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躲追兵,他们绕行城镇,在林间野地行进。
大概追兵被面具误导了路线,一路上都没什么紧迫的情况。但如果有现实紧咬着,迪卢木多还可以专心应对来敌,而眼下环绕着他的是绿野和自然变化,时间概念模糊,他不经意地就恍惚不解自己为什么在这,在做什么。
三言两语,他们各自背叛了各自的所属;非常顺利。事物在走低、下坠时总是毫无阻碍。
还有更多其他的思绪,不痛不快地坠着他。实在找不到出口时,他便转移视线到自身以外,公主总能让他平静。
毒虫刺木,散发腐烂气味的沼泽,循着炊火肉香而来的野兽,图谋钱财马匹而至的山贼……他随遇而安,漫无目的,悠游轻快。
他猜得到迪卢木多有心事。
迪卢木多驾轻就熟地判断天气选择留宿地,用干燥的灯芯草铺床,栓马捕猎,处理猎物,熏制肉干……仿佛履行职责,一言不发地做好一切,谨守分寸。
一路风平浪静,山中的夜晚愈发见凉。
他用草汁给兽皮去腥,制成披风,拿给守在篝火旁的迪卢木多,发现他状况有些异样。
“方才捕的鹿似乎蹭到过情花,剥鹿皮时,不小心吸入了些花粉。”迪卢木多如实以告。
“我可以帮你解。”业摘下头上的袋子,捧着脸看他。
“性质不烈,无碍的。”迪卢木多紧紧围上披风,“你去休息吧。”
“我不累。”
“该睡觉了。”
“睡不着。”
“需要听睡前故事的孩子么?”
他便顺势接上:“讲个故事吧。”
迪卢木多叹息。
“我领军出征时到过西边的尽头,那是一片漂满迷雾的海,海鸥钻进雾里就没了踪影。”
迪卢木多本以为可以打击到他,结束话题。
“即使这样你也要继续向西,寻找提尔纳诺么。”
“嗯。”
迪卢木多拨了拨微弱下去的火。
“我也讲个故事吧。”业蹲在火边,把即将爬进火堆的小虫弹到一边。“你想永生吗?”
迪卢木多摇头。
“这个故事就是从这开始的;一名自由骑士爱上了公主,在公主即将英年早逝之际,用生命给她下了永生的诅咒。解除诅咒的方法是与他相爱,于是千年万年,公主只好寻找他的转世。”
他讲完,感到火焰在渐渐蒸走湿气,周身只余沉默。
“那位自由骑士实在自私。”迪卢木多说。
“一次次抛却过往记忆,以全新的生命和热情投入到爱恋之火中去,既知她不爱,这便是他享受自由和拥有她的最佳方法。”
业眨眨眼:“可公主也自私。要利用自己的爱,也利用他的爱,终结他用尽一切保全的生命。”
“但他不知道;无论是公主真正想要的还是公主经历的取舍挣扎。幸福总被无知者纳入囊中——想来他也不愿知道。”迪卢木多断言,“那人根本不配为骑士,是个懦夫。”
回过神来,公主正蹲在他脚边,笑望着他。
“为什么笑?”
他摇头,抓过迪卢木多的手。
迪卢木多愣住,就见他用火燎过的缝兽皮的细针扎了几个穴位,沁出几粒血珠后,明显能感到转好。
“原来是这个解法……”
“不然你以为?”
“……”
迪卢木多希望火光映照下,脸红能不那么明显。
“披风太暖和了。”
“那就好。”
他转身走开。
“为什么……”
迪卢木多忽然开口。
“事情不像吟游诗人传唱的故事诗那样有起承转合呢?”
“是有的。”他回头。“只是人们离自己太近,看不到。”
……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食物和花的香气下是若有若无的人畜粪便味儿。
家家门户上挂着彩布,小贩沿街支起摊位,街上来往着三五成群的姑娘小伙,赶着拉货车辆的农民。
抱着乐器和家伙什的游艺班子路过带起一阵喧哗。
业把兜帽往下扯了扯,附到迪卢木多耳边:“为什么来城镇?”
