,他不乱跑的时候才致命,问题又蠢又多。
“彻恋爱过吗?”
他在田边的水沟掏了一手的蛙卵。
“把它们放回去!”及川离他远远的,“还有别直呼我的名字,很没礼貌。”
他放下了,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跑,土壤越来越松软,杂草也愈发茂盛,一路延扩到树林中去。远处的林边伫立着一座带院子的房子。
“有女朋友吗?”
“有过。”
在他踩进泥坑之前,及川一把薅住他领子。
“好了,回吧。”
“所以是被甩了?”
“……”
“伤心吗?”
“不怎么。”而且是为自己的魅力被否定了。倒对失去对方这件事没什么所谓。“因为不喜欢吧。”
“那喜欢是什么感觉?你这么大了应该知道。”
没啥素材,有点编不出来。
“不同的人喜欢的方式不同,有不同的反应。”有谁说过类似的。
“有的人对喜欢的人,会同时感到安心和不安,心酸和幸福。然后……”
不知为何,他回头望了望林边已经缩成一点的那户人家。
“感谢这个人的出现。出现在这个世界,停留在自己的生命里,尽管只是普通的一个照面。”
“电影台词?”
“……嗯。”
“我没把衣服弄脏,咱们去公园玩吧。”
难得他今天乖巧,及川许了,公园前的大街上,忽然有人从身后叫他。
“及川前辈!”
及川回身见是影山;长着一张聪明脸的排球笨蛋。
“前辈怎么在这?”
“陪侄子玩。”
我是侄子?外甥心里疑惑。
“我挺忙的。”及川一时说岔了,懒得纠正。“没什么事我走了。”
“你不是被女朋友甩了,闲的很吗?”外甥问。
“……”根本不是这个逻辑关系。
及川刚觉得溜出点情谊了,平安夜的傍晚,姐姐来接他了。
孩子在及川房间睡着了,她似乎特意挑这个父母都不在的时间。她面色憔悴,但神情宁静,收拾孩子放在父母房间的东西时,行动有些急匆匆的。
期间她跟及川搭话,询问些有的没的,及川看得出她是为了缓解尴尬,并不好奇。
“你那么喜欢他,”为了和他结婚跟家里闹不愉快。“怎么会要分开?”
及川是好奇的。并且有些厌烦她跟外甥一样永无止境的问题,因此可能会冒犯,还是问了。
“喜欢才会这样。”她叠衣服的动作慢下来。“要是没那么喜欢就好了。其实感情不是浪漫电影里那么无理性的东西,是能控制的。要是我当初不那么放任自己对他的喜欢,现在也不会这么难看了吧。”
“如果那样喜欢,就不该后悔,而且都在一起了,怎么会无法继续在一起?”
“我不想自诩是成年人,不过有些事确实是你们这个年龄无法理解的。”
她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里。
“我们大人,一般是不会轻易断绝关系的,不会因为自己的自尊心,或对方的过错闹翻,却会因为各自人生轨迹的不同,不声不响的渐行渐远。我也是活到今天,才发现人与人之间最深层的关系,是人力穿凿所不能及的。
“夫妻呢,就更特别了,有时候甚至跟自尊心、过错、人生轨迹等通通无关,跟存在方式和浮力,还有世界的时间差有关……
“不是要离开,而是不能相见。就像深海底,两条庞大的怪鱼;释放出的信号不被理解,而疑问和畏惧着对方发着荧光的鳞片……即使饥饿也不想吃掉对方充饥,却一定要互相撕咬,给对方留下伤痕……任何努力都无法挽回或改变。在那种可怕的事发生前,结束是最好不过的。”
东西都放进去了,她的手按在冰凉的地板上,片刻后才合上箱子。
“抱歉,不知所云……”
“如果不结束呢?”
她困惑地设想了什么,头一次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大概会带着伤痕走向另一种结束吧。”
她去叫醒儿子,及川帮她拎着箱子,将牵着迷迷瞪瞪的孩子的她送到院门外。她道谢,塞给及川零花钱,他没收。
圣诞节当天一早,父母出门约会去了。
及川的手机邮箱从昨晚起就没停过。他时不时翻翻,看能不能对哪个邀请提起什么兴趣。
“你有什么计划?”
他问正在做苹果派的小汐。
“我发消息问了二宫,他会来。”
交换联系方式了啊……及川继续向下翻邮件。
“看你还不收拾,居然没约吗?”
“嗯。”
“怎么了?”
往年这时候他都在抽签选约会对象。
“我决定高中毕业就出国,往后不知何时能再在家过圣诞。”
气氛似乎要沉重起来,及川笑着调侃。
“不过需要我给你们倒地方,我也可以有约。”
“不需要。”
“真的?”
确实不需要,他们做了一下午三角函数。
及川吃了一肚子苹果派,窝在沙发里刷手机,听着他们研究题目,无聊得开始清内存,删以往的邮件和照片。
翻到两个月前他让侄子拍的照片。影山鞠躬请教的样子很清晰,自己糊成一片。
这小子刚赢了他,怎么敢厚着脸皮来向他请教和队友配合的问题的。
结果他还是说了问题所在。
他点了删除,回房准备睡觉。
输了就会想赢过来。
做出幼稚的报复行为后,又会后悔。
总是输给自己的固定观念和成见后,才看到问题的关键。
似乎停了电。
他所在的洋房阁楼外,风雨呼啸过旷野,连带室内的空气也变得湿润、满含能量。
于睡意未散的恍惚中,他听到窗子发出当的一声。
雨点急促地敲打窗子,叮叮当当的。
但却又有当的一声,穿透雨声的封锁,发出不同的清脆声响。
甩开被子下床,拉开窗帘,朦胧的天光和急雨中,花坛边有个晃动的影子,背对着自己,在地上寻找石子,转过身的同时高举起手,做待扔之势。
看到自己的瞬间,他及时止住手,转为轻抛。
双手一合,接着了,是枚青蓝色的小鹅卵石。
刚要下楼开门,就见他灵巧地爬上洋槐,靠近二楼的窗,自己便探出窗外,双手接拖。
他原本能保持平衡翻进来,被自己一搅,直接栽了进自己怀里,一同倒在地板上。
身侧,他在用右手掰揉左手腕。
自己轻轻攥住他的左手腕,手肘撑起身,拨开散在他唇边干爽的银发,屏住呼吸,脸凑近他的。
他眼神平静,头颅偏错过去;自己握住他的下巴,兀自吻下去;感受到他里面的凉、湿润,却感受不到他呼吸的气流。
再一抬眼,他越来越苍白、透明,完全化为了一块冰凉坚硬的水色矿石。
去触摸他,指甲碰到他的脸,发出清凌凌的当的一声。
碰到的地方裂开一块,裂纹自此蔓延,破碎开来;
千万块冰晶,滚落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接着便如掉在烧红的炭上,蒸发得一干二净;
涓滴不剩。
天亮了。
及川失神地望着冷硬的雪粒打在窗子上。
昨晚睡得好沉。忘拉窗帘了。
今年的初雪来的好晚。
雪越来越大,一直不停,只局限于附近这片地区,电视上报道了这一百年难遇的奇景,标题里夸张地大大写着“神迹”二字。
“如果是神,去做点更重要的事啊。”小汐不以为意。“下这么大雪意义何在。”
妹妹怕冷,父母抱怨出行困难,及川觉得,可能喜欢这场雪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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