“我们在林中行进已有半月,或许您会怀念烟火气。这里在为护佑此地的森林之神举办庆典,人潮可以掩护我们。而且您还可以采购些,”迪卢木多斟酌着用词,不好意思地想躲又不能躲。“必须的用品。”
迪卢木多眼里他是女士,居然连生理期都考虑到了……找个时机坦白吧。
城镇中心的祭祀台上,舞者蛇形虎步,时而伏地,时而高跃,演绎自然万物,赞美神、祈求神。
台下渐渐聚起观者,人群拥挤,迪卢木多仍背着他那一长一短两柄枪,由符布裹着。
“你什么都不买吗?”迪卢木多问。
他望着别处,心不在焉地点头。
“那你拿了钱袋是用在哪?”
迪卢木多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人群外围的士兵。
“即使在这么偏远的城镇,通缉令也详细准确的传达到了。”迪卢木多歉意地说。“我不该带武器的。”
今天脱身不难,难在行踪一经暴露后,即将紧随而至的追兵,那其中必然有他曾经在费奥纳的伙伴。
一阵喧哗潮水般扩散而来,兵士开始行动了。
“不惜在祭神庆典大动干戈抓捕。”迪卢木多颇有些哭笑不得了。“主君是下了怎样的命令,又许下了多少赏金呢?”
他们的退路也被围堵上了,迪卢木多意欲卸下双枪,却被制止。
“别伤任何人性命。”
人群如此密集,既动兵刃便不免死伤。
不等迪卢木多再问,业拿出钱袋:“就是这个用处。”
说着他扬手将金币洒向天空。
人群爆发出欢呼和尖叫,如风暴下的海一般涌动、突撞,围捕的士兵被撕开了缺口。他们趁此机会突破重围。
然而迪卢木多不知怎么想的,不由分说把他抱了起来,到栓马的地方才放下。业想说什么,又觉得随便吧。
他们按一直以来的步调向西方行进,他什么也不做,只等待他们被围堵、迪卢木多与同袍对峙的那天到来。
业没有查看任何人的命运。
但按照事态的起承转合与迪卢木多矛盾的心态,事情必会如此。
或许神和众生的区别,仅在于这种宏观和出离的视角。
被围堵的地点,是一个看起来会发生传奇故事的风景优美的湖边,领头者是芬恩的儿子莪相。
“你本不是会为女色所迷之辈,如今你竟为儿女私情背叛了主君,背弃了骑士道!”
业举了举手引起注意。
“你是何人?”
“格兰尼。”
这个身穿男装显得特别合适,头上套着袋子的人是公主?
莪相手执长剑指向迪卢木多:“真正的公主被你藏在何处?”
“……”
他只好摘下袋子,露出标志性的银发。
从不摘下面具的公主露出真容,很是引起了些轰动。
莪相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突然对迪卢木多投以理解的眼神。
“……”不是那样。
业手无寸铁地走向追兵的锋锐的剑林,迪卢木多犹豫着,没有阻止他。
“是本公主被美色所迷。”他所到之处,兵士退让。“下禁制强迫他带我逃婚。”
迪卢木多发觉自己一直以来忽视了:公主可以下禁制要自己带他逃婚,但他没那么做,现在却又这么说,他其实……
“我澄清完了。”
他走出包围,头也不回地说。
“谁赢了到那边树林找我。”
……
一道幽灵般的暗影在林间穿梭。
那是只四肢细长,大似马驹的黑犬,没有光泽的皮毛黑得如同通往冥界的空洞。
业跟随它回到湖边,那里被人马践踏得没有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一具尸体。
晚霞与淡红的血色各自铺就半面湖水。
他把一息尚存的迪卢木多拖上岸,挡开黑犬。
迪卢木多恢复了一点意识。
“他们没有带你走吗?”
“他们不会带我走。过后我再跟你解释。”
如果迪卢木多可以放开手脚,全身而退不成问题,但他没有杀任何一个人。莪相亦没有补上致命一击。
黑犬呲着猩红的牙,伺机扑过来。他放下昏厥过去的迪卢木多,垂手从指间甩出一条银链。坠子的形状是狗的侧影。举至黑犬面前。
他闭眼又睁开,隔着银链看向它;它没有一丝眼白的漆黑眼瞳,映出银链,和一双皓蓝无垠的眼睛。
“不是这,不是今天。”
业将附着了他气息的银链挂在伏于地面的黑犬头上。
黑犬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窜入林中,再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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